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晚上刘允阳进宿舍的时候，就看见于贺正拿着件骚粉的衬衫在自己身前比划来比划去，不禁吓了一跳：“你干嘛呢？这不是你妈给你买的那件你抵死不穿的衣服么？”
“我现在发现它可能有利用空间。”于贺头都没回地应他。
“好吧……”刘允阳也没多问，“晚上去水之绿开黑？”
水之绿是他们学校外边儿一家网吧，环境干净价格公道，广受学生欢迎，于贺他们宿舍几人偶尔也会去那儿包个夜，打通宵的游戏放纵一把。此刻刘允阳言下之意就是询问他今晚按不按宿舍原计划去包夜。
于贺一点儿没犹豫地回道：“不去。”
“不去？”其实刘允阳也就是象征性问一下，结果竟然意外地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他有些诧异地挑起眉，“你今天晚上有事儿？”
“嗯。”于贺在比划半天后，终于受不了地把那件粉色衬衫又塞回了衣柜底层，翻了件清爽的白t恤出来，“我和沈兆吃饭。”
“啥？！”刘允阳一下子窜过来，“约会啊？我去！你什么时候跟他那么熟的啊？快把过程跟哥们儿讲讲呗！他是不是真是gay啊？”
“事成之后再和你说吧。”于贺推开他，麻利地换上选好的衣服，懒洋洋地打了声招呼，“我先走了。”
海岸城离学校不算远，但也不太近，坐公交车大概半个小时的路程。两人约的在火锅店门口见，结果却直接在电梯上碰了面。
“还真是好巧。”于贺朝沈兆眨巴了两下眼睛。
“得了，别每次见面都这句台词了，这回可是约好的。”沈兆笑起来的时候那双桃花眼会微微弯起一个弧度，里面盛着些温柔的波光，连带着眼角眉梢都生动起来。尤其在专注看着谁的时候，那种波光就仿佛会变成涓涓细流，缓缓流经你的四肢百骸。于贺与他对视一会儿，略微有点不自然地转开了目光。
他是看谁都显得这么多情吗？难道这是桃花眼的天生自带技能？
于贺承认，沈兆确实长得很好看，还不是那种寻常的好看，除了单纯的帅以外，还有许多说不上来的、他自己独有的某种特质――总之绝对是讨女孩子喜欢的类型。
这家火锅店果然人气很旺，即便是在并不怎么适合吃火锅的炎热夏天，两人仍旧排了会儿队才进去。不过即便生意兴隆人满为患，厨师效率倒挺高，点的麻辣锅底很快就端了上来。
辣椒和花椒在沸腾的汤水里碎成火焰，鲜辣的味道让两人鼻尖都淌了汗，刘海湿哒哒地黏在额前，瞬间没了形象。
于贺拿起冰水喝了一口，而后吐了吐舌头，眼眶还有点微红，底下薄薄一层眼泪呼之欲出：“这家的锅底好辣啊……”
沈兆吞下一小块滚烫的嫩豆腐，用筷子给他戳了点心盘里的一颗麻团放进碗里：“吃这个缓缓？”
于贺愣了愣，夹起麻团，把刚刚准备说的后半句补全了：“虽然很辣，不过很好吃。”
这顿饭刚开始吃的时候气氛是有点尴尬的，毕竟双方都是只见过几面的人，实在没什么东西可聊，可当话题转向喜欢的电影和音乐时，两人都一下子起了兴致，甚至眼里都要冒了光――实在太难得了，对方竟然是个爱好与自己几乎完全契合的人。
他们坐在餐桌边，隔着冒着腾腾雾气的麻辣锅，闻着金针菇、牛百叶、羊肉、虾滑在辣汤里翻滚的浓郁香味，淌着满头大汗，从《战舰波将金号》的蒙太奇手法讨论到德彪西的钢琴曲，又从钢琴曲谈论到了现代流行音乐，然后居然九曲十八弯地从共同喜欢的流行歌手聊到了《海贼王》的剧情，最后发现竟然连北欧历史和非洲地理都能非常有共识地讨论上一两句，两个人的交流如同行云流水，没有一分一秒的停顿或是拼命想话题的尴尬，两人简直相见恨晚，恨不得拉着对面的人不停歇地聊个三天三夜。
于贺此刻觉得，不论能不能“追”到沈兆，交上这么个兴趣相投的朋友倒真是件挺惊喜的事情。这样的人，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再遇见一两个。
聊得开心就忘了时间，等他们走出火锅店时，已经错过了回校的最后一班公交车。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虽多，但出租车却寥寥无几，两人站在路边一边聊天一边用余光寻找空车，倒不觉得多焦急。
夜晚光线很暗，树梢上的叶片被风吹动，像是一片流动的墨绿，成了喧嚣夏夜里隐匿在于贺身后的静谧背景。沈兆看着路灯下那个人神采飞扬地讲着感兴趣话题的脸庞，感觉仿佛有肉眼可见的光和热从他年轻的眉梢蜿蜒出来。
沈兆不露痕迹地舔了舔自己左边的虎牙。
然而耐心也是有限的，在站了将近一个小时也没顺利打到车的情况下，两人腿都站酸了。
“要不干脆不回学校了，回去都快门禁了，咱俩随便找个地方睡一下，你顺便赶紧给我具体讲讲你刚才说的那个纪录片……”于贺摸了摸脖子，“咋样？”
沈兆愣了一下：“你是说去开房？”
“呃……不、不行吗？”
被他这么一问，于贺也觉得自己好像是很唐突――而他刚刚做这个提议的时候，根本什么都没多虑，甚至都没有想到这还有助于那个“泡到沈兆”的赌约，只是单纯地想和这个人呆在一起，天马行空地畅聊一整晚。
“行啊，没什么不行。”沈兆说着转了个身，“那走吧。”
等沈兆拿着房卡刷开了宾馆仅剩的一间双人大床房的门，于贺才后知后觉地从心底浮出些许尴尬――这进展，好像有点儿快啊？！
老天爷作证，这种招数他于贺可是想都没想过。
沈兆先进的门，把屋内所有的灯都按开了，推开浴室的门看了一眼，转头问他：“我先洗澡？”
他本意是问于贺要不要先洗，不洗的话他就先去了。结果于贺正处于心脏乱跳的神经质阶段，听了这话脚步都僵住了，在门边不敢进来：“你、你洗澡干什么。”
“流了这么多汗，你不洗吗？”沈兆倒是没多想，就见于贺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摆了摆手示意他去洗吧。
他现在真是有点草木皆兵的意思了，既然上次已经知道沈兆的性取向，又被他约出来吃火锅，最后还因为太晚不得不在外面开房过夜。这一系列的因果虽说都有他于贺的功劳不假，但摸个小手揩揩油和真正的滚床单还是有很大的区别吧？！于贺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调着手里的遥控器，眼睛滴溜着瞄向浴室的方向。
半雾的玻璃只覆盖到三分之二的位置，上面那三分之一是全透明的，可以看见沈兆裸露的肩膀。这一瞥不禁让于贺心脏都提了起来，万幸沈兆并没有朝外面看，不然这要是对上视线，不知道要尴尬成什么样。
就算是兴趣再合，于贺也并没有打算加入基佬的队伍中。况且沈兆看样子也不是那种甘愿躺平任操的主，到时候要是真搞到一起吃亏的肯定是他于贺自己。
于贺手上的遥控器已经把所有电视台调了三四遍，最后他干脆安慰自己――开房是他提的，大床房是酒店仅剩的没办法，沈兆肯定没往歪处想……
吧。
事实证明他也的确是多虑了。等他们俩都洗完澡吹干头发上了床，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不是进被窝就睡，沈兆是真把之前聊过的纪录片给他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一开始于贺还贴着床边别扭地和沈兆保持距离，到了后来听他讲得绘声绘色也把所有戒备心都给扔到十万八千里远。于贺不记得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只知道第二天早上第1、2节的课他俩谁都没赶上。
回到寝室时正巧全员都在，刘允阳第一个从床上恨不得蹦下来的样子蹿到于贺身边，拐着他的脖子开始日常审讯。
“说！昨儿晚上去哪鬼混了！和沈兆吃饭你吃一宿啊？”
“真是吃饭。太晚了就凑合在外面住了。”
刘允阳狐疑地眯着一只眼睛，朝于贺挤眉弄眼的样子想看出对方的破绽。结果试探了几下发现于贺坦荡的样子的确不像有什么猫腻，于是只能把胳膊松开了。
“不过话说回来啊，你可别玩着玩着把自己玩进去了。”
“就你话多。”
“得。”刘允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叹了口气，拍了拍于贺的肩膀：“你好自为之吧。”
因为兴趣相投又十分聊得来，于贺每回去找沈兆的时候内心都不自觉地带着点儿小期待。和沈兆相处的时候很舒服，不论说什么他都能接，即便有时词不达意，沈兆也能轻而易举地明白自己的心思，仿佛有着多年默契一般。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于贺养成了每天都往跑沈兆宿舍跑的习惯，后来也不仅仅是与他聊天，吃饭、打篮球、去图书馆看书他俩也都勾肩搭背，每天同进同出，几乎全校都知道导演系大二的系草和表演系大一的系草关系好。
那天目睹于贺放下“我可以让沈兆喜欢我”的豪言的几位朋友纷纷发信息过来表示钦佩，但于贺自己知道，尽管朋友关系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可他想要捅破的那层窗户纸，还严实着呢。
沈兆就算是个gay，他也没尝到任何优势。
无论于贺给他什么暗示，沈兆都能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安稳地把自己放在朋友的安全位置上，一步都不僭越，但又不会刻意拉远距离――这算是变相的拒绝么？
还是说，他根本就不是gay呢？
于贺越想越觉得，是时候下点儿猛料了。
晚上，宿舍里一个本地的舍友要回家，一个要去陪女朋友，还有一个刘允阳，被于贺拿一顿三食的红烧鸡给打发走了。宿舍变得空空荡荡，于贺立马开始给沈兆发短信。
沈兆进门的时候，于贺抬起手跟他打了个招呼。
“怎么？你朋友给你拷了个什么电影？”沈兆把旁边一把椅子拉过来，坐在于贺的身边，面对着他打开的笔记本。
“我还没看，听说挺好看的，所以就想找你一起呗。”
沈兆听完这话笑了笑，想要伸手去揉他软乎乎的头发，又在抬起几厘米后把张开的手心攥成拳，悄悄放下了，他低沉道：“那看吧。”
影片挺文艺的，开头是一片灿烂的向日葵花田，金灿灿的颜色一路延伸到湛蓝的天边。穿着白衬衣的少年挎着做工粗糙的布包，骑着单车，飞驰过蜿蜒的小道，扬起的侧脸被风轻轻拂过。每一个镜头都拍得极具美感，似乎随便截下一帧都能当做电脑桌面。
然而片子的故事线倒是略显沉闷，但沈兆还是撑着下巴很认真地在看。
看着看着，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这部电影的主角，是两个男人。
一个是开头那个骑着单车的少年，还有一个，是途径美丽小镇的孤独旅人。
当看到两人坐在星空下靠着彼此吐露各自童年经历时，沈兆才隐隐约约意识到，这大概是一部同性题材的电影。
于贺从开始看的时候就没静下心来，一直关注着沈兆的表情，可又不敢太直白地看，只能用余光偷瞄，导致一心二用，最后既不知道沈兆到底什么态度，也不清楚电影的具体情节。
当屏幕上的旅人脱下厚重的旧外套，铺在金色的向日葵花田时，于贺意识到，“正片”要来了。他手心里都是细细密密的汗，心下有点紧张，于是抓着手边的可乐灌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沈兆瞥一眼他的小动作，又把目光放回到已经快要接近尾声的电影上。
衬衫褪至腰间的少年仰着脖子，肩膀的线条在金色的花田里起伏，锋利的锁骨划破水洗过的天空。旅人用有力的手臂圈住他，眉宇间常年不退的疲惫沧桑和理智稳重尽数散去。他的动作并不温柔，宽阔的脊背浮着薄薄一层汗。少年紧锁着眉头，颤抖着凑过来，虔诚地亲吻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像是某种膜拜，又像是做深情的告别。少年的身体纤瘦却并不柔软，两人之间没有言语，只粗暴地抵死缠绵，低沉的喘息像黑夜中蛰伏的猛兽，用尽了生命的力量。
于贺瞪着眼睛，对这样两个男人的事情并不是很理解，可却不知怎么的，想起了之前在宾馆看见的，沈兆洗澡时裸露的肩膀。他记得，这人的肌肉线条似乎也挺好看的……
电脑上黑色背景的字幕开始滚动时，于贺才猛地惊醒过来，下意识地侧头看身边――沈兆仍旧一脸从容淡定，好像刚看完一部海洋生物的记录片一般毫无情绪起伏。倒是自己涨红一张脸，内心也不知道在澎湃个什么劲。
于贺努力说服自己，或许因为自己是个笔直的直男，觉得震惊才会反应这么大。而沈兆，大概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他清了清嗓子，强装淡定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情节有点拖沓，不过还可以。”
谁问你这个了？于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我是说，你对这俩人的感情……有什么想法？”
沈兆仍然盯着电脑屏幕上滚动的信息，一副要认真连带片尾曲一并看完的样子。他听见于贺这样问，仅微微笑了笑：“你情我愿，外人能有什么想法。”
于贺心想，丫还挺会用成语。没等他要再说什么，沈兆却不知道有心还是无意将话题岔开了：“你寝室人呢。”
“都出去咯，就留我一个人看家。”于贺灵机一动，摆了副可怜的样子：“一个人住还挺怕的。”
“你才大一，等你到大二的时候这种情况会常有的。习惯就好了。”
……
沈兆你大爷的，有你这么不开窍的人吗。
“唔……”沈兆在椅子前伸了个懒腰，接着居然就站起来要走：“看完了，我走了。”
“啊？你这就要走？”于贺也赶紧站起来，心道你这啥也没说呢就要走了？我还什么都没问出来呢。合着这么长时间的文艺男同电影我白看了？
“嗯。一会要熄灯了。有什么事，我们微信聊吧。”
沈兆还真就摆摆手要走，都走到门边了，被蹭地窜出来的于贺给拦了个正着。
于贺是豁出去了，他知道今天自己如果不把话说到明面儿上，沈兆是一个屁都不舍得放了。于贺低着头，即将要问的话其实自己都觉得有点臊得慌，他在心里酝酿了很久，也亏得沈兆耐心地站在门边等他开口。
多的是说不出来了，于贺先试着问：“你……你觉得你能接受……电影里的那种吗？”
“哪种。”沈兆低沉的声线在头顶响起，“同性恋吗。”
“对……能接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