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玉树魂灯
魂灯阁内空间上下贯通一体，唯见一颗参天玉树悬浮在灯阁中央，枝桠繁茂密集，但枝桠尽头长得既不是叶子，也不是花朵，而是一朵朵散发着荧光的火苗。
有的微弱如黄豆，而有的则旺盛如火球，黑褐色的树根下并无土壤，乃是一面圆镜，镜子倒映着玉树，将整个魂灯阁都映照的一片光明。
此刻，玉树前站着一位比萧念雪还要矮上些许的少年，他身着玄纹龙袍，头戴莲花玉冠，手持拂尘，银白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下来。
仅仅是站在那便给人一种如渊深沉之感，仿佛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擎天高山，一片无垠海域，望不到尽头，看不穿虚实。
“师尊。”
玉衡君走到其身旁，微微欠身行礼，萧念雪则站在玉衡身后也跟着行了个礼，他虽然不懂什么礼数，但跟着做总没有错的。
云尊没有回身，只是微微颔首，手中拂尘轻摆，笑道：“你这徒弟戾气不小啊，恐怕以后有的你头痛，决定了吗？”
萧念雪心中一惊，这人的声音与自己想象中的苍老厚重完全不同，竟脆生生宛如稚童一般，听上去比玉衡君还要年轻许多。
“救人何须思量，弟子有分寸。”
云尊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他转头上下打量着萧念雪，道：“根骨还算不错，虽碍于封印鬼气比常人虚弱，但如此修行亦是一种磨练。”
此时萧念雪才真正看清了云尊的容貌，这道人虽白发如雪，但面容却是少年模样，细眉如柳，眉间一点朱砂殷红。
“您是……神仙？”
萧念雪试探性的问道，如果说玉衡君给人的感觉还尚且差了那么一些，那眼前这位白发少年可当真是从骨子里给人以超凡脱俗之感。
“哈哈哈哈，我不过是个活了千年的老不死而已，算不得神仙。”云尊闻言不禁失笑。
萧念雪上下打量着云尊，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眼前这少年居然已经活了千年之久，比村头那棵老歪脖子树年纪大了整整十倍，这还是人吗？
云尊笑道：“寻常凡人寿岁至多百载，再多些也不过百二十载，而我辈修行之人却能稍稍挣脱寿岁的桎梏，倒也无需稀奇，你不妨猜一猜，丹辰他多少岁了。”
“一百岁？一百五？”
萧念雪转过头，一脸怪异的盯着玉衡君，这音容相貌无论怎么看都不可能超过三十岁。
“你师父他今年已是两百三十二岁了，你可莫要当他是个二十出头的清俊公子，说起来啊，曾经你师尊外出游历还遇到过一桩良缘，只可惜……”
“咳咳……师尊，先帮念雪点上魂灯吧。”
玉衡君无奈的咳嗽了两声，迅速终止了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
“哎呀，瞧瞧为师这脑子，当真是越修越糊涂了，记性一日不如一日，打个岔就忘了你们是来干嘛的了。”
前一秒云尊仍在打趣，可下一秒，他转过身子便敛了笑意，只是平声道：“那便点魂灯吧。”
说罢，他手中拂尘轻轻一挥，波澜乍起，晃碎了倒影，玉衡君上前轻轻拍了拍萧念雪的肩膀，转而面向玉树，双手结印，环扣胸前，缓缓闭眼。
“弟子丹辰，今日收萧念雪为徒，将炼其心，观其行，看其材，度其善，定不辱太虚之名，若其将来堕邪为恶，弟子定斩不饶，且万般业果皆由吾一人担之。”
“别愣着啊，快到你师父边上去，下拜叩首。”云尊拿拂尘杵了杵站在原地发愣的萧念雪。
“我……我要说什么？”
萧念雪吞了口唾沫，仍是觉得唇干舌燥，心里紧张的不得了，玉衡君那番话每一个字皆是重于千钧，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无需紧张，你便说，自皈依师，当愿众生，学最上乘，不落邪见，如此便可以了。”云尊含笑道。
萧念雪沉默了片刻后，深深吸了口气，他一步步走到玉衡君身旁，双膝一弯，下拜叩首，道“弟子萧念雪，自皈依师，当愿众生，学最上乘，不落邪见，师尊，念雪这条命是您救回来的，我知道您收我为徒是出于仁心，弟子无以为报，定当潜心修行，斩恶积善，若真有一日，弟子堕邪为恶，万般业果皆我一人受之，您若要斩我，弟子自当引颈。”
玉衡君听罢睁开了眼睛，道印内扣反转，沉声喝道：“引魂为火，度气铸生。”
一语落定，玉衡君反手一指点在萧念雪眉心，再度喝道：“定魂，逆冲破宫，以火为继，念雪，心神守一，莫堕虚妄，魂灯自明！”
萧念雪只觉的天旋地转，浑身宛如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眼前的世界瞬间陷入了无边黑暗，再度睁眼，漫天风雪如刀割一般！
他孤零零一个人，半身被埋于积雪之中，动弹不得，不远处，小妹已经被冻眉发皆白，脸上是一道道被冻裂的血口。
小……小妹？
梦吗？
原来只是一个梦而已吗？
眼前的世界又一次陷入了黑暗，而这黑暗中，他嗅到了一股子腥甜，即便抹去溅入眼睛的血水，可整个世界依旧是一片猩红。
他高高的举起斧头，一下，又一下，劈在冰冷僵硬的尸体上，眼前是他最熟悉的人，却也是最陌生的人。
残破不堪，鲜血淋漓，而他就像个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魔，面无表情的挥动着手中的斧头，劈开血肉，砸碎骨头，从雪地中捡起坚硬如石头的肉块，烤熟之后骗小妹吃了下去，也骗自己吃了下去。
食物而已。
有什么好难过的？
食物而已……
“哥，下雪了诶。”
女孩在屋外欢呼着，她兴匆匆的跑进屋子内，拽着还在帮忙的萧念雪，强硬的将他拽到院子里，指着天上落下的，晶莹剔透如鹅毛般的大雪，笑吟吟的说道：“哥，你快看啊，下雪了诶，好漂亮啊。”
下雪了？
可是明明已经五月中旬了，为什么还会下雪？
萧念雪呆愣愣的抬起头，望着那阴沉如幕的天空，伸手接过一片雪花，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浑身打了个激灵。
仔细再看，手中的哪里是雪花，分明就是冰冷的肉块，分明就是小妹那被冻的通红的小手，分明就是……
分明就是……
云尊望着面色狰狞，满头大汗在幻境中挣扎的萧念雪，平声问道：“要点魂灯，需摒除妄念邪见，方能被玉树认可，可这人啊，一旦见识了生离死别，爱恨情仇，权贵财富之后又还有几人能保持赤子之心？你这徒儿虽年幼，却是经历过生死之人，这对他的心性有很大影响，若他无法点起魂灯，你待如何？”
“我相信他。”玉衡君一脸平静的说道。
“我辈修者视七情六欲为蛇蝎毒虫，避之不及，唯恐损了修为还招来劫数，一个个摒弃情欲，便如那草木石头般，麻木冷漠，可无情者何来仁善，无心者又何必修行，忘情非无情，无我非失我，初心，本心，道心，实为一心，看来你已明白了。”
云尊轻笑一声，转身化光离去，只留下了一句：“此间事了，为师在莲花峰天池等你。”
待云尊离去后，玉衡君却是神色复杂看向玉树，看向东枝上那朵炽盛的魂火，无声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