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窗帘被熏风吹得微微鼓起，午后温暖的阳光洒在桌边翻着书的男生黑色的发顶，侧脸的线条被暖暖的空气柔和了棱角。
画面还挺美的。
于贺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拿着刚从书架上抽出来的一本砖块儿一般厚的书，朝着视线的方向走过去，而后拉开椅子，在那个男生身边的空位坐下来。
听到响动的沈兆只抬头瞥了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回到了书上。
于贺随意翻了翻手中的砖头本，忍不住侧过头来观察身边的人。离得近了，他才发现这人的眼睫毛着实长得不可思议，又十分浓密，真像把小扇子似的。他看书的时候神情非常专注，耳朵里还塞着只耳机，颇有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感觉。
然而，即便沉浸在书籍里，沈兆还是感觉到了身旁人不同寻常的、目不转睛的凝视。他伸手把左边的耳机摘下来，白色的耳机线在修长的食指上绕了两圈：“同学，有什么事吗？”
于贺倒没什么偷看被发现的尴尬，他一手把自己面前的书合上，大大方方露出个笑容，下巴朝着对方手里的那本书扬了扬：“乔治布鲁斯东的《从小说到电影》？”
“嗯。”
“那个……跟你商量个事儿呗，其实我也在找这本书，但图书馆就剩你手上这一本了。”
沈兆犹豫了几秒，看了看手上刚刚翻到三分之一的书，有点为难地皱了皱眉：“所以呢？”
于贺没说话，而是对着他做了个瘪嘴的表情，努力在眼睛里蓄起些可怜巴巴的情绪。他眼睛很大，而且又亮，此刻更是显得水汪汪的，红润的嘴唇微微地嘟起，鼻子上皱起了些小小的俏皮浅纹。
沈兆愣了愣，语气软了些：“那我尽量快点读完……唉，算了，要不你先拿去看吧。”
“啊？”
成功得到对方的退让，于贺却有点诧异。
这么好说话？他倒是没想到装乖扮可怜这一招竟然会这么奏效，难不成，沈兆这家伙真的果然如传闻所言，是个gay？
于贺忽然觉得自己那个一时冲动脱口而出的赌约，成功率又加大了几成，不免有点儿小得意。
他收起心里的算盘，弯着两只杏眼，露出小兔子一样乖巧的眼神：“不不不，那多不好意思啊！不如……咱俩一起看吧。”
“一起？”沈兆斟酌了几秒，把书拉到两人中间，用手指大概丈量了一下摊开的书页厚度，“可我已经看了这么多了。”
“没事儿，就从这儿开始吧，我不挑。”
沈兆挑了挑眉，倒也没说什么，就任凭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凑过来，鼻间瞬间被一股洗发水的清爽香气侵袭。两条穿着短袖的手臂挨在一起，双方都能感觉到对方裸露出来的皮肤传递过来的滚烫，但谁都没有因为是陌生人而留下点安全距离。不过还好，图书馆有空调，制冷效果非常好，因此在这样炎热的盛夏里，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也不觉得热。
两个大男生同看一本书其实挺麻烦的，而且很别扭，除了要歪着脖子用极不舒服的姿势以外，沈兆每看完一页，还要用眼神询问一遍身边的人是否也已经读完最后一行，得到回应后才能翻开下一页，但两人却都很默契地都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听着沈兆指尖在书页上摩擦发出的沙沙声，于贺忽然抬起头，指了指对方的耳朵：“你在听什么歌？”
“嗯？”沈兆翻过一页，扫了他一眼，“凯文科恩的《theglisteningpond》――你要一起听么？”
“行啊。”于贺毫不客气地接过对方分过来的耳机，塞进了自己的右耳。
舒缓悠扬的钢琴曲很容易让人静下心来，叮咚的音符在两人之间弯弯曲曲的耳机线里绕了一圈又一圈，潺潺地流淌。于贺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变得缓慢起来。
时间也仿佛温和起来，不知不觉已经过了有一个来小时。
下午第三节课的预备铃悠扬地响起，于贺前一秒还目不转睛逐行阅读着斜前方摊着的书，沈兆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翻页的边缘，指肚轻点，似乎是在等待于贺看完这一页。而下一秒于贺便扯了耳机倏地站了起来，转头慌忙道：“是不是打铃了？！”
他还不敢在图书馆大声，压着的嗓子里都是气音。沈兆迅速点点头，于贺见状欲言又止，好像有话要同他说，又不得不马上离开的样子。没组织好的语言就卡在喉咙里，最后只说了一句干瘪瘪的‘我上课去了’就快速跑出了这间借阅室。
于贺从门口的储物柜里拽出第三节课要用的理论课课本，拔腿就朝教学楼的方向跑。
计划全都乱了乱了。还没来得及介绍自己，也没有假意问出沈兆的姓名专业，就这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然而这样的情绪也没有持续多久，于贺冲进教室后门，找了个空位坐定，才得以平静一会。枯燥无聊理论课在大礼堂里几个专业的拼在一起上，于贺一手拄着腮帮子，另一只手飞快地转着水性笔。他忽然有点遗憾，那本书和那首歌很相配，如果能和他一起读完该多好。
哪里不太对。于贺没空想，把水性笔倒过来在桌面上飞快地按动了两下。还是听课吧，不听都对不起他狂奔的这几百米路。
当天晚上于贺从朋友那要来了导演专业的课表，还记下了和他专业同时没有课的时间段。得空便去上次的阅览室里守株待兔，快一个星期了也不见沈兆的踪影。那本《从小说到电影》已经读完了，阖上书皮时，于贺想，自己是不是对这个莫名其妙的赌约太过上心了？
书看完了，于贺再去图书馆的兴趣也小了些。他暂时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回归了几天正常生活。
再次遇见沈兆时距离他们上次在图书馆见面已经过去了快两周，这次于贺可以发誓，真的是意料之外的偶遇。
双周才有的一节体育课偏偏设在2、3节，于贺选修的是篮球，每次进了体育馆都要抱怨一下场地几乎已经全被1、2节上课的别专业的同学占领了，剩几个篮框根本不够分的。
这次场馆内的同学比以往的还要多，于贺对学校这样动不动就挑体育课窜课的安排很是不满。也没有别的办法，朋友似乎抢到了场地，招呼他快点过去。他从架子上抱了一颗篮球下来，刚要过去时，随意瞥了一眼旁边那队正激烈的战况，就这一眼，于贺的脚尖立马缩了回来。
导演专业不像他们表演系那样拼颜值，放眼望去的几个男生长相都并不出众，这也正衬托得人群中央的那个人格外抓眼。
沈兆脱了外套，白色的t恤上印着字母的logo，运动时的汗水使领口贴着锁骨的边缘弯成不规则的曲线，头发也看起来湿漉漉的，刘海随着跳跃的动作被掀起，落地时他爽朗地朝队友笑了笑，篮球已经入筐，咚咚两下砸在地上。
这样出彩的球技或许比潇洒的动作更能吸引于贺的注意，他握着篮球的手指不自觉加重力道，恨不得现在就冲到人群中去和沈兆一对一来一场。
――为什么不呢？
于贺猛地把手中的篮球朝身后一抛，砸着地板后嘭地一声弹飞了。而于贺已经快步跑到了那队同学的面前，篮框在背后，沈兆在面前，于贺张开手臂做出了防御的姿势。
沈兆原本带球越过了两道防线，突然冲到篮下的人着实让他心下一惊，他握着球站定，看见于贺挑衅的笑容和扬起的眉毛，一个示意他全力进攻的暗示。
其他同学也明白过来这位不速之客的目的，自觉停止了追赶沈兆的脚步，站在原地准备看热闹。沈兆似乎被于贺这样突然的举动给触及了兴奋点，在一秒钟的缓冲过后便是全力加速运球冲到篮下。
沈兆弯着腰，放缓了速度，不停变换拍球的角度来寻找突破点，左拐做了一个假动作，欲向右突围。于贺在他拍球时已经做好了预测，身体随着他的假动作稍稍倾斜，再一个急转直接拦下了沈兆刚举起的球，手掌拍在塑胶球面上猛地一沉。
篮球脱手的一瞬间沈兆立刻转身去抢，于贺却没有第一时间跑走，而是蹿了一步挡在沈兆身前，在沈兆停顿的刹那间回身，反手将球用力一拍，砸在地上又反弹出去，沈兆才刚反应到球已经从左侧跳到右侧，于贺已经闪身跑开，左手接球后直接弯膝投篮，就站在三分线边缘处将篮球准确无误扔进篮筐。
这一系列流畅得类似炫技的左右手交替运球动作令围观同学目瞪口呆，只有沈兆一脸兴奋地跃跃欲试想再比过。于贺得了一时之快，球进了才想到不对劲，刚刚朝沈兆咧开得意的笑就僵在嘴边。
完了完了，看样子……软绵绵的小白兔他于贺是装不成了。
沈兆没有忽略于贺嘴角边瞬间的僵硬，他疑惑地探了探头，问他：“怎么了，你打得很好啊。”
一般来说，男生会对怎样的同性产生好感呢。于贺仿佛进入了自己的四次元空间，仔仔细细地思考这个问题。他也是男生，但是还从来没对哪个男生有过非分之想。所以于贺理所当然地认为，那种软糯可怜又可爱的样子一定更能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结果现在可怎么办，他刚刚来势汹汹的样子估计已经把之前图书馆攒的那点好感给磨没了吧？说不定压根就没好感呢，这下还怎么让他喜欢自己。
于贺在沈兆缓步朝自己走来时完成了一段复杂的心理活动，而后灵机一动，发挥出了表演艺术生的看家本事……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沈兆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想要去扶住他，奈何还不够伸手就能抓住的距离，只能眼睁睁看着于贺就像脱了力一样摔在地板上。
于贺这一个假摔是真疼，表情狰狞那都不是装的，只不过应该扶着尾巴骨的手硬是圈在了膝盖上，疼得他在地上左右滚了几下。
沈兆被他毫无预兆的平地摔吓了够呛，赶紧过来掰着他膝盖上的双手，硬生生扳开了。
他膝盖那里是昨天从上铺下来时磕在铁栏杆上留下来的淤紫，沈兆轻柔地卷起了他的裤脚，怕弄疼了一样一点都没碰着皮肤，果然在掀到膝盖时看见了‘原因’
“怎么搞的，刚刚我没有撞到你啊。”沈兆的语气关心中还带着点疑惑，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于贺的表演发挥，他眨着亮亮的杏眼泫然欲泣，委屈的嘴角瘪着朝下，眼角都泛了红，一副疼得不行的样子。
沈兆正半跪在地上，抬头看见他这副表情，神色一滞，拽在他裤脚上的手也松开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能起来吗，我带你去医务室。”
于贺依然扁着嘴，可怜巴巴道：“那个……能麻烦你扶我一下么？”
沈兆伸出手扶住于贺的肩膀，把他从木质地板上捞了起来：“你靠着我吧。”
于是于贺就顺其自然地把自己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过去，一副弱柳迎风的样子。
沈兆被这突如其来的压力弄得一愣，偏头瞄他一眼，只见那人还在皱着鼻子哼哼唧唧的，一手扶着自己的后腰，像个老大爷似的。他眼角忍不住泄露一点笑意，虎牙都小心翼翼地从唇边探出个头。
于贺掀起眼皮，正巧看到他那颗虎牙，于是嘴角往下一撇：“你笑啥？”
“没什么。”沈兆清了清嗓子，“……你刚刚好像摔得不轻，还有哪儿疼？看你刚才的样子……尾巴骨？”
说着他就把原本放在那人肩膀上的手一路滑了下去，轻柔地按到对方被宽大t恤盖住的尾椎：“这儿？”
“诶诶诶！！”于贺全身一颤，背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条件反射般跳开，转而又因为剧烈的动作痛得倒吸口气。看来刚才摔得还真不轻。
“怎么了？”沈兆被他这突然一蹦给弄愣了。
“呃……那个……疼啊！”
虽然是疼，但其实也没有太严重，反倒是沈兆那个动作让他有点反应不过来，甚至有点慌乱，可他自己一时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都是男生，打打闹闹时的身体接触再正常不过，自己怎么会那么大反应？反应大不说，还有点儿莫名的心虚。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也不能怪自己太敏感，毕竟尾巴骨是能随便摸的么！更何况对方还是个gay。
“对不起，你没事吧？”沈兆还在一旁很诚恳地道歉。
“没事，”他胳膊一伸，重新搭上了对方的脖子，“快扶我一下扶我一下……”
半拖半抱地将于贺提溜到医务室，沈兆出了一身的热汗。他把人往小床上一放，又十分贴心地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帮他把裤腿给卷了起来。
膝盖上那处淤青其实并不太疼，但是范围挺大的，青青紫紫的颜色看上去很狰狞，沈兆看着就皱了眉。医务室的女老师踩着高跟鞋走过来瞥了一眼，说没什么事，就倒了点红花油给他抹上了。
于贺乖乖地坐在床沿，低着个脑袋，黑色的发丝清爽柔顺，服服帖帖。沈兆站在一边，盯着他头顶的发旋儿，补充道：“老师，他尾巴骨也摔到了，要不您也给……”
“诶不用不用！”没等他说完，于贺就急急忙忙截断了话，“我自个儿在这儿躺会儿就好了，没啥事儿不用操心。”
沈兆一脸担忧：“真没事儿？”
“没事儿没事儿。”于贺有点心虚地摆摆手。谢过老师之后，他脱了鞋把两条长腿都放到了床上，是真打算在这儿小憩一会儿。房间里就剩他们两个人，沈兆还是细心地替他把床边浅蓝色的帘子拉上，背过身去的时候听到那人在后方用阳光开朗的语调发问：“嘿哥们儿，你哪个系的？”
他声线挺特别的，很有辨识度。沈兆轻笑了一声，转过来在床边坐下，回道：“导演系。”
“哦，我是表演系大一的，我叫于贺。”
“沈兆，大二。”
“啊呀，学长你好。”
“你好啊小学弟。”
于贺听着他上扬的尾音和那自作主张加上的“小”的前缀，抽了抽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