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落拓客（十四）

    从王府离开时，青梧和朱颜再不是来时的轻装简从，为避免引人注目王府给了一沓子银票，还派了两个侍从一路护送。

    四个年轻人坐在船舱中一路闲聊，朱颜出于好奇心，便问起人家在王府里做侍卫薪俸几何、可曾娶妻，问得二人面红耳热。

    又问起王府中可有什么好玩之事，路途无聊，这两人倒也多多少少说了些不算隐秘的事儿，诸如南阳王自小得母亲和兄长宠惯，为人最好享受，来到封地后特意请了京中的匠人师傅重修府邸，这才有了朱颜看到的雕梁画栋、碧瓦朱甍。

    初时，连府中的大厨、乐师、舞姬等等也是京中带过来的，简直在这南地打造了一个小京城。

    后来，他渐渐也觉出南地的好来，才兼收并蓄起来，喝起了南地的茶水，听上了南地的戏曲，又纳了几个南地女子入府，后院里环肥燕瘦好不热闹，儿孙自是也越来越多，妾室拈酸吃醋、子女打打闹闹的事儿，几乎是每天都有的。

    朱颜听得一愣一愣，深觉自己没见过世面；青梧却在想，他早该知道，南阳王这般守分安常的性子，是不会有什么大动作的，罢了，往后便好好地写自己的话本，过好自己的日子，有个如花美眷，再生几个可爱孩儿，三餐丰足，四时充美，便也不枉此生。

    青梧回到仙来县的头一桩事儿，便是去庄宅牙行找房牙子，说了自己的需求，便等着消息。

    也算运气好，时日不久，房牙子便找上门来，说起有一家商户因着儿子在京中生意做得好，如今要举家搬迁到京城，不光此地的宅院要卖了，还有数十亩水田要一并卖掉。

    青梧一盘算，好在南阳王还算阔气，自己也并未客气，否则还真是买不起。

    他自己先去看了一眼，是个三进的宅院，布局明朗，房屋众多，门口一处池塘，可用于养鱼种荷，几株果树，可做果酒果酱，院内修竹成片，风姿摇曳，青砖铺地，素净雅致。

    青梧心下甚是满意，又想自家人口单薄，住这样大的房子会否过于靡费了，转念想起王家二老和往后的孩儿，又想到可以和朱颜一起摘果种花、采菱观荷，烧着竹笋，配着果酒在院中嬉戏，便越发下了决心，就买这套。

    既已看中，青梧便也不拖沓，又带着朱颜来看了一次，便找官牙估了价，干脆利落地签了契书。

    房屋交定，青梧便央朱老板帮忙找了人，重新将房屋休整一番，添置了些东西，没多久便一派崭新模样，青堂瓦舍，净几明窗，高床软塌，家具琳琅，只待新主人入住后，再做些自己喜欢的装饰。

    至于那数十亩水田，则仍交给从前的佃户们耕种，一切照旧。

    这日，青梧写了半天话本子后，又想到自家房屋尚无名字和楹联，便又提笔蘸墨，自己动手写了匾额和楹联，好尽快交给师傅们制作。

    想到自家也算是靠着写话本的稿酬才得了这房子，心中觉得好笑，便照着一位前人的宅院命名为“酬字堂”，高挂在正厅之上，又做了楹联，“菱透浮萍醒尘梦，竹曳清露荡文思。”

    朱颜自从王府回来后，便心心念念着青梧同她求亲之事，却见他一直忙碌于新家之事，便也不好去相询搅扰。

    这天从茶摊回来后，便去王阿婆家中找他，又被告知他去了新家，索性直接过去看他。

    敲开门来，便见里头正在安装匾额和楹联，两个伙计踩着梯子忙碌着，青梧在下面指挥，不时让调得高一些低一点，整个人投入得很。

    朱颜看得好笑，以往见他，虽已是落魄之身，却时常透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贵之气，如今这样闹闹哄哄的样子，还真有种过日子的感觉。

    再看这庭院，她几天未见，便已又是一番模样，墙壁重新粉刷过，地面上残损的青砖全换掉了，竹林日日浇灌，如今长势愈发喜人，旁边还添置了石桌石椅，开垦了一片花田空着，供主人日后莳花弄草。

    朱颜只觉得当真不错，却并未生出多少与自己相关的念头，晃悠着又走进屋内看了看，见主屋里床榻、屏风、帷帐、床围、香几、妆台齐备，已是随时可以住人的样子了。

    尤其那张双人大榻，用碧纱做了帏幛，两边挂起来，内里铺了崭新的竹席和软枕，床脚有个斑竹书架，摆满了各类话本，床侧是一根独立木杆托着一个荷叶形的绿漆小香几，里头尚未燃香。

    朱颜虽已在人间待了许久，可家境也都一般，还未见过这般讲究的居室，此时看着那碧纱橱，脑中不由自主想到昨日在话本中看到的一句诗，“人卧碧纱橱净，香吹雪练衣轻”，不觉面热起来，强迫自己转了视线。

    又走到妆台处，对着铜镜理了理一路跑过来有些散乱的鬓发，见镜中人粉颊香腮，朱唇榴齿，便自我陶醉起来，不觉间被一双手臂从背后拥住，青梧正将头放在她颈窝，咕哝道，“阿颜……”

    朱颜转头在他面上轻吻一下，便要退开，却立刻被捉住好一番亲昵，青梧吻上了她的香唇，朱颜闭上眼睛，感受唇齿厮磨、舌尖缠绕、呼吸交换、形同一体的亲密。

    两个人分开时，气息都是紊乱和急促的，天气潮热，朱颜被人拥在怀中久了便扭着身子要起来，又被青梧按下去，在她耳边呢喃，“阿颜，别乱动”。

    朱颜便只好乖乖任他灼热的吐息扑在她脖颈上，心中也意动不已，主动攀上去挂在他身上，绒绒的发顶蹭了蹭青梧的脖颈。

    两心相悦，一室浓情。

    二人穿好衣裳，青梧将朱颜一双在他前胸作怪的小手握在手中，不时放到唇边轻吻……

    朱颜懒懒的不想动，仍躺在榻上发呆，不时看一眼那碧纱，想到方才碧纱摇曳的画面，面色又红了一分。

    “阿颜，我有事对你说。”

    “嗯。”

    青梧带着朱颜翻身坐起来，看着她水润润的眼睛，柔声软语道，“我如今有良田美宅，虽只是窄小蜗居、清闲螺径，但我恋慕姑娘已久，想聘姑娘为妇之心亦久，求你允准，从今往后，我俩做一对双宿鸳鸯，久久长长。”

    朱颜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这几世以来，她还是头一回看到这般郑重的青梧，不知怎的，分明心中清楚明了，这只是一场幻梦，是为了给青梧少君化解情殇的，是假的，可心底到底还是泛出丝丝缕缕的甜意，整颗心仿佛被蜜露包裹一般，柔软而甜蜜。

    青梧有些紧张地盯着朱颜，想看她如何反应，不知为何，虽说他们已做了如此亲密之事，他却并未有十足的把握朱颜会一口应下，许是她非人类，也不被人间那些繁冗的规矩礼仪束缚。

    想到此，他有些无奈，就听朱颜声音细细弱弱的，问道，“我要是同意了，这便也是我的房子了么？我可以住在里面？”

    青梧哑然，叹气道，“自然，若是你还想要更大更好的房子，我也会努力赚钱买了来。”

    朱颜一听这话，眼前一亮，虽说不知道在这房子里能待多久，可能享受一刻是一刻，答应又何妨？

    既有了主意，便立刻又趴在了竹席床榻上，手撑着脸颊，两只小腿一晃一晃，语声轻快道，“那好吧。”

    青梧听她说得那般随意，又气又笑，少不得又翻身上去，将那没心没肺的人儿折腾一番，才觉得心中畅快不已。

    二人既已说定，便开始找两家亲长，青梧先去求得朱爷爷同意，又请王家老夫妇同他一起去新居生活，往后为其养老，却被二老坚定地拒绝了，王爷爷笑道，“我们施恩并不图报，若是那等人，岂不是成了放账的？”

    青梧便也不好勉强，退而求其次请了人来照顾二老，若是有事情随时可以去找他。

    王家夫妇带着青梧一起，去找了朱颜的爹爹朱有成和阿娘王氏，王氏本还有些不甚满意，因觉青梧一个无根基的外地人，对自家无甚帮衬，后来见聘礼给得实在有诚意，便也咬咬牙同意了。

    诸事结备，朱颜却仍未去到下一世，心里不由嘀咕：莫不是要当真成一回亲才行。

    想不明白，便也不再钻牛角尖，只是每日里不住往新家跑，置办些小东小西，越看越是满意这一方小院，想到以后回去了自己也能这样过活的话，倒也不错。

    朱颜用门口果树上的桃子酿了桃子酒，良辰吉日却还未到，两个人坐在庭院中小酌，晴朗夏夜，星子闪烁，竹影翩跹，风不时送来花田里阵阵幽香，星辉下青梧面目俊雅，神清骨秀。

    喝得有些迷醉的朱颜盯着面前的人瞧了又瞧，意识渐渐有些模糊，回到二人初见那夜，记忆里似乎不停有云彩在天上游走，月光时而朦胧，时而皎洁，朦胧时她看到他眼眸灼灼，皎洁时她看到他面若冠玉，发丝在他起伏间飞舞，令她心醉神迷……

    她晃晃脑袋，似乎觉得那夜他也同她说过前些天在床榻上说过的话，要与她做一对长久的双宿鸳鸯，她嘻嘻一笑，满心甜蜜呢喃道，“好吧，我答应你。”

    一道金光凭空而来，将嘴角笑意还未散去的她一阵风般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