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暗无天日（1）
深夜。
肖遇醒过来的时候，周围是一片不见五指的黑色。
大约是下了雨，满地的水蹭在脸上他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一身尘土，甚至还有些干枯的草根粘在嘴边。
他努力眨了眨眼睛，发觉视野并没有什么变化之后感到口干舌燥，想稍微换个姿势，两只手和脚却竟丝毫动弹不得。
他被捆住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肖遇第一个下意识的可笑想法是自己是不是在拍戏。因为这样的场景他经历过太多次，但都是拍摄所需，
但很快他就发现不是。
因为全身都很疼，真实的疼，不是特效师画的伤口和假血包。
胳膊，腿，头，骨头像是散架一样，随着逐渐清晰的意识，痛感也变得尖锐起来。
他两只手腕被困在背后，两腿蜷起，脚腕努力动了几下，脚踝上的皮肤发觉是与与绳子剧烈摩擦。
一般这种时候，每个人都会意识到自己被绑架了，肖遇也一样，但问题是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绑到了这里，过程是什么，为什么自己没有反抗。
他的脑神经被煮成了浆糊，又因为从早到现在都没有喝水，嗓子眼里也干得发疼。
他晃了晃脑袋，头发被泥水弄湿了，
正当他想方设法要从地上坐起来的时候，面前有一盏巨大的探照灯，
【轰——】地一声，
正对着他打开了。
肖遇猛地把眼睛眯起来。
他的瞳仁还没从黑暗适应这样的强光，怎么都睁不开，只模糊感觉探照灯旁不远处坐着一个人。
那人的手撑在下巴上，而衣服，头发，样貌，甚至连腿部动作都看不清。
这盏灯太亮了，应是夜晚用来照射球场或者救援现场的巨型探照灯，在打开的一分钟里已经自发了巨量的热，
热气烘了过来，直扑在肖遇脸上。
肖遇眯着眼睛，咳嗽了一声，嘶哑着嗓子问道：
“是你把我绑到这里的，是吗？”
“……”
那人不说话。
“你想要什么？钱？多少钱？”
“……”那人还是不说话，连身形都一动不动。
肖遇没有手脚的帮持，坐不起来，只能躺在湿粘的水泥地上，
“你是什么人？我家楼下的字是你留的吗？”
“……”
这人像是死了，不仅没有反应，寂静得能听得见回音的厂房里，连对方的呼吸声都没有。
正当肖遇以为确实不会得到回复时，
【轰——】
另一盏巨型的落地探照灯，从右侧霎时照了过来。
肖遇的眼睛下意识一闭。
两盏巨型的探照灯从正前方，分为两侧照在他的身上。
五秒钟后，肖遇睁开眼睛，借着第二盏灯的光突然看清了刚刚坐在灯侧的人影。
他的身体猛地一抖，
——不是像死了，而就是死了，那是一个已经腐烂，发白，看不出五官的少年尸体。
——眼珠突起，嘴唇肿胀，脖子都粗了，四肢僵硬地摆着活人才会有的姿势，应该是死了之后被人强制掰成了这个动作，五根手指关节反扣，已经断了。
肖遇这才闻到，四周的恶臭并不是地下水，而是这个腐烂的少年。
没几个活人见过尸体，更没几个活人见过腐烂的尸体，苍蝇飞舞在探照灯前，烤干的蛾子黏在探照灯四壁，飞蛾扑火最终化成山穷水尽的昆虫标本。
一股烂肉的气味猛地迎面冲进他的鼻腔，顺着喉咙，蔓延向下，
肖遇侧躺在地上，盯着那突起快要掉出来的眼球，胃肠道抽搐，剧烈地干呕起来。
但是他坐不起来，捆着的手脚让他只能像一只被捉住的猎物，在原地浑身抽搐，
正当此时，从一盏灯后走来一个人影，一个活着的人，一双深蓝色的板鞋，双手插在兜里，站在他的面前。
“你……”肖遇躺着，还没来得及抬起眼睛，话刚说了一个字，
那人抬起脚，
踩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一脚极重，踩上去半晌也没有拿下来，肖遇被迫正面向上，却见着人戴着个黑色的口罩，黑色的帽子，深灰色的围巾，连脖子都遮盖的严严实实，根本没有一丁点可以辨认长相的余地。
“……是你绑我过来的…”肖遇还没看清这人的衣服。
那人走到他的另一面，脚尖抬起，从他的腰缝伸进去，用力一抬将肖遇正面向上的样子又拨回侧躺，然后抬起腿，一脚踢在了他的背上。
“唔…咳…咳咳，——”
太痛了。
痛得眼冒金星，说不出话。
地上的泥水因为往前的冲击，溅了一口到肖遇喘气的嘴里，
沙粒粗糙地摩擦在口腔，干涩的嗓子倒是见了水，只不过这恶臭的腐水和正前方那尊尸体泡过同一片地面。
那人轻轻笑了一声，又走回他的正前方。
第三脚，也是最重的一脚，踹在了肖遇的肚子上。
这一脚下去，肖遇的身体下意识蜷缩在一起，连一丁点声音都没出。
因为那一瞬间，他连吸气都停了，全身都在发抖，抽搐一样缩在地上。
两只被困住的手腕想要挣脱，却被勒得紫红，瘦削的肩膀绷得紧紧的，
“……”
隔了许久，大脑都快缺氧了，肖遇才把这一口气呼了出来。
他眼睛比刚刚的视力还差，因为剧痛让他意识模糊，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面前的人蹲下来，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竟伸手给他擦拭着嘴角的泥水污渍，
——动作很轻，简直不像刚刚那个暴虐的绑架犯。
肖遇偏过头，躲开这人的手，抬头去看，
他从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盯着对方的眼睛，一边喘着气，一边问道：
“…你想要…什么？”
那人四四方方对角，叠好纸巾，展平放进胸前的口袋里，一把掐住肖遇的下半张脸，指甲刮蹭在他的皮肤表表面，
然后用一种平静，天真，又疑惑的语气问道：
“肖遇，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白楚楚啊，我们明明一起长大。”
严彬青下午给周小曼打了四个电话，没有人接。
直到一个小前开着车到了机场，打第五次的时候，周小曼终于接了起来。
严彬青忍住了劈头盖脸地一顿火气，尽量放平声音，问道：
“小曼，肖遇呢？”
“……”
意料之外地，周小曼并没有用平时那样活泼的语气，而是停顿了一秒，说道：“肖遇……他忙。”
“忙？忙什么？他说他要去外地？我怎么不知道？”
“嗯…肖遇，今天有个节目…不是，是拍摄，我俩下午坐的飞机，就没来得及…告诉你。”
“几点的飞机？”
“三点…三点半。”
“……”严彬青抓着方向盘，“三点半的飞机，肖遇四点为什么会给我发短信？”
“……”
“周小曼！”
“青哥，我们这两天有工作，真的…肖遇他手机…手机坏了，打不了电话，你有事给他发短信…我这边还有点事，先挂了啊。”
【啪——】
通话结束。
操，
严彬青把蓝牙耳机从耳朵里扣下来，扔在杂物筐里。
他坐在车上，数不清第几次拨肖遇的电话，刚开始还是通的，后来也不通了，直接被关了机。
里面冰冷的女声第无数次重复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时候，严彬青从车上走下来，猛地把车门甩上。
他给肖遇的公司打了个电话，问清了今天的行程，然后快步走进机场，寻找两个城市之间直飞的航班，——只有一班，早上十一点，根本不是周小曼说的下午三点。
严彬青带着口罩，走到柜台，一副□□大哥的样子“咣当”往柜台上一趴，把里面的工作小女孩吓了一跳，
“麻烦问一下，这个zu7910航班今天满员了么？”
“zu7910？那是今早的航班吧？”
“嗯。”
“最近航班满员得少，怎么了？您想定这趟航班？最近的在明天早上同一时间。”女孩低头看着屏幕。
“你这里能不能帮我查一下，我朋友有没有登机？”
“…这个，属于乘客的个人隐私，不行的，先生。”
“我没想干什么，就是找他有点事，但是他不接我的电话，”严彬青皱着眉，有点着急，手指在柜台表面的玻璃上无规律地点着，“麻烦您帮我看一下，行吗？”
“我们航空公司有严格规定，不能透露乘客的信息，先生，真的没办法。”
“…我真…”
正说着，电话响了，严彬青低头一看，屏幕上【陆旭】两个大字弹了出来，接起来道：
“旭，你到一号航站楼…39号台，这是什么区，c区39号登机柜台，瀚海航空的，我在这里处理点事。”
然后把电话挂了。
在严彬青和对方进行了长达十分钟的无效拉扯之后，陆旭提着箱子，从远处跑过来，还没走近就一脸惊喜地冲这边看着，
就在严彬青连连躲闪以为陆旭要冲上来抱住自己的时候，
陆旭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趴上柜台，和里面航空公司的柜台女孩打了个招呼：
“哎呀！这也太巧了，这不是柳小姐吗！”
严彬青：“……谁？”
柳小姐抬起头，惊讶半刻，两颊绯红，“陆…陆先生，”
陆旭把行李往旁边一撇，“介绍一下，柳斐然，你妈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兼…我此前只见过照片的女朋友。”
陆旭一排白牙亮晶晶地露出来，脸上兴奋得甚至渗透出了两团原始人的红晕：
“真是择日不如撞日啊，还说给你介绍一下我二叔，”
说着，陆旭放低声音：“斐然，你别看我叫他二叔，但我俩是辈分差的大，我的养母老娘和他是一辈的，可你说我俩就差一岁，这尴尬不尴尬？”
柳斐然抬眼看看戴着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严彬青，小心翼翼问道：
“哦，所以…他穿这么严实干嘛？”
“斐然，之前没跟你说，他混娱乐圈的，你听我叫他青哥，其实他就是严彬青，你认识么？”
“严…严彬青？！”那女孩瞪大双眼，说完，连忙左右看看。
“嘘——嘘！你小点声！你没瞅见你们公司发的饮料还是他做的广告么？想在这引起机场马拉松不成？”
“哦…哦，好，不好意思，我真是没想到，”
“话说回来，青哥，你跑这起飞楼来干嘛？”
“……”
严彬青心烦气躁，听见这话，心想总算回到了自己的正题，
低头对柳斐然道：“弟媳，你能帮我查一下航班上有个客人的信息么？”
柳斐然：“…是肖遇么？”
“你知道？”
“嗯。今早就是我在这里，现场来了很多粉丝来送机，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不过…”她做思索状：“他没有登机，连行李托运都没有办。”
“你说什么？！”严彬青瞪大眼睛，一掌拍在柜台上，
陆旭连忙拉住他的胳膊：“青哥，慢点，周围有人呢。”
“……”严彬青皱眉，他的思绪现在只能集中在没有登机四个字上，别的声音一丁点都听不见了，“那他到机场了么？”
柳斐然：“嗯…好像没有，因为我看那些粉丝一直坐在这里等，有的等烦了，午饭也在这里吃，下午都没走，如果到了的话会在我们这里办理登机手续的。”
严彬青攥紧手机：“所以，他根本没来机场，也没登机？”
——看来周小曼吞吞吐吐的那番话全是假的，而且他当时就注意到了，周小曼是用全名称呼的肖遇，这是平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平日里她只会说肖哥，肖哥。
而这样异常又隐蔽的做法，旁人听不明白，严彬青却听得明白，就像是在传递什么消息。
比如，是有人让她这么说的。
……
严彬青的瞳孔猛然扩散得很大，一种不好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他连谢谢都没顾得上说，抓起电话，又打了一通肖遇的手机，关机。然后又打了一通周小曼的手机，也是关机。
陆旭跟柳斐然说了声：“你下班我过来找你，微信联系”然后匆匆忙忙跑到严彬青旁边，
——这人神色不对，是极少见的极度紧张，目光如同猎豹，陆旭甚至觉得手机屏快被他捏碎了。
他收起嘻哈的面色，拉着箱子，低声问道：“青哥，怎么了？”
严彬青放下手机，盯着机场玻璃窗外正降落的一架飞机，
——“肖遇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