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周六的清晨，各个小组基本上都已经争着抢着霸占了学校风景极好的地界，像模像样地举办起了开机仪式。刘允阳还看见有一组用花盆插着香拜学校里的某名人雕像，想笑又不敢，只能绕道走远了。他本来以为自己组已经是够沉得住气的了，集合时间都定在了看似有些晚的9点，结果十分钟之前他才知道原来沈兆才是那个最不着急的，还特意拿一天来给男主讲戏。
就在寝室的人已经一个接一个出门的时候，刘允阳刚刚不紧不慢地爬下床，就正好看见于贺的椅子上搭了好几件衣服，真人在穿衣镜前左看看右看看，好像对身上精挑细选的这件也不满意。刘允阳还调侃他是不是今天要相亲，结果就收到于贺的惊天白眼。
寝室门被敲响的时候，于贺已经收拾好了衣物，坐在桌前愣神。
“来、来了！”
沈兆穿着上次去s市时的那件黑色t恤，手臂上挂着一件外套，拎了一袋素菜丸子，就举到于贺的面前。
“吃过了么？”
“没呢。”于贺笑着接过来，手指穿过塑料袋口的一瞬间他忽然想……大概是他太敏感了，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少一起去吃早餐，仅有的那么几次他都是点的二食堂一楼的这家素丸子。或许沈兆还记着呢，也可能是他多心了。
于贺拿着签子扎了一颗放在嘴里咀嚼，眼瞅着沈兆从背包里拿出厚厚的一沓剧本――和于贺的那份一定是不一样的，上面用荧光笔和各种颜色的水性笔涂涂写写，准备得极为认真的样子。
于贺一直知道沈兆是个特别认真的人，尤其是在考试和工作方面。
“你先吃着，我整理一下要说的，三分钟。”沈兆说着，还从包里拿出了一罐温热的杏仁露，也不知道是在寝室烫过拿来的还是从食堂买的。
“好好好。”于贺赶紧接过来，莫名地还对沈兆的认真有些不适应。
两个人就沉默着坐在桌前面对面，沈兆整理得差不多了，就阖上剧本看了一眼对面的于贺。后者正两腮鼓鼓地还要把最后一颗丸子往嘴里塞，见他正看着自己，愣神了一秒，犹豫着将那最后一颗缓缓向前举到了他的嘴边。
于贺其实特别怕沈兆推辞，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沈兆有些怔愣的表情。这样的动作自然得就像从前……
沈兆缓缓启唇，从签子的另一头将丸子咬进嘴里。他深吸了一口气，看见于贺朝自己绽开一个微笑。
沈兆赶紧拿起剧本扣了扣桌面，企图用工作来分散突然偏离轨道的注意力：“我们……开始吧。”
“好嘞。”
这是于贺第一次作为演员的身份听导演讲戏。或许他们专业已经有人在假期的空闲时间跑剧组赚外快积累经验了，但是于贺一直没有。在这方面，于贺真的要庆幸沈兆的负责任，这几乎在之后的几年里都对他的职业生涯产生了不小的影响。怎样去分析角色、设身处地进行理解、如何恰当地释放情绪，甚至是对于机位和灯光的关注都远比课堂上的内容更为实用化。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这个人，你在和一个你望而不及的人谈恋爱――你要把参宿四想象成一个人，你深爱的人。可是他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每一天晚上你仰望星空，你在看他最后的生命一点点消逝，他会在消失之前向你展示他最美的时候。即便是在白天，你在操场上奔跑，也能看见他挂在湛蓝的天空里，他在陪着你，消耗掉他最后的时间。夜晚中的他越来越暗，你想要留住他，但是你无能为力。”
沈兆的声音很轻，就像在讲述一个童话故事，于贺尽力在体会剧中男主人公几乎有些病态的思维。
那颗星星在于贺的心里，就是沈兆的模样。
――他在陪着你，消耗掉他最后的时间。
于贺抬起眼，看见沈兆正认真地看着自己的眼睛，他仿佛置身于无边的夜色，他的参宿四在触不可及的天边。
――你想要留住他，但是你无能为力
有光芒在指缝间逐渐微弱，有夜风吹拂在手臂，还有他的爱人即将远去。
于贺的眼睛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闭上，剧本中描绘的一幕一幕不断地冲入脑海中，只剩沈兆结束时说的一句：
“于贺，他就是你。”
从理论上分析剧本时，于贺还没有这样难过。当他真的由着沈兆引导来到剧本中的世界，才发现自己很容易受剧中人物情绪的影响。这本来是好事，但是头一回有这种体验，于贺一整天都显得阴郁而颓废。几乎无法在休息时间将自己从剧中抽身出来。
沈兆发现了这一点，他明明该高兴的，可是就是不自觉地在心疼。沈兆很想绕到他旁边抱一抱他，但是失去那一层关系，他的确不应该再有过密的举动。只能叹了口气道：“你今天尽量保持这个状态，零点过后在后山集合。先拍夜戏。”
一共有五场夜戏，其中四场都是只有于贺自己出场。大量的情绪切换和长段地配合内心的独白都是对他最大的考验，这也是沈兆特意要拿一天白天来引导于贺快速进入角色状态的原因之一。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他怕于贺自己一个人揣测着角色的心理，然后进入死循环。
然而等到于贺晚上真的到达了拍摄现场，沈兆在监视器前几乎有些后悔自己写了这样的剧本。
于贺真的很入戏。
他可以坐在高高的土坡上看着星空傻笑，可以背出那么长的一串仿佛同恋人诉苦的台词，也可以攥着染上斑斑血迹的衬衫放声大哭。他站起来想要抓住星辰，他一个人费力地抬起沉重的天文望远镜，他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踽踽独行。
沈兆看得心惊胆战，他让程昱在休息时烧了热水，想让于贺喝下去暖暖身子，可这人连热水杯都没碰一下，就坐在凳子上望着远处发呆。
除了第一场为了晚风的效果加拍了一次之外，所有的戏全都是一条过。沈兆请的那个专业摄像忍不住在空闲的时间问他，这个小演员你到底从哪里找来的，他真的只是个大二的学生吗。
最后一条结束时已经是凌晨四点，于贺站在马路边的石阶上久久没有回神，灯光已经撤走了，校园里的路灯昏暗得只剩下灰蒙蒙的样子。沈兆在场务都忙着收工时跑到于贺身边
“结束了。真的挺不好意思的，第一天就让你一个人拍这么多情绪切换明显的几场，你……你还好吗。”
沈兆自己都知道，于贺一点都不好。他太投入了，有些情绪爆发的点越恰到好处沈兆便越是心惊。于贺在休息时全程一言不发，仿佛世界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沈兆拿着厚厚的外套裹在他身上时，于贺还兀自看着街面出神。
“于贺？”
于贺终于抬起头，看见沈兆担心的表情一览无余。
他错了，他不该把参宿四带入进他对沈兆的感情里。他刚刚经历了别人的人生，却好像过了一遍他即将要失去沈兆的日子。他在风中冻得牙齿打颤，身上裹着的外套起不了什么作用。于贺一瞬不瞬地盯着沈兆，吐出的声息都在颤抖，嗓子干涩得说不出来一句话。
沈兆咽了咽唾沫，终于忍不住张开双臂将于贺圈进怀里，“于贺……辛苦了……”
黑夜笼罩下的街道上只剩两个相拥的身影伫立在路灯旁，有个场务想过去问问沈兆明天开工的时间，被程昱给拦住了。
这个时候的于贺最需要沈兆，当事人看不清，他这个旁观者倒是看得真真切切。就是有点不明白于贺当时为什么要提出分手，这不是明明喜欢着么。
等到真的所有人都撤离了，于贺才逐渐将情绪从怪圈中抽离。他缓缓抬起头，正对上沈兆关切的眼神。
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拥抱了许久。
“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
“你太棒了，于贺。你信不信，这个作品绝对会是很完美的结果。因为有你。”
“……”于贺抽了抽鼻子，将脸埋进沈兆肩膀的衣服中，又缩了缩，贪婪地希望这个拥抱可以更长久一些。
他想说，你可千万别离开我。却发现他们已经分开了许久。他的怀抱很温暖，于贺不自觉地翘了翘唇角，头发在他的衣服上蹭了蹭。
沈兆在这几个小时里一直是他的导演，有几次休息时于贺看向他，看见的也只是他拿着剧本在和别人商量着什么。泾渭分明的上下级关系令于贺无法去同他讲自己心里有多难过，不过现在好了，拍摄结束了，他就只是沈兆。
他的……沈兆。
“你……”
你还喜欢我吗。我们，和好吧。
于贺的话冲撞在唇齿间，却也好似被什么屏障阻隔，他不敢说。他不该这样不负责任――说要开始的是他，说要结束的是他，就连再度和好都是他来说。就算沈兆不觉得他奇怪，于贺都觉得自己太像在耍人玩。
就在于贺纠结着要不要开口的时候，沈兆松开了圈着他的手臂：“走吧，回去睡一觉，明天下午还要拍在学校和教室的戏。”
“嗯。”于贺低低应了，却忽然习惯不了瞬间消失的温度。于是他几乎是情不自禁地用小拇指勾了下沈兆已经垂到一边的小指，皮肤相撞的触感居然能让人战栗――尽管明明刚才都亲密地拥抱过了。
“……”沈兆有点诧异地回过头来，仿佛是想弄清楚这是不经意间的触碰，还是真的对方挽留般勾了他的手。
然而他只看见于贺低垂下来的头。
“怎么了？还难受吗？”
于贺无声地摇了摇头，在手指划过对方的指尖后，终于向沈兆说了他一直想说却没能说的话：“对不起。”
――对不起，居然那样伤害了你，居然用自己都不齿的动机接近了你，居然……现在还厚脸皮地喜欢你。
听到这句道歉，沈兆几乎要站不稳。他苦笑一声，眼神都变得黯淡起来：“没事的。”他想摸一摸于贺那头软绵绵的细发，而当手抬起来时，动作却又僵硬地停留在了半空，最后默默地收回了。他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呢，一句对不起好像能把所有恩恩怨怨一刀断个干净。
《参宿四》的主角是一个十七岁的高二少年，因此取景地有很大一部分是在高中校园。沈兆联系了学校旁边一所重点高中，借用了一间教室在周末进行拍摄。
一大早一行人就集合了，于贺穿着蓝白相间的高中校服，看上去像一棵水灵灵的青葱，衬得他本就白皙的皮肤亮得发光。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半伏在桌上小憩，阳光金灿灿地铺在他头顶，又晃晃悠悠流泻下去，像柔柔盖了层被子，窗台上一只不知打哪儿来的猫咪慵懒地舔着爪子，却不发出任何声音，好似怕打扰了于贺的休息。
沈兆在监视器前看着这幅恬静的画面，仿佛真的能在脑海里构建出于贺的少年时代――他开朗，爱笑，口才好，休息时间爱和哥们儿打篮球，打累了就随意一抹汗，坐到树荫底下休息；上课的时候懒懒地用手撑着头，却意外地能把笔记记得一句不漏；放学路上也会收到女生送过来的情书，也不拆开看就直接塞进书包里，或是当面就毫不留情地拒绝……
想着想着竟然也觉得恍惚。
校园部分的拍摄内容相对轻松，至少有了可以交流的对象，于贺的内心戏没有那么复杂。主角是个只喜欢独来独往的少年，在喧嚣的校园里如同一棵默默生长的植物，扎根在悬崖峭壁，谁也碰不到。他坐在教室里翻阅厚厚的天文观测书籍，手指循着一个个细小的字母穿越过去和未来，如同与恋人呢喃低语般动作温柔却又竭尽全力地窥探参宿四的所有神秘。
他很疯狂，却又理智到不可思议。最初他也惧怕跌入那个浩瀚无垠的宇宙，惶恐自己一颗心居然会被拴在640光年以外的远方――那一颗m2iab型红超巨星上仿佛埋藏了他所有的孤独和渴望，却仍旧那么遥不可及。
而很快，他甚至会失去它。他为此夜不能眠――即便这个假设远到数百万年，可在宇宙间却只是弹指一瞬。衰老的参宿四终将结束生命，然后留下白天都能看见的巨大光亮――但那是一首面对全人类的唯美又凄绝的告别之诗，他只是其中能够参拜的渺小一员。那光亮将是他能够最清楚看见参宿四的机会，但却只是个会渐渐消失的残影，抓也抓不住。
少年从一开始就找了学校里年轻的心理辅导老师寻求帮助，而对方看似开导他，实则却并没有把少年日益疯狂滋长的情绪放在心上，认为他只是学习压力过大，看看鸟语花香、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就自然能好。
李娴穿着成熟的职业装扮演这位老师，她只有两三句的戏份，却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拖着拍了一天明显疲累的于贺重复了一条又一条，甚至都不顾监视器前已经黑了脸色的沈兆。
“我找不到感觉嘛……要不然先别拍，让我们对对戏？”李娴朝着导演的方向眨巴两下眼睛，音色甜腻，好似是要向所有人炫耀沈兆不会因为失误而凶自己。
其实拍戏时沈兆的脾气并不算太好，处女座的完美主义让他对万事都精益求精，但此时他却不想泄露一点火气，因为他知道于贺拍这部戏有多么累，可能一点点外在的压力都能让他失控――他太入戏了，入戏到让人想象不到的程度，已经不是天赋高演技好可以解释的了。
望着于贺眉宇间的疲惫，沈兆简直恨不得现在就换掉李娴。但对方平时做事也很认真，前面有几场和别的同学的对戏也都发挥得很好，沈兆只能耐住性子，看她是不是可以调整过来。
于贺坐在心理咨询室的长椅上休息，披了一件沈兆刚刚托人拿给他的外套，十指相交搭在双腿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娴叫他名字的时候他是真的没有听见，以至于对方的大小姐脾气一上来，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哟，我们男一腕儿还挺大呢？不屑和同学对戏？”
于贺微微皱着眉头，眼神上挑，对于李娴的挑衅不予理会，又收了几句讽刺意味儿十足的话，才不得不抬起头：“你很闲，就去背背台词。”
“于贺，你现在和沈兆在一起？”
“与你无关。”
无意中像是踩响了一颗地雷，李娴上前抓着他的衣服逼他站起来，没想到力气还挺大，也可能是于贺没着力，就顺着她的力道真的站了起来。
“你神经病？”
“于贺，你少装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接近沈兆。不就是当初我拒绝你了么，所以你要去勾引我喜欢的人？你骗他，你压根就不是gay，我现在就要去告诉他！”
于贺对她的印象本来就极差，她这么一闹更似火上浇油。于贺毫不留情地攥着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推开，本以为他不会动手，这一个动作之后李娴也傻眼了。
“你去啊。早干嘛去了？”于贺气极反笑，瞄了一眼正好朝这边看过来的沈兆，又和李娴说：“你就这么和他说。你看看他信你还是信我。”
于贺像是竖起了浑身利刺的一只小刺猬，在现在的状态下谁也接近不得，连沈兆都不敢在他心情低落的时候过来招惹他，偏偏有些人不知好歹还往枪口上撞。沈兆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但是看于贺的样子也知道李娴的语气一定不友好。
他走过来时，李娴眼前一亮，忽然变得柔弱的样子，刚要凑上来和沈兆诉苦，就听见于贺冷冷地讲：“再拍一条，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算了。”
沈兆脚步一停，似乎没想到于贺能说出这种话。然而他只当是于贺现在又累又烦，旋即点了点头准备和现场说再来一条。
实际上……于贺不想让李娴知道，她的确触到了于贺不愿提起的一根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