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芙蓉面（十）
丧事办完，全府的下人们都在收拾整理，抹去葬礼的痕迹，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小蛮因为力气大，被分派去收放灯烛的金属灯台。
干完活，已是出了一身的汗，忽想起那晚那只盛蜜水的白瓷碗，被自己随手塞进斗柜下面，需得赶快拿出来，否则定然会招来虫蚁。
找了个竹竿将那碗拨出来，却被吓了好大一跳：那碗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已经全都死掉了。
蜜水是表小姐的丫头红萼端来的，是她要害姑娘吗？
小蛮心里一团乱，用碎布将那碗包好了，拿回去给自家姑娘看。
太可怕了！
竟有人想置她家姑娘于死地。
那日，旁人可都喝了，都没有事，唯有姑娘的蜜水被猫儿碰洒了，否则，这会儿岂不是又得多一副棺椁了。
唉，姑娘也算是福大命大了。
朱颜瞥了一眼那爬满死蚁的瓷碗，急忙转过了脸，倒也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恶心得很。
她们花儿，最不喜欢那些爬满虫子的腐物了。
一主一仆手撑着下巴凝神想着，对方到底是为什么要杀人呢？
“姑娘，你说表小姐是不是知道了您也喜欢大少爷，心里头觉得您比她漂亮能干，怕大少爷倾慕您，这才想将您害死。”
“可是，他们俩的亲事，不是已经搁置了吗？”
“那，许是她就是觉得你好看，看不惯。我看表小姐这人似乎挺好强的，我听有丫头议论她明明家道败落来投靠伯府的，还老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
小蛮说着忽然自己打了下嘴巴，“哎呀，我说的是表小姐，可不是说姑娘你，姑娘最好了。”
朱颜失笑，撑着额角想了想，问道，“真有这样的人吗？”
“可不是，姑娘是不知道，这世上得眼红病的人多了去了。”
……
朱颜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要让一个娇弱女子敢于去杀人，定是有很重要的原因吧。
罢了，实在不行，还是改天去找青梧商量吧。
苏青桦被关在府里好些天，姚氏日日耳提面命，圣上当日已让人赏了东西，也许看过了老爷做的诗选，便会想起伯府承袭爵位之事。
到时，便将苏青桦的名字报上去。
如今，他最好能在家安分守孝，莫要惹出乱子坏了名声。
苏青桦又哪里安分得下来？
况且，他那爹爹是个能诗善文的风流才子，却从来不是什么温和慈爱的父亲。
比起在府中管教孩儿，他更多是去外头饮酒酬唱。
后来的几年，索性一甩手什么也不管了，四处玩乐游历去了。
如今，他倒是潇洒地去了，自己还要憋屈着给他守孝？哪有那样的好事。
这夜，他又让小厮去姚雪茹院墙下学夜枭叫，红萼闻声又去了苏林的院子。
许是因为苏林人已经不在了，苏青桦只觉得今晚更加自在惬意，足足将红萼折腾了好几回，才宣泄了心中的火气。
好容易结束时，红萼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了，又想起还有一件要紧事儿没告诉二爷，才打起精神，一边给苏青桦揉捏后脖颈的软肉，一边温声软语道：
“爷，上回跟你说的我家姑娘的事儿，我呀，可是嘴皮子都要磨破了，才说得她点了头。
您不知道，她那人，性子是有些死板，非说太太说了将她许给大少爷的，我让她莫要管旁人怎么说，好好想想自己心里到底喜欢谁，觉得谁好。
她纠结了好几日，才悄悄跟我说，其实她心里一直爱着的是二爷您，只是不敢违拗太太，毕竟她如今寄人篱下，仰仗着太太讨生活呢。”
苏青桦嗤笑，在她胸前重重捏了一把，“你这小东西，就会哄爷高兴。她当真说了爱我？”
红萼惊叫出声，嗔道，“可不是么！奴婢骗你做什么？我家姑娘那人，从前也读了些书，读得人有些迂腐。
以前不说，是不敢往那儿想，心里头不敢承认。
奴婢给她搭好了梯子，她自然乐得应允。”
苏青桦头枕在红萼大腿上，闻言大笑不止，“那你何时将她带出来，让爷先尝尝味儿。”
“不可，”红萼坐直了身子，将手放在苏青桦手心里，任他揉搓着，正色道，“爷您不知道，我家姑娘怕羞得很，哪是那般轻易就愿意出来同您胡作非为的？
便是奴婢，和您这般不顾体统，也已是将我女孩儿的脸面踩在脚底下了，谁让我心里爱您呢？我心甘情愿。
可我家姑娘，虽也不是多了不起的人家出来的大家闺秀，总归也是照着当家主母养大的，这无媒无聘的，哪能轻易让您得了手？
您呀，可是得好好地使些水磨工夫，耐着性子哄哄她，姑娘倾慕您，早晚会让您近身的。您便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等到事成，您便去求太太允婚，到时，我们主仆都是爷您的。”
苏青桦虽有些失望，自己如今也不好老去花街柳巷，这府里头的，他院里的那几个早有些腻味了，就红萼如今尚算得上新鲜娇美，若是能快点将姚雪茹收了，日子想必会有趣味许多。
可也清楚，红萼的话并未说错，越是这些个讲究的淑女，越是事儿多。
先得了手，至于要不要求亲，再说吧。
他一直知道，母亲想给他找个门第高的媳妇，以前他不怎么在意，若是娶个菩萨回来供着，日日被管束被念叨，还活个什么意思？
可如今到底不一样，日后他若是成了文昌伯，那他的妻子，自然得出身体面些，总不能惹了旁人笑话。
姚雪茹嘛，出身上毕竟是差了些，实在不行做个贵妾也好。
至于他未来的妻子，最好是家世好，长得好，性子又软和的，莫要像朱颜那般，人虽美，性子却难驯得很。
忽然想到什么，眼前一亮，转身面对着红萼，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脸颊，笑嘻嘻道，“你可是忘了，还答应过爷一件事儿呢？”
红萼眼珠一转，心里升起厌烦和恼怒，面上却有意压制住了不悦，笑得魅惑而勾人，故作无辜道，“爷说的，是什么事儿呀？您好歹提个醒给我。”
苏青桦错了错牙，翻身上去在她脖颈上啃咬，手一直往下探，笑道，“想起来了没有？”
朱颜忙求饶，“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爷放心，不就是您心尖尖上那位嘛，我保证这几日就给您办好这事儿。”
苏青桦一喜，想到朱颜那张脸，那身段，便又起了心思，边将红萼做了替代发泄着，边骂道“那小贱人，次次给我冷脸，爷定要让她尝尝我的厉害……”
红萼喘息着娇笑，“爷您最厉害了，我就不信，还有爷您收伏不了的女人。”
“知道厉害便好，爷这就给你！”
……
屋内忙活着，窗外一株红花，攀在窗棂上将事情听了个齐全。
朱颜本是想不通问题，想出去园子里逛逛，半途见红萼鬼鬼祟祟拎着一盏昏蒙蒙的灯笼，往苏林的院子里快步走去。
她便悄悄尾随着她，谁想里头两个人捣腾了那样久，她都站得腿脚酸软了，也没听见说什么有用的。
索性化了原形趴着，省些力气。
还好功夫没白费，最后可算弄明白了怎么回事。
合着，自己是挡了人家的路了。
红萼想要苏青桦娶姚雪茹，想给苏青桦做妾，而苏青桦心里偏惦记着她。
唉，这当真是无妄之灾。
不耐烦听屋里两个人制造出来的动静，朱颜忽然很想看到青梧，想跟他诉诉苦，问问他自己应该怎么应对才好。
不动声色地变回人形，她轻手轻脚攀上了桐花院的墙，轻轻叩响青梧的房门。
青梧刚刚入了梦乡，被敲门声惊醒，披了件外袍下了床，点了灯烛，靠近门问道，“是谁？”
“是我。”朱颜声音低低的，有意带着些颤抖。
青梧犹疑了一瞬，打开了门，见朱颜神色惊惶，忙让了让拽着她进了屋。
“你怎么了？”
朱颜被他按在一张椅子上，青梧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我方才睡不着想去园子里走走，遇到表小姐的丫头红萼姑娘鬼鬼祟祟去了老爷的院子，我就跟了去想看看……”
“她去那里做什么？”青梧不解。
见朱颜面色仍未恢复，便倒了杯茶给她，伸手想要轻抚她后背安慰，却又停了下来收回手。
朱颜絮絮叨叨将自己听到的，完完整整说了一遍，又说起小蛮发现的那只白瓷碗，和那夜守灵时红萼送蜜水的事。
说到最后，她眼眸里竟不觉氤氲出了水汽，孤弱无助地看着对面的男人，语声越发哀婉地问他，“我该怎么办？”
青梧怔怔看着朱唇粉面、泫然欲泣的女子，心里不住地涌上心疼和怜惜。
朱颜见他眼神热切，揉了揉眼睛，越发眼角泛红，却故作倔强地仰着头，两滴泪适时落下，坠在腮边盈盈欲落。
青梧便再也无法冷静，伸了手用指腹轻而又轻地抹掉了朱颜脸上的泪水。
而后，便继续痴痴地看着她。
朱颜将椅子拉近了些，头一点点靠在青梧的肩上，语带哭音道，“让我靠一会儿。”
青梧整个人僵着，见朱颜仍啜泣着，身子一抖一抖，忍不住伸臂将她揽进了怀里。
朱颜面色红了红，心跳得有些快，忽然便有些真的想哭的感觉，她好想念这怀抱，感觉她的心跳在感受着他的心跳，他的呼吸在她脖颈旁流转，热热的，让她面色更红心跳更快。
从前，她也许多次这样被他揽入怀中，却不如此时这般令她感觉这般奇妙，慌乱又充实。
“莫怕，我会保护你的。”他的声音温柔又坚定，在她耳畔响起，带起一阵从心底涌上来的酥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