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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落拓客(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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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今日这般快就收摊了?”

    “我着急回来找你呀,就没等太久。”

    青梧唇角微微勾起,面色愉悦道,“那就多谢了,你带回来的消息可太有用了。”

    朱颜眸光闪亮,也冲他弯了弯唇,便听到隔墙的朱爷爷喊道,“阿颜,冷淘买回来了。”

    “哎,好,我这就回来。”

    朱颜一走,青梧也起身去拿了王阿婆早上做好的蒸饼和小菜,草草吃了些,又继续埋头写话本。

    因为在脑中已经构想了许久,他写起来文思泉涌,一句接一句唱词从笔下挥洒而出,自己化身成了整个故事的旁观人,情节随着笔尖不住跳转着,饱满而流畅,至于排篇布局、字句调配,更是无一不得心应手。

    那些从前他并不大关注的闺阁情调,不大了解的各样身份的人的话语,竟然都无师自通地活络起来,但凡下笔,即言之成章,仿若大河流水,滔滔不绝。

    他原想闭起门来一心写下去,尽快将这故事成型。

    谁知道第二日,便有人打破了他的禁令。

    朱老板派了个小厮来请他,说是《虎口缘》已经排演得差不多了,今日便会在妙音坊中试演,请他去观看。

    青梧原还考虑是否要拒绝,本子卖出去便与他无关了,人家演的好坏他也左右不了,何必徒增烦恼?又想朱颜肯定想第一时间看到,便一口应了,在路过茶水摊时叫了朱颜一起。

    兽君见他出门,也大摇大摆跟在身后,小尾巴一般甩不掉。

    今日的茶水照样很早卖完,朱颜在一旁无聊地看看街景和行人,等着收摊。

    青梧一喊她去看戏,她立刻跳起来三两句让小丰帮忙收东西,便心无挂碍地跟着青梧去了妙音坊。

    南地的夏日阳光炙烤着地面,柳叶儿打着卷,路边有流浪的狗儿吐着舌头大口大口喘气,路边瓜果摊上小贩们在卖力吆喝着,卖凉饮的摊位前人潮拥挤。

    朱颜是头一回进乐坊,只觉里头香风阵阵,美人如云,一应饰物也都华贵得很,不由跟青梧咬耳朵,“那个朱老板当真有钱。”

    朱颜头回与月红碰面,见她已经装束齐整,头上戴了光彩夺目的凤冠宝钗,身穿华光流彩的戏装,面上妆容浓重,朱唇粉面眉如黛,走过来时已经带上了戏台上扭着身段的步伐,纤腰款摆,足下生风。

    “李公子来了呀,这位姑娘是?”

    呀,声音也这般婉转娇媚,朱颜心想。

    “我是青梧的邻居。”朱颜冲她一福,含笑道,又不忘偷眼看青梧,她头一回看到月红这般惯会千娇百媚撒娇卖俏的女子,十分好奇男子们是否真会被勾走了魂。

    却见青梧面上淡淡的,“有劳月红姑娘相迎,我们随便找个位置就好,您快去忙吧”,转头对朱颜笑笑,“走吧。”

    “好。”

    两个人挑了两个最靠近戏台的位置坐下来,打算好好观赏,朱颜还在好奇刚刚的问题,便轻声问青梧。“你觉得月红姑娘好看吗?”

    “我怎好随意对人家女子品头论足?”青梧面色赧然。

    “哦,那你……”她想问,“那你看到她会不会觉得心跳得很快,会不会有魂要被勾走的感觉”,想想又怕说错话,又咽了下去,强行将这疑团压下去。

    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座下的看客们渐次安静下来,朱颜便也不再胡思乱想,打算好好看看这出戏演得如何,便听到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好看。”

    那声音短促而清越,却在朱颜心里绕呀绕,让她面上浮起绯色,含羞地抿唇微笑。

    第一出戏是“游山”,只见台上设好了纸做的山景,许是因为乐坊光线的原因,朱颜和青梧虽离得近,却也能感觉到那景致以假乱真的效果。

    随着乐师们的伴奏声响起,月红扮演的高小姐和她的家人们欢欢喜喜地走在游山路上,月红一面走着水上凌波一般的碎步,一面投出风流婉转的眼神,用颤颤的嗓音开唱到:

    “碧草连天,青山遮眼,抬头望天抹微云,好一处人间仙境。

    群鸟啁啾,繁花迷眼,举目看绿茵如瀑,怎叫人好不流连?”

    “小姐,你瞧这个是什么花?”有个小丫头拖着长音问高小姐。

    “呀,这花,这花它惹得蜂儿满头香,勾得蝶儿两翅粉,只见它翠枝交映,金蕊馥郁,偏又长得一副冰肌玉骨,裳衣如雪。这,却是何种奇花异卉?怎的如此超尘出俗,又引蝶招蜂?”

    高小姐念念有词,不知不觉和小丫头落在了人群的最后面。

    忽然,小丫头追着一只彩蝶跑走,一路嬉笑,“蝶儿呀,你浑身花衣胜剪裁,待我来细细瞧一瞧。”

    高小姐浑然不觉,仍对着一株花神色沉醉,起身唱到,

    “有心将它簪鬓边,又唯恐揉损了青枝,唐突了花灵,急得我慌搓玉手。哎呀呀,这可怎生是好……”

    一段咿咿呀呀柔肠婉转的唱词唱完,第二幕“遇虎”便开演了。

    高小姐举目四看,偌大山谷中,竟只剩她一人,立时惊得粉泪簌簌,身形颤颤,惊叫道,“啊呀呀!”

    话音甫落,便听到乐师铺垫出引人惊恐的乐声,随即有人故意学出来的虎啸声响起,一声又一声,引人胆寒,朱颜虽不觉得老虎有什么可怖的,此时也被带得入了戏,心中生起隐隐的担忧。

    忽然间,一只白色虎斑猫儿自台下一纵而起,冲着月红大摇大摆地晃晃脑袋,继而放声长啸,那声音竟比方才的人声更像虎啸,台下诸人俱已汗毛直立,比听到晴空霹雳还要惊恐。

    朱颜和青梧傻了眼,台上的可不是兽君么?

    就见它此刻尾巴像铁棒一般高高竖起,弓着身子做出蓄势待发的捕猎姿势,呲出的利齿和已经伸出来的利爪中俱是杀意,眼神中闪着恶狠狠的凶光。

    朱颜和青梧忙起身走到台角处,打算将它哄回来。

    台上的月红早已花容失色,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身体实打实地发着抖,头上的璀璨珠花不住地晃动着……

    终于,幕布后踉跄着出来一位身着书生服的伶人,似是被人推了一把,好在她很快便稳住了步伐,手持一柄闪着寒光的宝剑,口中气势十足地呼和着,人却只远远地冲着兽君虚虚晃了几招。

    兽君仍旧未脱去凶相,只是有些不理解地看着眼前的人冲着它装神弄鬼,不知道什么意思,一时竟没了动作,有些呆傻地维持着捕猎的样子。

    朱颜看得好笑,忙抬起一只手臂对着兽君的方向向下轻轻挥动,便见兽君顺着手势缓缓地卧倒下去,好似真得被人打倒了一般,有模有样地抖了抖眼皮,才头一歪,眼一闭,整个猫软泥一般瘫了下去。

    台下顿时轰然叫好,有人激动地大喊,“这老虎演得可真好。”

    朱颜见兽君的戏份完了,这才又打手势冲它挥手,让它悄悄退到幕布后。

    兽君便又猫着身子,乖乖地,缓慢地,倒退着退了场,台下看客又是一阵爆笑声,有人用帕子拭眼泪,喜道,“这谁家的猫儿,简直神了,乐死我了。”

    青梧好奇道,“你何时跟它练成这样的默契的?”

    朱颜吐吐舌头,心想,这可不能告诉你,毕竟是上一世闲着无聊一人一猫瞎玩闹才练出来的,今日一试,她本来还担心兽君忘记了,好在有惊无险,便也只随意对青梧回道,“啊呀,就是你忙着写话本的时候,怎么样,兽君厉害吧?”

    “嗯,你也不错。”青梧忍俊不禁,想不到自己写的戏本子,兽君竟然有份参演。

    毕竟都是有经验的伶人,台上兽君退场后,戏便照常演了起来,转到第三幕“蛮缠”,高小姐拽着那书生的衣袖不放他走,不住声地哀求他带着自己,那声音好似从水里挤出来似的,娇娇滴滴,妖妖娆娆,对面便是一块顽石也得被融化了。

    果然,那书生很快便动容,将高小姐扶起来,小心翼翼帮她拍去身上灰尘,用无奈而宠惯的眼神看向高小姐,高小姐则含羞垂眸,粉面含春,台下又是一阵惊叹声。

    朱颜也看得有些动情,心想,原来要这般便能让男子乖乖听话啊,以后可一定要在青梧身上试一试。

    不知不觉,一出戏便演到结束了,两个人花堂成双,结为夫妇,台下轰然响起叫好声,又有人用帕子擦拭眼角,激动不已。

    朱颜觉得自己怎么也有些不对劲,竟然觉得很是感怀,戏中的小姐和书生从初初心动到后来结成连理,经过不少的伤情和磨折,终于同心合意,鸾凤齐鸣,实在是不感动也不行啊!

    可是,泰媪明明说成亲不是什么好事的……想必,那是说的成亲之后的日子,怪不得戏里只演到花好月圆、洞房花烛呢?

    戏散场后,朱老板笑眯眯地请青梧和朱颜小坐闲谈,一入座便问,“李兄弟,大哥可否聘你那猫儿来演戏?你放心,酬金少不了。”

    青梧闻言失笑,朱颜也乐得眉欢眼笑,抢先答道,“那猫儿好是好,可是需得我控制着才行,不然它当真是不听话的。今日,我还真是怕它发狠了伤人。”

    她心想,兽君定是和青梧有些干系,可它来自何处是何物种,自己还当真不清楚,万一戏台之上有人激发出了它身体里的凶性,却要好事变坏事了。

    青梧插话道,“确是如此,非是我不愿意,实在是怕它伤了人,还望大哥理解。”

    朱老板听了这话,爽朗笑道,“这有何难,朱姑娘便来戏台上指挥着它,我也给你出一份薪俸。”

    “好,一言为定。”朱颜满口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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