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芙蓉面（十八）
青梧从书房离开时，已是夜幕深沉，连日赶路的疲乏，加上方才绞尽脑汁的劝服，他并未费多少工夫便沉沉入睡。
平南王又让人叫来孙管事，二人在书房中说了好久的话。
孙管事出来时，只是不住地摇头叹气，好似遇上了从未有过的难题。
翌日，王府摆了正式的接风宴，青梧见了王妃、世子和父亲其他的儿女。
王妃是个雍容端肃的女子，不似母亲那般温雅和婉，反倒多了些肃然之气，同他说话时语气虽客气，却带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威重。
世子高朗如今亦是一名武将，从长相到气质都与他父亲极其相似，一看便知，是下一任平南王的不二人选。
看到他时，青梧便越发清楚，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嫡次子高朋从文，还未上过考场，从孙管事处得知，青梧在殿试上被圣上点为头名状元，看着他时眼神里便带了些打量，似是想看出他究竟有没有真才实学，卷入舞弊案是被冤，还是活该。
青梧也不在意，只是面色平和语气温和同他见了礼。
庶子高胜年纪尚小，见来了个长得如此俊朗的兄长，便忍不住想要亲近，青梧不好推拒，便被他拽着袖子问了不少问题。
直到他问起，“青梧哥哥为什么这些年都不来找父亲？”
才被平南王喝令闭嘴，被身边伺候的丫头带了下去。
两个妹妹高云和与高云柔，一个十五，一个十三，席间已有了姑娘家的羞涩，初时见了礼，便不再搭腔，只偶尔偷眼看看青梧。
一餐饭吃得倒算和谐，彼此都有的那点不自在，都未摆在明面上。
平南王左右为难，一时想要任性一回，一时又下不了决心，索性先拖延着，每日里不时找青梧谈天，或喝茶，或下棋，或在园中信步走走，一心想着能培养点父子亲情。
青梧自然都配合着，虽极不娴熟，言辞中仍努力说些表孝心的话，只为让父亲开心。
倒是苦了朱颜，王府虽华丽，可客居其中，就像个被关在金丝笼中的鸟儿。
她如今也知道这等高门规矩多，不能四处乱走，只能和小蛮待在院子里，自己找些事儿消磨时间。
这日，王府的庶女高云和，在她生母樊姨娘指使下，主动来找朱颜玩，只因樊姨娘见王爷对这新认来的儿子颇为重视，便想拉拢朱颜，日后女儿也能多个帮衬。
这些小心思朱颜自然不知，见人家来找她玩，便痛快答应了，两个小姑娘一起去看王府养的小鹿。
两只小鹿争相凑到母鹿身下吃奶，最初两只挤到一起你抵我我抵你，后来母鹿伸腿指引着其中一只道另一边去吃，两只小鹿才停止了纷争，安安分分吃起奶来。
朱颜和高云和便给母鹿喂吃的，两个人一人喂一次，将母鹿喂得肚腹圆滚滚。
出了鹿苑，高云和又带着朱颜去了府里的花房，一人编了个小花环戴在头上，笑嘻嘻往亭子里走，打算坐下来喝杯茶。
高云和叮嘱丫头去拿茶点，朱颜便四处走走，一抬眼便看到平南王迎面走来。
她头上还戴着花环，胡乱给人行了个礼，就听平南王沉声应了一句，“不用多礼，你过来，我有几句话同你讲。”
她便乖乖跟在平南王身后，好一会，才见他转过身停下来，问她，“你当真要嫁给青梧？你若真心待他，便不该嫁，他有状元之才，日后前途无量，你的身份，同他并不匹配。”
朱颜一愣：青梧的父亲，这是对她不满意了。
眼珠一转，当下便回应了一句，“可是，不是我非要嫁给他。是他同我有了肌肤之亲，说了要娶我的。”
平南王面色一白，嘴角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转身大踏步而去。
他本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从这女子处入手，若是她能听劝主动同青梧解除了亲事，他便能顺理成章，重新为他找个相配的妻子，再徐徐图之让他有个更好的前程。
可，那女子的话一出口，竟好似把刀刺在他心头，令他疼痛又羞窘。
他的珍娘，当年便是这样傻，如今，他哪里有资格再说其他。
朱颜却有些不确定，自己这算是解决了一桩麻烦，还是惹了祸？当下也没了玩耍的心思，同高云和道别后便径直去找青梧。
王府规矩多，他们作为未婚夫妻并不能太常见面，加上青梧但凡有时间都用来陪父亲了，这会儿见了，彼此都觉得想念得紧。
青梧将下人们遣出去想要凑上去亲她，朱颜却躲开了，急急忙忙说了方才的事儿。
青梧听得面色沉肃，这傻姑娘方才那番随意拿来搪塞的话，恰恰戳中了父亲的痛处。可若是不那样说，父亲想必仍旧不会死心。
转念才琢磨起朱颜那句话，不由又气又笑，将人困在怀中，捏了捏鼻子问，“你从何处学来这些混账话？”
朱颜吐吐舌头，“我看话本子里经常这样说的，有时候还会说，我腹中已有了他的骨肉。
方才，你父亲要是不依不饶，我就打算再骗他一骗……”
她见青梧并未生气，知道自己没闯祸，便放下心来，不无得意地说起了未能实施的计划。
未曾发觉，青梧正眼眸灼灼盯着她，在她唇上重重一咬，见她不知轻重，便有意吓她一吓，一手探着她衣领，附耳温声诱哄道，“你既已那般说了，我可不能枉担了虚名。”
朱颜被他的鼻息扰得面红耳赤，只以为他是真心想要，便不肯示弱道，“又不是我不愿意。你若真想的话，现在，便，便可以有。”
青梧哑口，索性将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一张红唇彻底封住。
朱颜被压在榻上亲了许久，险些要透不过气时，才捶打着他胸膛使两人分开。
青梧将人瞧了又瞧，她胸脯急速起伏，唇上红艳艳泛着水光，眼神里氲着浓浓的笑意，软软呼呼躺在他身侧任他欺负。
可怜又可爱，偏又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只妖精。
唉，还好他心志还算坚定。
朱颜被他看得有些害羞，转过脸不和他对视，手臂撑着坐起来。
青梧平静了几息，换了个话题，“你觉得我父亲那人怎么样？”
朱颜歪头想想，“他这里”，她两手食指指着自己的嘴角，做出个嘴角下拉的样子，摇头道，“耷拉着，有些凶。”
“还有这里，”她又指指自己的眉心，“有很深的纹路，似乎有很多心事。”
青梧嗤笑，感情她就看出了这个。
又听朱颜笑嘻嘻问他，“你老了，不会也这样吧？”
青梧面色一凝，问她，“若是这样，你便不喜欢我了吗？”
朱颜身子一抖，忽然想起苍梧山君当初凶巴巴找去幽冥洞的样子，若是要跟青梧在一起，他父君确实挺凶的，这可怎么是好？
正思绪纷纷，脸颊被人戳了一下，“想什么呢？快回答。”
朱颜回神，好好的，怎么会想到苍梧山君？
搓了搓脸，她做出个喜笑颜开的样子，随口答道，“不会的，不会的。”
青梧叹一口气，“他呀，这一生也算平顺了，生来尊贵，自己又有能耐，如今军功累累，身份显赫，虽也在战场上遇过凶险，可最终也都化险为夷。
唯一意难平的，大约就是我母亲的事儿了。他的愁绪，或许也与此相关吧。”
朱颜听出了几分伤怀，在青梧发顶摸了摸，以示安抚。
“可我同他不一样，只要你一直在我身畔，我便能日日都喜乐康泰，纵是老了，也会是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头吧。”
朱颜一喜，“那就好，你不要太凶了，太凶了我有些害怕。”
青梧嗤一声，“你也有害怕之事？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
想到方才她口无遮拦，随口便应允可以立刻与他有肌肤之亲，他便气得牙根痒，又没法真去罚她。
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如今又已定了亲，自然想要早日同她成就鱼水之欢。
她又一腔赤诚，随着性子胡来，丝毫不知爱惜自己，若他是那等负心薄幸之人，她被他欺侮了，又如何在这世间存活？
当然了，他并不是这样的人，可总得让她多长些心眼。
况且，他母亲的事情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若是没有那次的情难自禁，或许她如今仍然好好的，成了个眉目慈和的贵夫人，而非孤零零躺在荒冢里。
这般想着，面上便带了些凝重，朱颜伸手为他抚平眉间淡淡的褶皱，笑盈盈道，“不许发愁。”
青梧低笑，“这种话，往后莫要瞎说了。知道吗？”
朱颜睫毛颤了颤，见他神色郑重，便乖乖点了点头，心道，读书人果然迂腐，唉，这般强横，自己如何才能将他拐到床榻上？
又听他正色道，“我从心底爱你敬你，成亲前我会忍着，你也不许老来招惹我。好吗？”
朱颜仍旧乖乖点头，心想，不会真要成亲吧。怎么办，泰媪能不能来救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