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严家老庄(1)
大致赶完拍戏进度的时候是个周二,时间过去半月,节目的风波稍微平息,严彬青终于得空找了个时间,打算回他老家h市的严家庄看看。
算起来他也有近一年没回家,上一次还是去年国庆,为了避免疯狂粉丝知道他家住哪,严彬青大半夜偷偷摸摸提着行李,正准备窜进严家庄的大门,
——但到了门前,他才发现自己这一举动根本就是徒劳。
自从痛改前非,收编入道,做了早五晚二的艺人,这两年人气窜得比小时候玩的窜天猴还猛。
严家庄把他当作镇庄之宝,靠发展旅游观光业赚了不少的财富,于是立了张他极大的画像在大门口,正前方的招财铜牛上。
那天夜里,月黑风高,严彬青眉毛抽搐地盯着铜牛上的自己,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严家庄218号铺,百年画师崔老头亲笔。
……
第二次见时,正午当空,他眼睛也不侧,大大方方走了进去。
来门口接他的是陆旭,后脑勺扎着个极短的小辫,穿了件随意的黑色的无袖背心,嘴里抽着根烟,一脸笑意地上来拉他的行李箱:
“二叔…我意思青哥,来了?”
严彬青把行李都扔给他,
“你小子一年不见,这么壮了?这一年干嘛去了?没天天给我惹事吧?”
陆旭挠头一笑:
“笑话!我可是二十一世纪优良好青年,怎么会给你惹事!”
“呵呵,你要是优良好青年,我家当初能从看守所门口的鞭炮台子上把你捡回来?”
“这就见外了,”陆旭啧啧咂嘴,“这优良传统,不正是说明了我就是咱严家亲生的么!”
“别贫,”
严彬青停下脚步,吸了口气,回头问:“你跟我老实说,我家老头身体怎么样?”
陆旭回头一顿,
“唉,青哥,严老爷子不是身体怎么样,是老了。今年八十九,本来身子骨就受不得刺激,你还一天天不给老人家省心。其实老爷子之前吃饭就没胃口,走起路来老晕,就这还天天炫耀自己在边疆那点事,”
“…”
“这几年你出了名,也不常回家,老爷子之前盼星星盼月亮盼你找个金饭碗的工作抱个老婆,安安稳稳生个孩子,你偏不,”
陆旭抬手抽了口烟,严彬青给他掐了,陆旭只得顺从,又道:
“现在好了,稳定工作和老婆孩子全没有,你真是生下来就和家里的安排对着干!”
虽说陆旭这人比严彬青还不靠谱,
但人总对别人的人生看得更明白,说的这些话也不是没道理。
陆旭今年二十三,是十六年前严彬青的大表姐在派出所门口的石头案子上捡回来的。那时候七岁半的陆旭个头不高,抓着个麻雷子,正打算扔进派出所门口的下水井盖里,
——小孩分不清事情的严重性,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被严彬青他表姐一把抱过去,将麻雷子甩进了派出所前的花坛。
花坛被炸出了一个土坑,泥土飞扬,连花根都炸黑了,震天地一声响。
派出所跑出来几个民警,高声喊着将陆旭和严彬青大表姐抓了进去,为首的看着花坛的大洞怒骂几声,回头冲进房间里,问道:
“这是什么地方?谁让你们在这里放炮?”
陆旭一把挣脱严大姐的手臂,
“我爹爹在这里!我爹爹在这里!就是你们抓走了我爹!”
民警皱眉,
“你爹?你爹是谁?哪个大领导?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在警/察局门口放炮!”
陆旭“哇”地一声大哭,坐在地上,鼻涕眼泪横流,
“我好几个月没见过我爹爹了,你们把他带去哪里了,警察叔叔,你们让我见见爹爹,好不好?”
“……”
严大姐抬头道:“这孩子大概是我们那的留守儿童,不懂事,你们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咳咳,”民警干咳一声:“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陆旭!”
“陆旭?”民警和周围的几人对视一眼,思索了一阵,回头问道:“陆齐鸣是你什么人?”
“陆齐鸣是我爹!是我爹爹!”
“……”
几个民警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位女警的眼神一变,突然有些同情,蹲下来道:“弟弟,你爹爹犯了错,被带去更高一层的……的学校接受教育,等他在那里学会了以后不犯错,就会回来了。”
“你撒谎!”陆旭抓住严大姐的大衣衣摆,躲到后面,“你们把他抓进铁房子了,是不是?”
“……”
警员几目相对,互相看看,眼神软了下来。
其中一人趁几人说话的间隙,拿出三个月前那期记忆深刻的本地重大刑事案件档案袋,从里面抽出一张纸:
白纸黑色白底照片,赫然写着几行字:
【陆齐鸣,男,40岁】
【h市西城区人,色弱,不识字】
【以故意杀人罪批准逮捕,案件情节重大,涉及多人。一审判决:死刑。缓刑两年执行。】
陆旭家里只有一个四十岁的酒鬼老爹,老爹被捕后,孩子没了生活依靠,在街上流浪了三个月后找回当时逮捕他爸的白房子,买了根炮仗想报仇。
这孩子可怜,年纪轻轻就无依无靠。
而严大姐那时刚结婚不久,备孕了一年就是怀不上孩子,于是从那天起把陆旭收在了自己家,当亲儿子一样养着。
说岁数其实严彬青就比陆旭大一岁,奈何严大姐结婚早,辈分不对,从小陆旭就跟在严彬青屁股后头二叔二叔地叫。
严彬青偷鸡,他也偷鸡,严彬青打狗,他也打狗,
严彬青高中在学校里泡妞,他去在门口守着,路过一个老师就咳嗽一声。
而严彬青回严家庄的这一天,
碰巧是陆齐鸣枪决日的第十三年。
他走到家门口,抓过行李,拍了拍陆旭的肩膀,一脸愁容地问:
“旭,你现在还往井盖里扔鞭炮么?”
陆旭:“……”
到家门口严彬青才发现屋子重新装修了,变成了个经典北方四合院。
木质大门,古典红色,进去居然还有长廊,院子里有一颗形状不规则的假山,假山下有一圈池塘,养着他妈妈最喜欢的白莲叶,一颗石头上还趴着一只龟。
严家庄算当地有钱的地界,听上去是个庄子,但实际是个生活区,里面都是古风居家装修风格,一户一个样。
而严彬青家算是庄子里的头狼,占了一亩多地,好早以前整个庄子都靠他家的进出口生意吃饭,后来庄子富了,各有产业,
他家正正方方地坐落在严家庄最中央四通八达的的地方,把大路硬生生逼成了两条缝。
严彬青刚进家门,洗了手,魏蓝已经上前来,拉过他的行李箱放到一边,递了个毛巾,他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回头问道:
“妈,后院的金桂开花了?”
“开了,十年来头一回,你算有眼福的,今天能看见!”
“……”
这棵金桂在他家种了快十年,这还是头一次开花。甜腻的气味飘在整间院屋中,严父嘎吱窝下夹着把大剪刀,正在旁边修建枝条。
严彬青走到金桂树下,抬头看了看细小聚拢的花簇,革质的叶片很有光泽,树冠卵圆形,于是抬头拍了张照片发给肖遇,
——【我家的桂花树开花了,你不是喜欢这个味道吗,下回来看看吧。】
…
一家人简单吃过饭后,严彬青收拾行李去了隔壁的严老爷子家,
他回来的时间短,总共不过一天半,之后的工作耽误不得,所以要尽快将要办的事情都解决了。
老爷子家住得不远,走路十分钟的距离,也是个开放式的四合院,进屋的时候严昌兵还躺在床上不起来,得严彬青的奶奶喂饭,
陆旭悄声用一根手指悄声点着手背,把严彬青要往前走的身形一拦,
点了二十下,才自顾自地说了声:
“行了,进屋。”
严彬青:“你数什么玩意呢?”
“数吃饭。严老爷子每次得吃十口菜,二十口粥,五块肉,三块鱼,这一顿饭才算完,”陆旭算着,“而且吃饭中间人不能进,你进去了,他拿勺子给你打出来。说是以前队里定的规矩。”
“……”
“等会见了他,你先说说好话,别提和嫂子的事,把老爷子哄高兴了之后有机…哎,哎哎,”
陆旭絮絮叨叨还没说完,严彬青已经大步一迈进屋了。
……
他一进屋,一句话还没说,只听【咕咚】一声,
——利利索索地跪在了严昌兵的床前。
“爷爷,孙子回来了!”
“……”严昌兵还没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着地上,然后细瘦干枯的手腕指了指严彬青的膝盖:“臭小子,赶紧起来,你爷爷我…我还没死呢!”
严彬青抬头:
“爷爷,孙子不孝,回来晚了!”
严奶奶连忙去拉他的胳膊:
“小青,这是什么话,快起来,你爷爷好着呢,没什么晚不晚的,”奶奶说着,连忙找了个垫子放在床边的椅子上,“地上冷,听说你前一阵腿还受了伤,腿见不得凉,快点站起来!”
严彬青一动不动。
陆旭上前去拉他,手都到胳膊上了被严彬青推开,于是从一边的桌子上端了个杯子,塞进人手里,嬉皮笑脸地说道:
“青哥,你还不赶紧给爷爷倒杯茶?”
严彬青回头一看,这才从地上站起来,
老老实实倒了杯茶,轻手轻脚地放在床头柜上。
严昌兵斜着眼看了他一眼,故作不在意地道:
“回来了?”
“嗯。”
“外面的月亮圆吧?”
“……”
“是不是比咱严家庄的圆多了?”
“……爷爷,一样圆。“严彬青摸摸鼻子。
陆旭:“……”——这还打上哑谜了?
严昌兵:
“之前听说你受伤了,说被蛇咬了?不要紧吧?”
严彬青点点头:“已经好了。”
“那就好,男子汉的,受点伤算什么,看你爸妈和你奶奶大惊小怪的劲,想想爷爷当初的时候什么刀伤枪伤都经历过,不都活下来了?你也得跟爷爷学好这一不拘小节不要矫情的品质!知道了吗?”
“是。”
“什么蛇咬的?”
严彬青低头想想,说道:
“白头蝰。”
“白……”爷爷一愣,“白头蝰蛇?这种蛇极少见,早年边境有人发现了都得上报地方动物局,你怎么碰见的?而且这类蛇胆小,怎么会主动攻击你?”
……
严彬青斜着眼看了陆旭一眼,示意他闭嘴。
陆旭撇嘴点点头。
“你们两个,别眉来眼去的,有什么小秘密还不能让爷爷知道?”严昌兵皱眉,戴上眼镜,“过来,我看看伤口。”
听见这话,严奶奶连忙让开点位置,
严彬青胡乱抓了一把头发:“都好了,不用了吧。”
“胡说!蛇咬伤哪有两周就能全好的?快给爷爷看看!”
“……”
无奈之下严彬青只好把腿搭在木头椅子边缘,卷起裤边,除了伤口处泛黑红色,其余的大致已经消除得差不多。
严老爷子眯着眼睛,戴着老花镜还举了副放大镜,也不知有没有效果地仔细瞧着伤口的表面,反反复复研究一样看了半天。
终于放下心来抬起头,慢悠悠地说:
“还好是清毒及时,比什么都重要。”
“嗯。”
“助理送你去的医院?回头好好感谢一下人家。”
“不是,肖遇送我去的。”
“……”
听见这名,严老爷子刚松弛一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苍老的一双手在空中停顿了半天,
才神色一变把眼镜一推,不自然地问道:“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小男孩?”
严奶奶听见“小男孩”三个字,把手攥紧了些。
陆旭大气不敢出一下,缩头缩脑,时钟滴滴答答往前走,秒针咯噔咯噔的声音格外明显,
屋子里正陷入一种紧张的沉默时,
只听严彬青平静地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