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气氛异常的安静，燥热的空气在狭小的空间内无处安放，于是统统挤到了两人之间，两具靠近的躯体温度渐高。于贺睁大了眼睛，感觉着手背上覆盖过来的灼人温度。
沈兆这是，接受了他的告白？
尽管自己使用的那些拙劣的“追求”招数都被对方一一看穿，沈兆还是接受了。
――看吧，导演系的第一男神，也没那么难泡。
可于贺此刻的心情，却不如想象中那么得意。他有片刻的欣喜和心动，可过后又被些许沉重所替代。听见沈兆那句语调有些颤抖的话，于贺不出声地咬了咬下嘴唇。他犹豫了几秒，最后小心翼翼地抬起指尖，在包裹住自己的那个温热掌心里轻轻挠了挠。
沈兆因为手心微微的痒意而愣了一秒。他僵着身子，缓慢地转过来，手臂反复地举起又落下，最终松松地将于贺纤瘦的身体圈住，目光也柔和下来，里面堆叠出更多的信任。于贺望着他，像是被这目光烫了一下，倏地转开了眼。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把脑袋搁在对方宽阔的肩上，然后抬起胳膊放在沈兆腰间，完成了一个面对面的拥抱动作。
他可以听到沈兆沉稳有力的心跳，内心滋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安定感。
于贺不清楚这种心情的源头，甚至都快开始搞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了。将近二十年的人生里，他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性向――他绝对是个笔直的直男，喜欢看各种各样的漂亮妹子，对硬邦邦的男性身体没有一丝一毫兴趣。同性恋是什么？这个词对他来说就像科幻小说一样遥远。
可是沈兆这个人，对他来说似乎有点不一样。
当他问自己知不知道在做什么时，他下意识地就回了个肯定句，像是身体先于大脑率先做出了响应。明明心里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打赌而已，证明自己而已。可说实话，冲动地牵住他的手，头脑发热地揽住他的腰，里面到底有百分之多少是源于那个无聊的赌约，又有百分之多少是真心的流露，他自己都捏不准。于贺不喜欢逃避问题和欺骗自己，却又一直不敢剖开内心细细去把这事儿想通透，搞明白。
沈兆说但愿自己没有骗他的时候，于贺切肤感觉到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自己一下。
到底有没有骗他？
或许现在的他自己都说不出确凿的答案。于贺自认向来拿得起放得下，不过一个赌约而已，他要的只是达成目的。可由他开启的游戏却渐渐变得不受他控制。他不想伤害沈兆，可要让他此刻放弃赌约，就这样挥挥衣袖抽身离开，他又觉得舍不得，而这种不舍好像并不是因为引发赌约的“争强好胜”这么简单。这样的认知让于贺忽然有点恐慌和不安，这些情绪慢慢在他的血液里开枝散叶，却又被此刻温情的氛围浅浅遮盖，露不出张牙舞爪的刺儿来。
鼻间全是沈兆洗衣粉的浅淡香气，于贺的脸亲密地贴着那人皮肤裸露的脖颈。他想，就这样和一个男生――还是个比自己高一点的男生抱在一起，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圈住自己的力度，似乎也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排斥，甚至还奇异地觉得……挺好的。
过了半晌，两人才分开。于贺有点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两只耳朵已经变得红通通的。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真的追到手了，相处起来反倒有些尴尬。恋人之间应该怎样相处？于贺着实不知道。
与表面上看上去的不同，于贺其实基本没有什么恋爱经验，感情经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他抿着嘴巴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沈兆先开了口：“你饿不饿？带你去吃二食堂的那家馄饨。”
于贺的眼睛眨了眨，不自觉地嘟了嘟嘴唇，好像在赌气一般：“我上次自己吃过了，其实也就一般，没有很好吃……”
“那你想吃什么？”沈兆弯着桃花眼，看着他笑。
“海汇街的小面！”
似乎也并不需要刻意去转变原来那种舒服的相处方式。于贺掰开筷子，偷偷瞄对面那个人大口往嘴里塞面条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
沈兆把嘴里的东西吞咽下去，问道：“笑什么？”
“没，没什么。”于贺敛不住眼角泛起的笑意，却又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笑什么？他也不知道，但就觉得挺高兴的。
听到嗡嗡一声震动，沈兆喝了口面汤，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谁啊？”于贺挑着面条随口一问。
“程昱。”
“谁？”听到陌生名字，于贺露出个疑惑的表情，下意识地又补问了一句。
沈兆手指敲着字，一心两用地回：“就上回你见过的那个，在图书馆，记得不？”
哦，眼镜男啊。
“不记得。”于贺瓮声瓮气地回答，“什么事儿啊。”
“……”沈兆盯了他一会儿，又继续打字，“上回借他一本书，他问什么时候方便还给我。”
“那你说什么时候方便？”
“今天晚上啊……”沈兆说完，把目光从屏幕移到了于贺脸上，挑起了英气的眉毛，“怎么？不开心了？”
“我有什么不开心的。”于贺慌忙低头吃面，却没法把刚才垂着眼瘪着嘴的模样从沈兆记忆里删除。
“吃醋？”
“神经啊。”于贺不理他。我吃什么醋？拜托，老子可是直男！
他自己想着都有点底气不足。
沉默了一会儿后，于贺一点不留地喝掉碗里剩下的美味面汤，舔舔嘴唇，还是忍不住询问道：“那个……那个程什么的，你什么时候和他见啊？”
什么今天晚上，现在可不就是晚上么！
沈兆只看见他红红的小舌头灵活地伸出来小小转了一圈，霎时间有些心猿意马，想起了那天自己吮吸过的味道。嗯，很甜。
“跟你吃完饭之后呗。”他轻轻舔了舔虎牙。
哟呵，沈兆，你挺忙啊？约会排得挺满啊。
“不好意思，我还没饱呢。”
“那你还想吃什么？”沈兆倒是非常有耐心。
于贺眉飞色舞：“我想吃烤鱿鱼，煎土豆，臭豆腐，烤冷面，从小吃街的这头吃到那一头。”
沈兆轻轻笑一下，桃花眼里涌动着缱绻的波光：“行啊。”
行是吧？好！哥马上就吃给你看。看你今天晚上能拖到几点去见那个程昱。
学校的这条后街，说白了就是美食街，尽头是一家校园电影院，说电影院可能还有些牵强，规模和放映厅差不多，还没有学校里自设的放映室环境好，也就周末有一些小情侣会来看通宵。除了这家影院，其余的商店全是饭馆和小吃铺，夏季会在店门口摆出摊位，方便这些学生边走边买边吃。
于贺果然言出必行，见什么小吃都想尝，买一份他又吃不完，吃两三口就塞给沈兆。一路下来他没吃多少，沈兆反倒是吃了一堆。实在吃不下去了，沈兆迅速把于贺拽离了下一个小吃摊。
“照你这样啊，我有几个胃都不够装你吃剩下的。”沈兆苦着脸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肚皮上：“你看，吃撑了都。”
“哈哈，”于贺的手掌在上面绕了一圈：“可以生出来了。”
沈兆挑了挑眉，附身到于贺耳边小声问：“谁的？”
“屁话！”于贺上手将他的脸推开了，耳廓的灼热一时还没办法适应，他没好气地说：“鬼才知道是谁的。反正不是我的！”
于贺一直以为，谈恋爱嘛，点个头答应了而已，图个恋人的名分罢了。他这样的想法直到现在才被改正，他发现沈兆这一个点头之后，他们的相处模式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沈兆会毫不避讳地牵起他的手，和偶遇的同学打招呼，不管对方是用什么眼神来打量他们这个握手的动作，沈兆就像是没看见一样该说什么就说什么。没有停顿也没有迟疑，和大街上一对又一对的情侣好像没什么差别。
他们的宿舍就是隔着一栋楼而已，沈兆拉着于贺一路聊着他们感兴趣的话题，就逛到了于贺宿舍的楼下。
“挺晚了，你上去吧。回去我们用微信说。”沈兆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回宿舍。
两人的手还牵着，手心里都攥了薄薄的一层汗，于贺迟疑着不好意思先松开。沈兆看他一直盯着下面的手看，也知道他的那点心理活动，于是轻轻放开，展开胳膊将于贺抱住了。
一个仅维持了两秒钟的拥抱就算是今天的道别，沈兆在于贺后背轻柔地拍了两下，然后便起身摆了摆手：“我走了。”
“哎！”
“嗯？”被叫住了，沈兆插着兜等于贺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还去取书么？”
沈兆听了这话，笑容都掩盖不住，又忍不住走上去在于贺的头顶揉了几下――他早就想这么做了。果然，柔软的发丝在手心里触感极好。
“傻子，别乱吃醋啊。”
于贺其实是很讨厌别人摸自己的头，小时候亲戚来家里总是像很喜欢他的样子伸出手要摸，于贺总是一脸无奈地躲开，顺便加一句摸头长不高的。
沈兆这样摸，于贺却没有心生反感，也没有躲，就是觉得蛮别扭的。大抵是还不适应这样情侣间的相处模式吧，他嘟囔了一句‘随便你去不去。’然后放大音量：“拜拜！”
看着于贺头也不回地溜进宿舍大门，沈兆笑容更甚，站在门口迟迟不舍得离开。过了一会微信传来于贺的消息
【别傻站着了！回去！】
沈兆一抬头，看见于贺立马缩回门帘后一闪而过的小脑袋。
沈兆这才意识到自己再不走可能就要忍不住跑过去亲他了。于是一边往自己的宿舍走，一边输入着文字：【好。我不取书了。】
于贺盯着手机上传来那行小字，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
他第一次的恋爱对象是个男生，这说给一个月前的自己听都只会觉得不可思议。别说没经验，他根本连小说和电视剧的参考教材都没有见过，甚至都不能模仿偶像剧的情节来约会，内心完全是茫然的。难道要给沈兆送玫瑰花吗？还是带他去吃西餐？
于贺把脑袋埋在枕头下面思索半天也没得出个结论，最后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只有上午有课，临近下课的时候，于贺在桌子底下掏出手机约沈兆吃饭。本来想着请他吃一顿牛排，可没想到信息还没发送出去，对方就打来了电话。好在电话铃声与下课铃声在同一时间响起，并没有突兀地打扰课堂。于贺一边接起电话一边收笔记本，低沉的嗓音缓缓从听筒那头传来。
“没课了？”
“你怎么知道？”于贺有点惊讶。
“看过你课表了。”
“……哦。”
沈兆的语气中带着点轻笑：“一起吃饭吗？”
“好啊。”
于贺刚想问吃不吃牛排，就被对方一句话堵住了。
“嗯那新食堂门口见啊。”
“……”于贺愣了愣，还是乖乖答道，“好。”
这段时间，他和沈兆都快把整个学校所有食堂的所有窗口都给吃个遍了。
于贺抱着书走出教室门，心里盘算着等会儿要吃肉丝米线还是辣子鸡丁盖浇饭，然后就在走廊上冷不丁地被一个人轻轻拍了拍肩膀。他把目光投过去，意外地看见了一张不太陌生的脸。
那人扶了扶眼镜，很友好地和他打招呼：“你好啊，好巧。”
这不是上回在图书馆碰到的那个和沈兆在一起的男生么？叫什么来着，程昱？
于贺扯扯嘴角，觉得有些别扭，但出于礼貌还是淡淡回应了：“你好。”
程昱像是不在意他的冷淡，笑道：“你是于贺吧，我们见过的，记得么？”
“记得。”
“我经常听沈兆说起你的。”
“是吗？”于贺有点意外地挑起眉毛，但也不是很好奇，因为他并不需要知道沈兆是如何对另外一个人描述自己的。
对面的人看他完全没有继续交谈的兴趣，也不再找话题了。他翻了翻自己的包，从里面掏出一本书递过来：“你最近应该会和沈兆见面吧？这书是他的，我昨天本来要还，结果他说有事儿，如果你方便的话就顺道帮我给他吧。”
于贺伸手接过那本黑色封面的厚书，随意地翻开了扉页，就听到程昱的声音随着夏天的风一起送进耳朵：“沈兆人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