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阎王簿(十四)
朱颜正窝在青梧怀中缠磨,又想起袁家的事儿,便试探着开口询问,“他为何说你是袁家公子?可是与萧公子说的那位袁太医有关?”
青梧听她询问,便一五一十将事情道来,说来也并不复杂,他母亲是个妓子,和他父亲□□好好怀了他,生他时难产没了,老鸨将他用襁褓裹了,送去了袁府。
方青梧便在没了娘、爹爹又视他如眼中钉的环境中长大,饱受家中兄弟姊妹的欺凌嘲笑。
唯一肯跟他说话的祖父,也是因为无意中发现他在医术上天赋惊人,却又不愿让他一个妓生子顶袁家的门楣,对他喜怒无常,动辄打骂,教起学来更是阴晴不定,他便自己翻看医书、医案一点点摸索,凭着天赋和努力学有所成,离了那个没有人真心待他的袁家,一路游荡,在云水城安了家。
朱颜自己天生地养,并不觉得亲缘之事有多么重要,没法感同身受,只知他大约是挺低落的,便转而将他揽进怀中,哄婴孩般轻轻抚着背,嘴里柔声嘀咕着,“没事,你这么好,他们不喜欢你,是他们自己没眼光。”
青梧一面觉得心头煦煦的,背上被她一双手轻轻摩挲着,身体渐渐生出热滚滚潮乎乎的暖意,又不断升温,直至心底也有了几分灼热。
一面又忍不住分心,这般露出可怜样儿便能得她这样怜惜垂爱,若再加把劲,她约莫便会主动说出类似什么,往后有我陪着你之类的话,他便顺势应承下来,就此将这人牢牢锁在自己身边,往后时日中朝夕相对,坐卧不离,岂不美哉?
朱颜也正盘算着,如今这进度,她若是直接同他开口求亲,火候应是差不离了?
脑中的小算盘正打得噼里啪啦响,浑然不觉白果已买了吃食回来了,正站在门口,目光一瞬不瞬盯着眼前的画面,整个人傻了眼。
往日里一张冷脸的少爷,此时竟像个小孩一般将头埋在朱娘子怀中,嘴角挂着神秘莫测的笑意,看上去怎么说呢,又诡异又和谐,令他一时无法接受。
还是兽君“喵呜”一声,才打破了这各怀心思的氛围。
白果缓过神,仍旧有些尴尬,便先低了头给兽君的猫碗里放吃的,完了才硬着头皮把三个人的吃食摆上桌。
朱颜这会儿也有些羞窘,不住下箸的同时,努力地找话题闲谈,“白果你给兽君买的什么呀,它看起来吃得好香啊。”
“哦,就是小鱼干。”
“它确实挺爱吃小鱼干的,不过最爱的还是新鲜的小鱼,那种小红鱼……”
她说着说着,意识到自己讲的是上一世宋青梧时期的事,便讪讪一笑,又问,“你说它要是跟我回家了,能自己再回医馆吗?”
“可以的,城里它挺熟的,经常自己出去玩,玩够了就乖乖回来。”
“哦,那就好,那就好。”
对话不尴不尬地进行着,朱颜吃完了碗里的最后一粒米,忙急慌慌地告辞而去。
青梧心想,还是明天再找她认认真真地说嫁娶之事吧,便放下碗筷送她出门。
朱颜在铺子里做了会东西,和朱福一起回了家。
如往常一般,两个人本要各自回房睡觉,她却被张氏喊了去。
张氏带着些埋怨的语气嗔怪道,“你这丫头,天天往那纸扎铺子里跑,都要嫁人的年纪了,也不知道好好在家待着绣嫁妆,那里头有什么好的,全是些阴煞之物……”
朱颜没耐心跟这毫无感情的便宜阿娘絮叨,便开门见山问,“阿娘有何事?”
“也没什么紧要的,你先坐下。你哥哥快要考试了,你也不说关心关心他,人家家里的小娘子都给自家哥哥做了桂子香囊,求个好兆头。你倒好……”
“那我给哥哥做个纸扎的大桂树吧,立在他床头,早晚都能看到,怎么样?”朱颜认真道。
“你……”张氏被这榆木脑袋的女儿气得花容失色,掐着手里的茶盏好一会儿才顺过气,又换上一副还算和悦的神色问道,“明日我想去庙里给你哥哥祈福,你同阿娘一块去吧。”
边说话,边给朱颜倒了一杯茶水,推了过来,“你在铺子里是不是没好好喝水,嘴皮子都有些干了,快润润唇。”
朱颜顺势接过杯子,饮完一盏茶,随意道,“行吧,一大早吗?”
“不用那么早,用完早食再去。”
……
话说了没几轮,朱颜便歪倒在桌上,只觉眼前一片昏蒙,使不上力气,面上渐渐泛起绯色,随之身体里有躁动汹涌而来。
张氏将她搀着走去了后门处,她浑身无力只能受她摆布,想要大喊又被她用帕子捂了嘴。
一辆马车赫然停在那儿,朱颜被张氏塞进了车厢里,冲那车夫摆摆手,便转身回去关了门。
朱颜越发难受起来,体内好似燃起了熊熊山火,她想,若是不找个人好好地将这把火烧个彻底,大约难以平复。
看这样子,她大约是被那便宜阿娘给卖了。
唉,如今筋酥骨软的,要想解了困局,还是得化出原形,秉着呼吸积蓄了足足的力气,从车厢中翻身而下,一朵妖娆美艳的花儿,便软塌塌地躺倒在了大道上。
马车渐渐远去,她扭动着细长的花枝,正要将药力涤除,便听到“喵呜”一声熟悉的猫叫声,她被兽君叼在口中,腾跳着跃上了医馆的墙头。
朱颜心想,原来是到了医馆跟前,难怪会遇到兽君,她便卸了气力任兽君带着走,只是仍被药力磨折着,不安分地扭摆,很快便被兽君一爪子按住,动弹不得。
青梧正在灯下翻阅医书,就见兽君风一般跑进来,在他脚边放下了一朵花,便转身跑走了。
花瓣是饱满的朱红色,正盈盈舒展着,泌出阵阵幽香,花枝是明澈的墨绿色,柔韧地蜿蜒着:赫然便是朱颜发端那只银钗的样子。
青梧木然了一瞬,便清醒过来:她果然不是凡俗之花,却不知,是来自何处的瑶草琪葩?才能在他这冻土中生存。
知晓了真相,却不知她身上发生了什么,要如何帮她,两只手举起来又放下,在衣袍上蹭了蹭,有些无措。
朱颜看他神色并无任何异样,便摇身一变化为人形,跌跌撞撞扑进了他怀里。
青梧见她面染红晕,吐息灼热,哼哼唧唧不安地扭动着腰肢,青梧周身一颤,瞬间只觉燥热难抵。
他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本也可以将她压制住煮了药汤来解了那药性,可软玉温香在怀,好似一块灼烧的木炭,烧毁了他的理智,他便浑然忘了其他,只知拿出本能使出豪勇,将自己也投入这把火中,让干柴和烈火不住地燃烧着,火势汹汹。
光焰渐熄,朱颜和青梧渐次回归人间。
“发生什么事了?”青梧将朱颜扣在怀里,手足相抵,软声询问。
“哦,我大概是被人下药了。”
“我知道……谁做的?”
“我阿娘吧,她大约想把我卖给谁,我在半路上逃走了。”
朱颜语气淡淡的,并没有半分失落,青梧便稍稍放下心来。
“你可知道那人是谁?”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前段时间王元青有去我家中求亲,不知是不是他?”
“好,明日我们去查查。对了,你是谁?对我有何居心?”青梧把玩着她一缕发丝,笑着问她。
“我,我想想要怎么跟你说。”话一开口,她便在心中暗笑,上回被问这个问题,她也是猝不及防现编的,这回又要怎么说呀?
她这会儿有些疲惫,实在没太大心力编故事。
“嗯,你慢慢想。”青梧仍旧如上次一样语带笑意。
“我是朱颜花,就是你刚刚看到的样子,来到此地也是机缘巧合。至于对你的居心嘛……”
“怎样?”
“自然是想你娶我做妻子,你愿意吗?”朱颜的话珠子一般,一粒一粒跳出来。
她本以为这话有些难开口,谁想一出口竟无比利索,许是药力还没散,有些迷糊吧,她想。
青梧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串出了完整的意思。
虽早知道她性子天真纯然,可也未料到会这般直白,一时竟有些语塞。
“你不愿意?”朱颜面染愠色。
“不敢不从。嫁娶之事,我原想对你说的,被你先说了。”青梧苦笑。
两人闹了半天都有些疲累,便洗漱了同榻睡去,万事都待明日再说。
朱颜一夜无梦,在熟悉的怀抱里睡得香甜。
第二日,她起得有些晚,正慢悠悠用早食,外头传来一阵砸门声,是朱福来找她了。
不同于朱颜的安闲自在,朱府一大早便乱了套。
朱福找不到女儿质问张氏,王家没收到人也派了小厮来质问张氏,闹成了一锅粥。
张氏被逼无奈,解释了前因后果,忍痛将还没捂热的彩礼退给了王家,才将人打发走,又不住口地咒骂朱颜,“不知廉耻的小蹄子,不知道跑去哪里跟什么人鬼混去了,一夜不归家往后还能有什么名声……”话未说完,便被朱福一巴掌打得住了口。
没工夫搭理那糟心婆娘,朱福急急地跑来医馆确认朱颜是否逃到了这里,见她正好端端坐着吃东西,才放下心来,抚了抚心口,在女儿对面坐下来。
这才注意到,女儿正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男子的外袍,又想起女儿和男子共处了一夜,心知这两人如今已牢牢绑在了一起,分不开了,当下也不难为女儿,只找了青梧去谈婚嫁之事。
朱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自顾自吃着东西,不时揉一把窝在旁边椅子上的兽君……吃完早食,白果又煮好了茶水,斟了一杯递到她眼前。
朱颜心想,当个神医家的小娘子似乎也不错呢!
唉,她如今已经算完成任务了吧?青梧可是已经答应她的求亲了,怎的还未去到下一世?算了,反正她也挺享受这样的小日子的,多过几天也不错。
正遐想连篇,青梧和朱福相继从书房走了出来。
青梧春风满面,冲着她躬身一拜,“娘子有礼了,往后还望娘子多多关照。”
朱颜嫣然含笑,也站起身冲他盈盈下拜,“相公多礼了。”
倏然间,她便被金光掠走,模糊听到朱福慈和的笑声,心头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