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外传 侠客，大师，守护
大汉是个苦命人，男人说。
平日里的大汉是个憨厚的老实人。无论谁对他说什么，他都是嘿嘿一笑，挠挠头就过去了，没见过他跟谁打过架。吵架也许是有过几次的，但是最后的结果都是大汉憋着一张大红脸，气得直哆嗦，撂下一句“哼”，然后转身就走了，魁梧的背影很像一头没吃到蜂蜜的熊。而这时跟他吵架的大概都自知理亏，也便不再争论了，上前去好言相说，然后请大汉吃上一顿饭，于是大汉就高兴起来了，把什么气都忘抛到脑后去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所以也没见过大汉跟谁有过隔夜仇。
他也不是那种热衷于与世无争的人，还是个热心肠。谁家有什么活计，甭管钱多钱少，也甭管多脏多累，去找他就行了。不是夸口，贫民窟里的房子得有一半是大汉帮忙盖起来的。没了大汉，这些流浪者就没有家。
久而久之，大汉成为了这片贫民窟里公认的老实人。虽然贫民窟里少不了尔虞我诈、杀人越货，但是全都避着大汉来。或许，大汉的存在是他们心中的最后一丝人性的象征，绝不容任何人玷污。
大汉是个好人，但是他父亲不是。
大概三十年前的一个夏天，一对年轻的夫妇来到了这里，妇人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啼哭不止的小孩，轻轻摇动着婴儿，嘴里发出哄睡的“呜，呜”声，眼神中带着慈爱，但是神情却十分悲伤。那个时候的贫民窟真是贫民窟，垃圾遍地，臭气徐天，到处睡着衣不蔽体的流浪者，甚至有的再也起不来了，躺在地上，尸体散发着熏天的臭气。
他们还年轻，为什么来到这里？贫民窟的人想不明白。但是外来者想要融入这里，是要付出代价的。
流浪者们将二人团团围住，其中一个脏兮兮的老头子嚷嚷道：“喂！有什么吃的、值钱的，都给我交出来！”
妇人的脸上悲戚之情更甚，言语之中带着哽咽和祈求：“我们是走投无路才来到的这里，实在是什么也不剩了，求求你们发发慈悲，放过我们吧！”
“哦？什么也没有？”老头子冷笑了起来。
他缓缓走到了妇人的身前，用脏兮兮的手捏起了妇人的脸，脸上露出了猥琐的微笑，一口许久不刷、缺齿漏风的大黄牙咧开，兴奋地喷出了腐烂的臭气。
“不是还有身体吗？”
听闻此言，妇人的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两行泪水从妇人脸上流了下来。
“求求你，求求你，我还有孩子……”
“谁管你啊！我们要女人！”一个年轻的流浪汉叫了起来。
这时，老人又将猥琐的目光投向了男人。
“女的可以用，男的……”
“她是我老婆，是跟我一起的，你们要她，就相当于付了我的份！”这个冷眼看着自己老婆受委屈的整个过程却一言不发的男人这时却突然慌张地谈起了条件。
妻子的身子顿时一颤，全身脱力般软了下来，眼睛望着天空，瞳孔里却映不出一丝希望的蓝。
流浪汉们面面相觑，而老人哈哈大笑。
“长着一副好看的皮囊，里子跟我们却是一样的！妈的，谁说外面的人多高贵的？到这一看，还不是干跟老子一模一样的勾当？卖友求荣，偷奸耍滑……哈！年轻人，你适合这里！”
他拍着男人的肩膀说道，紧接着却话锋一转。
“虽说如此……还是不够。如果你不想死的话……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我，我……值钱的东西，值钱的东西……”男人咬着手指，浑身都哆嗦着。老人放在他肩膀上的手顿时成为了刽子手行刑的征兆。
突然，男人不抖了，也不咬手指了，冷静了下来，目光转向了他的妻子，眼神中闪着可怕的光。
“呐，老婆，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男人一步步向女人紧逼，而女人用手撑着地，害怕地一下下后退。
而男人依旧自顾自地说着：“老婆，那个时候的你真美啊。当初我们说什么来着？对，无论什么困难，都要不惜一切地挺过去，互相扶持。是这样的吧？老婆，我可真爱你啊……”
女人不住惊恐地摇着头，再往后退时，却发现已经是墙脚。一种绝望的情绪再次涌了上来，抬头一看，更有男人的步步紧逼。
“这么爱你的老公的命，难道不值得用当初给你的定情信物来换吗？”男人的脸贴着女人的脸，死死盯着女人的眼睛。
“不行！你这人渣！你已经抢走一只了，还想要第二只？想要第二只，我就跟你拼命！我就，我就杀了你！”女人死死地捂住了胸前的口袋，紧紧护住了孩子，愤怒地盯着男人，像一头愤怒的母狮子。
“原来放在那里了……”男人笑得令人胆寒，俯下身子就要伸手去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柄剑从天上飞速而来，从男人的身侧划过，发出了一阵空爆声，紧接着轰地一声深深插入了男人脚下的地面。顿时，地面如同被打碎的玻璃一样，出现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裂纹。
男人呆住了，转头看着身边的还在微微发出嗡鸣的剑，一颗冷汗滴了下来。
“到此为止了！”
吓呆了的流浪汉们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素衣的身影从远处缓缓走来，衣袍随风猎猎，黑发扎素簪，眼神看淡一切，却显得无比锐利而有压迫感。
就在众人恍神之际，身影已经近前，朱唇轻启，微微吐出了四个字：
“剑技·乾坤。”
那柄剑应声从地里轰地一声拔起，飞向素衣女，绕着女人身边转着，发出了清脆的嗡鸣声。不知是不是错觉，众人似乎从这柄剑上感受到了“我了不起吧，快夸我”的意思。
素衣女微微一笑，轻抚剑身。
“你做得不错，终究是赶上了。”
剑又发出了兴奋的嗡鸣声。
人群之中，老头最先反应过来，见状想逃。
“轰！”
又是一柄剑插在了老头面前的地上，离老头的小兄弟就差一丝，如果不是老头显现刹住车，小东西就不保了。想到这，老头的一阵后怕，又是一阵庆幸，一道鼻涕从鼻子里淌了出来，显得十分滑稽。
“我话还没说完，让你走了么？”
素衣女头也不回地淡淡说道。
她一步步走向了女人，吓得刚刚还在要耳环的男人连滚带爬地逃了。
素衣女也没有追，只是走到女人面前，俯下身。
“这种男人，哪里好了，值得你跟他私定终身？”
女人凄惨地笑了。
“他在沉迷赌之前，不是这样的人……”
“呵，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人，遇到就是晦气，”素衣女冷笑着说道，“不如换个人家，早点重新开始。这个人渣孩子，不如趁早处理掉。”
女人摇摇头，看着怀中的孩子，眼神中充满了挣扎，最后坚定地抬起了头，摇了摇头。
“孩子是无辜的。而且，他也是我的孩子。我想……把这个孩子养大。”
“是么？”素衣女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走了几步，又停住了，头也不回地说：“捂住自己和孩子的眼睛，我要……杀人了。”
女人连忙照做。
听到了这话的流浪汉们连忙连滚带爬地想跑，但素衣女却毫不在意。她双手托天，顿时，四面八方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剑，朝着流浪汉们戳去。
“剑技·震雷。”
铁剑刺穿身体的声音、惨叫的声音、求饶的声音不断响起，素衣女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许久之后，女人才敢睁开双眼，赫然满地尸骸血迹，丈夫的并不在其中。
过了几天，他回来了，带着一切钱财，据说是赌赢得来的。
她本可以相信的，如果钱财上没有沾上血迹和尸臭味的话。
如果有这笔钱的话，自己和孩子就能在这里活下去了……她想。
最后，城里来了一些人收拾了尸体，二人也在此住了下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大汉一天天长大。
就在大家都以为男人会履行自己的职责时，却在有一天发现，男人再一次抛下了家人，自甘堕入了狂赌之渊。
“是怎样发现的呢？”严问。
“一群人来收高利贷的动静，想来也不会太小。”邻居答。
“收到了吗？”
“本该是能收到的，前提是把家中的女人买到远方。”
“最后呢？”
“这就是这样一个老实人一下子暴怒了起来，杀了这么多人的理由。”
“他父亲呢？”
“也死了。”
也就是在那一天的晚上，纯西之城出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大汉来自首。
“可她母亲……”
“丈夫死了，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因为她杀了人，你觉得她还能活下去吗？”
“那这封信……”
“一看就知道是骗人的了……可也只有那个孩子会信了。可怜的孩子！”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
“那孩子杀了这么多人，怕是已经被判死刑了。你愿意帮他回家，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那孩子想必身无分文了，我也一样，但是……”
邻居张开手，一只金色的耳环躺在手心。他将耳环交给了张三。
“这里有一只耳环，纯金的，想必你已经知道是谁的了。这本该是留给那孩子的，但是那孩子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想，最后的最后，要把这个耳环交给知道这件事、会记得这孩子的人。至于耳环，就随你怎么处理了。就当你听我这个老流浪汉的唠叨和帮了这孩子的礼物吧。”
从邻居家出来的严怅然若失，魂不守舍地走在街上。
这时，碰到了道具店的老板。
道具店的老板看到他，一下子高兴地迎了上来，拍着他的肩膀。
“小哥，没看出来呀，你这么瘦小，却这么厉害啊！”
“什么？”严没反应过来。
“现在整个小镇都知道你与歹人斗智斗勇，最后将其杀了的事了！不然，又是谁把那个人的头放在处刑台前的呢？”
“怎么会……”严摇着头，含着泪朝着处刑台跑去。
道具店老板看着严远去的身影，在后面招着手喊道：“严英雄，别忘了领赏金啊！赏金可是有三个银币！”
此时的严却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泪水模糊了瞳孔。
你已经什么也不欠我了，反而是我欠你的！
我如果知道你是冤屈的，怎么可能不帮你伸冤？！
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什么也不说，就去……
而且挑了这样痛苦的死法？
如果英雄需要伤害别人才能当，我宁可不当英雄。
但当他靠近大汉的尸体时，恍惚间却看到了一个素衣女惆怅地站在处刑台前。
“天意……”素衣女望着天，喃喃道。
“你，你莫非是……”严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素衣女瞟了他一眼：“免贵，无姓，单字一个戚。有缘再见。”
说罢，转身飘然离去，丝毫不拖泥带水，任凭严有千万个问题想问，也未曾回过一次头。
严站在处刑台前，望着大汉的头颅，沉默着。
许久，夜深人静之时，传来了挖土、填土的声音。
隔天，众人发现，大汉的尸体不见了，但是大汉无亲无故的，尸体不翼而飞也无所谓，反正大汉已经死了，该交差的也交差了，只是奇怪的是，杀了恶徒的英雄却迟迟不来领赏。
不久后，城中的吟游诗人突然不约而同地传出了大汉的故事。
与此同时，城中也开起了一家武馆。听闻是英雄所开，城中之人争相前往。
这家武馆与众不同的一点在于，他不教人挥剑、施法，反而教人找寻内心、感于天地，顺心理气。
同时，这家武馆的馆主乐善好施，把武馆挣的钱全都用来改造贫民窟，不久，贫民窟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干净、整洁、宽敞的房子，房子里笑靥如花的人们和烟囱里面升起的袅袅炊烟。
久而久之，人们已经淡忘了英雄这个称号，尊称这个德高望重的老人为大师。
但是只有严自己才知道，他是因为想当大师而变强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变秃了，也变强了，内心不再浮躁，但是内心的本愿却愈发坚定，也因此愈发强大。
世间有侠如素衣女，斩不义与电光火石之间。
世间有大师如他，护善良之人于水深火热中。
严之外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