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后来的某个夜晚。
于渺梦见寒假，江代清给她补课的时候逗她的话——
“不听话啊，于渺同学。”
“还是你真的讨厌我，才不跟我说话的？”
时间过去太久，于渺忘了自己是怎么搪塞过去的。
她手搭住脸，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身临其境，眉头紧锁。
不是讨厌。
江代清那时心情好送出的小蛋糕，同假期给于渺的补习一起，润进了于渺心肺。
是喜欢。
所以，她没办法在这个年纪承诺江代清什么。
不敢耽误他。
于渺相信，江代清会有更好的未来。
除非她以后很努力很努力，才勉强能追上的未来。
夜风徐徐。
于渺被风吹醒，枕头濡湿，眼角还有湿润的痕迹。
不得不承认，江代清真的是个天才。
是她怎么追赶，也缩短不了距离的天才。
高考进入倒计时后，时间流逝像沙漏，稍纵即逝。
一眨眼就没了。
往后的日子忙忙碌碌，十分拥挤，于渺几乎没什么机会见江代清。
有次高三下课，江代清姗姗来迟。
于渺和虞星他们都吃好了，他才大步而来。
几个人恰好在门口碰见。
江代清站到门前，小口喘气。
于渺看见江代清瞄了自己一眼，又瞄了一眼后面的食堂，一刻不停转身去小卖部买面包跟牛奶，像个被抽打的陀螺，一刻不停地被迫转着。
“江代清。”于渺叫他，“里面还有饭菜。”
“我知道。”江代清没回头，摆了摆手回答。
石超在边上笑，“你觉得大忙人高三哥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来这里。”
于渺奇怪，“吃饭啊。”
“确实是吃饭。”石超意味深长地笑，“不过不一定是那个饭菜，也有可能是精神食粮。”
江代清把于渺新年时候给他发的话，设置成了手机壁纸，还好好眷写在了本子上，没事就打开看一眼。
他奔波在自习室、图书馆、教室，各种各样的书籍知识间，偶尔累得想扔掉资料大睡一觉。
第二天却又是闹钟响起，便准时起床洗漱，继续看书刷题。
所有人都认为江代清这样的天才会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即便他出生、成长的背景再脏脏，他也有一个大好的前途。
可惜世事难料。
某个小长假，江代清忽然人间蒸发，出去旅行散心。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于渺写完作业闲来无事，关着房门一直在家里看书。
虞星路过她家门口，经常会顺路找她玩。
于渺一个人待久，快要憋出青苔，每次也都和虞星一起出去闲逛，吃吃喝喝，谈天说地。
忘记了汪若云之前和她说的。
虞星喜欢她这件事。
“渺渺。”
一次街头漫步，于渺抬头听见熟悉的声线，回首对上虞星清澈的眼睛。
在下小雨，天阴沉沉的，虞星撑着一把伞，慢慢跟在于渺的身后。
见于渺转过头，他咽下心头的紧张，问得小心，“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这样的场景让于渺回想起之前医院里的时候，江代清也这么问过她，能不能这么叫她。
于渺脚下的地面被雨水泅湿，她展颜而笑，清醒回神，“可以，我朋友都这么叫我。”
“那我们，算是好朋友吗。”虞星将伞撑在于渺头顶上方，透明的伞挂着雨滴，有瞬间像是小说里的美好场景。
“算。”于渺抓了抓发梢，斟酌用词，“我们不是一直都是好朋友吗。石超和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虞星眸中点燃的欣喜，逐渐因为于渺的后半句话淡下去。
他依旧笑着，温和弯唇，“这样啊。”
虞星看她的眼神，有时候太过炽热，于渺习惯性躲避，低下了脑袋，走到虞星的前面去，“嗯。”
于渺家附近的篮球场重新修缮过，场地什么的全都换了全新的。
凑近闻，还有喷漆没有完全消散的味道。
场内有两队和他们年纪相仿的男生在比赛，比分咬得很紧，不相上下。
场下的位置几乎都被坐满了，虞星和于渺找了好久才找到两个位置。
坐下，于渺认真看着场上挥洒汗水的人。
曾几何时，她也这么和江代清坐在一起，看石超他们打比赛。
虽然是有点幼稚的，和小学生们的比赛。
于渺想着想着笑起来，她将碎发抚到耳后，自说自话，“不知道石超这个篮球狂看到这个篮球场，会不会兴奋的马上开始打篮球。”
虞星去附近买了两杯饮料，开了瓶盖递给于渺。
“谢谢。”于渺接过。
虞星坐在她身边，距离她很近，可始终看不清于渺到底在想什么。
他仰头喝一口饮料，没说话。
细细密密的小雨逐渐变大。
场上热血的少年们乐此不疲，奔跑在雨水中，和同伴争夺那个篮球。
虞星：“如果我也能像他们一样上场。”
于渺瞥见虞星抿着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是不是能被别人多看一眼。”
这话来得直白突然，于渺大脑当机，没很快反应过来。
人群嘈杂，全是给场上选手加油助威的，让于渺想起两年前的那个运动会。
运动会上发生了很多事情，记忆顺着江代清这个名字展开。
“渺渺。”虞星笑着，眼中是不甘心。
她当真一点都看不见他吗。
虞星从小和江代清认识，和江代清关系好，幼儿园时候便时常在一起。
可即便是这样，于渺的眼中也只有江代清，下意识会忽略江代清边上怯懦模样的他。
虞星捏着饮料瓶子，贝齿轻轻合着，别开头不再讲话，眼睛被风吹得有点红。
“虞星。”于渺的手紧张蹭了蹭衣服，擦去手心出的汗，“看得见的人会一直看得见你，我们都能看见你，都在乎你。就比如我，我真的真的把你当做我很好的朋友。”
“渺渺。”虞星缓缓抬头，直视于渺的眼睛，“你知道的，我的意思是……”
于渺猛然站起来，背着自己的小挎包，两手攥住衣摆，舌头不断打结，“那个我，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我，我就先走了。”
虞星没回答没动身，头发盖住了眉眼，看不清具体表情。
虞星：“我送你回去。”
于渺从篮球场出来，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
虞星大概跑了两步，胸膛微微起伏，喘着气小跑过来，“有点晚了，你一个人女孩子，自己回去不安全。”
于渺忽然想起来汪若云之前说的有关虞星喜欢她的所有话，彻底醒悟虞星对她的那种喜欢，到底是种什么样的喜欢。
不是单纯的崇拜，也不是为了想在成绩方面超过她。
而是男女生之间的那种。
“不用，我坐公交车回去，下车后稍微走两步就到家了。你不用担心。”于渺逃也似抓着自己的背包带子离开，不再能心安理得接受虞星的好。
那样会让于渺觉得自己是个玩弄别人感情的骗子。
一来二去，于渺说不清楚自己获得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那些记忆里有关虞星这个人的画面，一幕幕碎裂，拼不成完整的样子。
他们的关系像是还停留在从前，又像再也回不去了。
“江代清把作业都撕了！”
“江代清还真是死性不改啊！”
“江代清逃课了！”
“江代清又和职高那帮小混混打架了！”
“江代清……”
于渺回到学校，听到有关江代清的一波又一波流言。
她尝试给江代清发消息，拨打他的手机号码，但都石沉大海，没得到回应。
江代清之前搬家了，于渺并不知道现在的江代清的家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现在会去哪里。
“他肯定是高考压力太大了。”于渺猜测，两只手紧张交握在一起，对汪若云说，“他是高二跳级到高三的，这个压力肯定不小。”
“是不小。”汪若云拍了拍于渺肩膀，“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搞懂江代清为什么要这么做，而是要尽快找到这个人。”
于渺捂着脸，心乱。
那种惴惴不安的诀别感觉又出现了，堵塞在胸口，窒息般难受。
她蹲下身，试图缓解这种难受。
“我怕。”于渺把脑袋埋进自己臂弯，“我怕我见不到他了。”
汪若云看着于渺十分感同身受江代清，难受到蜷缩起身子的样子，跟着蹲下身，手腕搭在大腿，声线带了冰冷的严肃，“渺渺，你陷得太深了。”
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你再这么下去，会变得和江代清一样，都陷入泥潭中。可他在努力往上爬，你会止不住往下坠落。”
于渺抬起眼，眼眶积攒的泪水模糊了视野。
她一时间没有全部清楚汪若云话里的意思。
汪若云扶着于渺站起来，带她去医务室休息。
途中，于渺听见汪若云不徐不疾说，“渺渺，不论怎么样，我不希望你成为什么某某人的救赎，我只想你成为你自己，最先过好自己的生活。”
拯救野狼，驯服野狼太过耗费心神，一不小心容易把自己整个赔进去。
医务室门口，汪若云松开牵着于渺的手，将她送进医务室，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仿佛目睹了未来的时光。
她轻轻叹了口气，“你好好休息，我去帮你打听江代清的事情。好好睡一觉，别忘了你身体很虚弱，还有低血糖，情绪激动容易头晕出冷汗。”
于渺：【你在哪？】
于渺躺在床上耐不住，又试着给江代清发了消息。
这一次江代清回了，他直接拨过来一个语音电话，那头的背景嘈杂，有海浪的声音，“渺渺。”
于渺疑惑他这是在哪里，不过嘴上没说出来，“干嘛。”
江代清顿了一下，吸了吸鼻子，“我妈回来了。”
“你妈妈？”于渺知道一部分江代清复杂的家庭背景，连忙收拾自己，下床穿鞋子，“江代清，你现在在哪里？”
江代清没有说话，通话一直嘟嘟嘟保持沉默。
“江代清，”于渺又尝试哄他，“阿清？”
“在海边。”江代清坐在沙滩上，抱着手机对于渺说，“我想散散心。”
“你待在那里别动，我去找你。”于渺快速穿好鞋子，跑出医务室。
路上于渺碰见迎面回来的汪若云。
汪若云紧张兮兮的，似乎不知道怎么跟于渺开口，“渺渺，第一名他……”
于渺小跑远去，挥了挥手，“我知道他在哪里了。小云，我过去找他，你帮我跟老师请个假。”
“渺渺！”汪若云在后面拦都拦不住，后面的话被迫吞回了肚子里，小声自语，“蓝子舒已经过去了。”
大海碧蓝，海风带着清爽的咸味。
蓝子舒和江代清坐在一起，戴着墨镜，露出洁白的牙齿，挺自豪地笑，仿佛早就有所预料，“代清，我说过的吧，那个时候你年纪还太小，不明白金钱对于一段关系的重要性。”
“我明白。”江代清沉默了好久，低着头挤出这两个字。
没有人比江代清更明白这个道理。
钱很重要。
很重要很重要。
他不能没有钱。
否则他连家都没有，连唯一的牵挂——爷爷都保不住。
“你妈妈回来了？”蓝子舒扶了扶墨镜，笑着问。
“嗯。”蓝子舒问一句，江代清就答一句，表现的勉强，眯起眼睛看远处碧波壮阔的大海，“回来了。”
蓝子舒接着问，“她回来找你做什么？”
江代清就回答：“找我要钱。”
江代清想到好笑的，兀自笑起来，“她染上了赌博的瘾，找我要钱。”
“那还真是悲惨。”蓝子舒从包里拿出女士香烟，用打火机点燃，吐了个烟雾。
这烟的雾喷在江代清脸上，让江代清呛了好几声。
“你还真是个乖小孩啊。”蓝子舒笑着，上手拍拍江代清的脸，“连闻到烟雾都会呛？”
江代清躲开她的手，抬起胳膊挡在两人之间，挡住自己的脸，“无论谁碰到烟雾都会呛吧，不然为什么会有烟/雾/弹、催/泪/弹。”
蓝子舒听着他的话，反驳不出来，跟着一起笑，话语直白，“代清，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
江代清抱着腿远离蓝子舒，“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子舒姐，我对你单纯只是弟弟对姐姐的喜欢，没有别的男女之情，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蓝子舒手撑在身后，轻轻摇头，含笑着看江代清，又吸了一口女士香烟，“是不是浪费时间，不到最后，谁又知道呢。”
江代清攥着手机，时不时点亮屏幕，注视用于渺在微信上给他的留言做成的壁纸。
蓝子舒毕竟比江代清大了那么六岁，见过的人和事物都多，睥睨江代清纯情大男孩的小动作，琢磨他的小心思，“你喜欢那个女生？”
“什么？”江代清转过头，把手机屏幕往自己内侧转，防止蓝子舒会看到。
蓝子舒又是笑着摇头，过来人的语气：“你就算不让我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内容，我也能从你傻笑的样子看出来，手机上正显示着有关那个渺渺的东西。”
她抬手，怜惜而又欣赏地触碰江代清的衣角，“你喜欢于渺。”
江代清转过头，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驳：“才没有。”
蓝子舒轻笑，“从你这个激动的反应来看，你一定有。”
江代清几番查看时间，担心于渺来的时候两个人会碰上，找了个机会开溜。
“没有就是没有。”江代清起身拍了拍裤子沾到的砂砾，往餐厅方向走，“我还有作业没写完，我先走了。”
蓝子舒昂头：“你来海边还带作业？”
江代清点头，“虽然我是逃课出来的，但我是特地去学校装了老师新发下来的作业，才翻/墙来这里玩的。”
蓝子舒呆呆坐在后面的沙滩，看着江代清远去的背影，用力吸了口烟，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打开相机里的放大倍数，昂贵的镜头能把江代清每个毛孔都拍得清楚。
蓝子舒对着江代清的侧颜，按下快门，暂停这一幕。
“代清，”蓝子舒像是在自言自语，低头摆弄那张照片，含着深远的笑意，“有我在，你和于渺在一起不了。”
她们会成为名义上的姐妹。
于渺在拥挤的检入口，收到江代清的消息。
江代清：【渺渺，我们明年，好好看一次雪，好好一起跨年吧。】
于渺看着信息，进入这片沙滩，顺着江代清在手机上告诉她的方向，去到江代清身边去。
“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干嘛呢。”于渺一找到江代清，就想揪住他的耳朵好好问问他，“你怎么逃课了，谁允许你逃课了？你可是高三了，学校里的学长，就算压力再大，也不能公然撕了作业后逃课吧？”
说完这些话，于渺觉得自己话里的说教意思似乎太重，清咳两声，将风吹起的碎发顺到耳后，“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想关心一下同学的状况。”
于渺想了想，搬出很久之前老班叫她私下好好关心江代清的那套说词，“班导之前不是叫我好好关照你嘛。虽然你升了高三，和我不在一个班了，但你还是我校友嘛，我觉得我有必要尽到一下关心同学的班长的职责。”
话音落下，于渺看见江代清倚在不远处的吧台，朝她勾了勾手指，“渺渺，过来。”
江代清身形高挑，模样出众，光在那里一站，便颇有模特的风姿飒爽。
“干嘛。”于渺吞了吞口水，想起汪若云之前说的江代清很凶这件事，担心自己是不是触碰到了他的逆鳞，双手护着脑袋，“我，我跟你说啊，男生是……是不能打女生的。”
于渺结结巴巴，往后退。
江代清见她不过来，干脆起身朝她这处来。
有不少女生为江代清驻足，向他投来或是欣赏或是雀跃的目光。
于渺抓住这个机会，待江代清快要到自己跟前了，赶紧提亮了嗓音，挺直了脊椎和个小学生那般毕恭毕敬说，“哥！这么多姐姐在这里，你可不能打我啊！”
江代清愣了一下，停下脚步。
其他观望着江代清和于渺的女生们，听见于渺叫江代清“哥”，一下子来了精神，交头接耳，“原来那个小女孩不是那个帅哥的女朋友啊。”
“那我们还有机会啊。”
女生们凑上来问江代清要微信。
江代清被女生们围住，出不去。
于渺趁这机会，赶紧三两步溜了，跑去餐厅的空旷位置坐下。
她点了一杯柠檬水和一个三明治，坐下来看着远处应付一众女生们的江代清笑，慢慢品味口中食物的味道。
于渺来得着急，还没吃午饭。
她吃着三明治，喝着柠檬水，得意朝江代清挑挑眉梢，笑得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