第23章 云雨晓月
片刻功夫，酒菜陆续被端了上来，幸亏四人坐的这张桌子也够大，足足二十三道菜加一坛醇香黄酒，这客栈虽说略显老旧了些，可单论这菜品却是不差，每一道皆是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老陆撕开酒坛封口，当即就倒了一大碗，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醇酒入喉，眉眼间的皱纹都舒展了不少，才喝完，他又满上一碗。
也不用筷子，就直接这么用手抓起一块肉往嘴里塞，那叫一个满口流油，这让吃惯了清茶淡饭的陆含光胃里一阵阵的翻腾。
萧念雪盯着老陆大快朵颐，顺着嘴角流下来的油，也是面色不太好看。
倒不是嫌弃陆老，而是他也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胃本就不太舒服，加上老陆这幅吃相，实在有些犯恶心。
最后他们两人也只是要了三碗白粥，白灵礼貌性的喝了点后便一言不发的坐着，他和萧念雪则就着素菜，各自喝了一碗。
老陆见他们不吃，也懒得客气，独自一人竟是将一大桌子菜扫的七七八八，真不知这肚子究竟是什么做的，这么多菜下去，仍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随后他又将坛子内剩下的黄酒尽数倒入自己的葫芦内，这才擦擦嘴角，拍了拍肚子笑道：“嗯，行了，付钱吧。”
付钱？
这一大桌子菜不是你点的吗？
萧念雪和陆含光面面相觑，心头升起一丝不妙之感，老陆见状，便知道了这俩破小孩身上没钱，而白灵是个妖修，根本不可能有钱，可问题是……他也是个老穷鬼了，浑身上下找不出半文钱。
管他那么多，吃饱就行。
老办法！
老陆沉默了一会，面色由红转青，随即他忽然从椅子上跌了下去，紧紧捂着肚子，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在地上。
这要多真有多真，就差满地打滚了，他勉强扶着桌角站起身来，嚷道：“哎哟……哎哟……肚子痛！肚子痛！你们等我会，我先去找个茅厕解决一下！”
话音未落，老陆已然一溜烟的跑出了客栈，只留下三人面面相觑，以及早已站在一旁，面带微笑的伙计，当然了，他身后还站着好几个人高马大，肌肉虬结的壮汉，完全堵住了去路。
“三位，一共是三两五钱二分。”伙计面无表情的说道。
正当这对师兄弟靠着一波眼神交流，打算拼一拼冲出去的时候，白灵却是取出一锭白银扔在桌上，反问道：“够吗？”
伙计连忙拿起银子，仔细打量了一会，确定这并不是假的之后，这才露出笑容，道：“够了够了，三位稍待会，小的找钱去。”
“不用找了。”
白灵扔下一句话后，拿起一旁的伞转身朝客栈外走去，几个壮汉当即让开身子，毕竟当地能出手如此阔绰的人物，绝大多数都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陆含光冲萧念雪使了个眼色，两人连忙跟上。
这顿饭吃了足足一个半时辰，外头已是风停雨止，却见方才假借如厕的老陆正神清气爽的站在一群人周围，指指点点道：“诶，你怎么能下这呢？你看，只需在这落一子，这气是不是就连上了，然后再落这，反守为攻……”
“你这老道士，懂不懂什么叫观棋不语真君子！”
“我早看出来，用得着你说？我偏就不下这！”
老陆啐了一口，不屑道：“切，俩臭棋篓子，越下越臭，道爷我还懒得多说了。”
“陆老，您刚才不是肚子痛，找茅房去了吗？”
陆含光拍了拍老陆的踮起脚，拍了拍老陆的肩膀，他是真没想到这人居然能不靠谱到这个地步！
“咳咳，道爷我不是说了等我回来吗，哎呀，你看看你看看，怎么还让你们几个小辈破费了，诶对了，还有钱吗？”老陆嘴上虽然这么说，脸上却看不出半点愧疚，甚至还一脸无耻的伸手要钱。
“我……”
陆含光被气的半天说不出话，他是真不明白师尊怎么会找上这么个不靠谱的老道士，再这么下去，保不准哪天自己和师弟都得被他卖了换酒钱。
萧念雪不禁觉得好笑，在太虚宗从来只有陆师兄气别人的份，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别人气的说不出话，劝道：“师兄消消气，消消气，陆老前辈想来也有难处。”
白灵见状再度取出些许银子递了上去，可老陆接过一看，摇头道：“骗得了别人还骗得了自己吗？”
说罢他将这些银子随手一扔，竟是化作片片落叶，这哪里是什么银子，根本就是白灵以幻术所化，普通人自是看不出问题，但要他去花这钱，实在于心不安。
老陆重重叹了口气，身子骨都佝偻了不少，他实在郁闷的不行，都说太虚宗穷，想不到居然穷到这个地步，看来这次非但没便宜可占，还得当个一阵子便宜师父，好你个玉衡啊！
……
黄昏时分，北秋山云雨寺，一声鼓响，伴随着沉闷幽远的钟声，声声回荡，响彻了整座北秋山，，一板鼓一撞钟，二板鼓二撞钟，三板鼓三撞钟，总计十二下，共三次三十六下，随之戛然而止。
钟鼓声止，老陆一边喝着酒一边来到山门前，醉意醺然的敲了敲大门，半晌见无人应答，抬脚便要踹门。
可这脚还没抬起来，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光溜溜的小脑袋从门后探出来，上下打量着庙门前的四人，随后小和尚打开门，走到众人面前，持礼道：“各位施主，天时已晚，本寺已不接纳香客，若要参拜的话，明日请早。”
“谁要参拜那些个破佛，道爷是来借住的，你们出家人不是讲善缘嘛，小和尚，你让我们进是不进？”
老陆笑眯眯的上前去捏小和尚的脸，小和尚退后半步，扭头想要躲开，反倒是直接撞在了那只脏兮兮的手上，被老陆捏了个痛快。
小和尚气急之下，反手推了老陆一把，如此反倒正中下怀，老陆当即仰天倒下，后脑勺狠狠磕在地上，口中呼痛道：“哎哟！小和尚打人了，道爷我要死了，走不动了，好狠心的和尚，不收留人也就罢了，竟然还动手打人，什么慈悲为怀，都是骗人的！”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小僧绝不是有意要推施主。”
小和尚手足无措，想要上前去扶老陆，可老陆却不顾形象的满地打滚，嘴里嚷着：“你今天不收留道爷，道爷就死在你们山门口，好让这天下人都看看，你们这些整天说着慈悲的和尚到底是副什么面目！”
泼皮无赖般的行径对老陆来说是驾轻就熟，可在萧念雪等人看来，实在是太丢人了，陆含光简直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哪怕是一向云淡风轻的白灵，此刻也不由得撇过头，看向远方，装出一副不认识他的模样。
“这……好吧好吧，施主既然执意借住，不妨先起来，随小僧去见一见师父，具体如何安排得师父说了才算。”
小和尚拗不过，只得无奈转身推开山门，随后让开身子，弯身持礼，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诸位请进吧。”
云雨寺不大，寺内门众亦不算多，加上方丈主持也不过八人而已，平日里香火更是寥寥。
完全靠后山那一亩三分地生活，一处小的不能再小的寺庙，无论是真的堪破红尘也好，又或是为了混口饭吃也罢，都很少有人会选择云雨寺。
山门内，一棵高约五丈的菩提树蓊蓊郁郁，尚未干透的树叶上满是晶莹剔透的水珠，菩提树后便是云雨寺正殿。
略显老旧的大殿，外墙皮已经剥落，但其内却灯火通明，好几个和尚一边念经一边打坐，空气中弥漫着清幽檀香，沁人心脾，安心凝神。
不过小和尚并未带他们进入正殿，而是沿着一旁的廊道穿过，来到了后殿旁的一处禅房，屋内点着烛火，一道人影独坐，小和尚整了整衣领，表情严肃的轻叩三下房门，道：“师父，有几位施主要借宿。”
屋内人开口道：“进来。”
小和尚推门进入，僧人正在提笔而书，字走龙蛇，丝毫没有被进来的五人所打扰，这僧人相貌俊秀，单看年龄似乎还不到三十岁。
他身着白衣，披着一件墨色袈裟，衣袖上缠着朱红念珠，脖子上还挂着一串看上去颇为沉重的玄色佛珠。
就连一向喜欢耍泼无赖的老陆这回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僧人落下最后一笔，简单四字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气象浑穆，意境深远。
“如是我闻。”萧念雪下意识念了出来。
“贫僧晓月，一点闲暇爱好而已，写的不美，各位施主见笑了。”晓月放下笔，微笑道。
老陆盯着这四个字良久，缓缓呼了口气，咧嘴笑道：“字如其人，和尚境界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