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悍妇手(六)
“好东西?”
朱颜将那几幅画儿从篮子里拿出来一一在青梧面前展示了一遍,“好看吗?好看吗?好看吗……”
每拿出一幅,她就要眉飞眼笑地问一次。
青梧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再定睛一看,居然全是真的。
“颜娘子是从何处看到的花,着实让人觉得‘只应天上有’?”
朱颜心说,还真不是天上的,是地下的。
“不是天上的,是我昨夜做梦梦到自己闯入了一片花海,到处都是奇花异草,我被整个包围着,幸福得不得了。醒了以后就赶紧凭记忆先画下了其中几个的样子。
你看,我眼睛下还有黑眼圈呢。”
她往前凑了凑,他往后退了退。
“你是想用它做花样子吗?要让我帮你看看吗?”
“花样子?”
“不然呢?”
朱颜晃晃脑袋想了想,也对啊,她虽然不会刺绣,但可以卖花样子啊!到时候,跟人谈好抽成就是了。
“对对对。就是要做花样子的,我不是画工粗陋嘛,所以才拿来让你帮忙重画一稿,着了色,好照着做绣样儿。
这图纸你也留一份,若是你也想把这些图案画在银器上,也随便用,我不收你钱的。
旁人要是想用我自己独创的花样子,可是要花钱的哦。”
朱颜的注意力整个被转移到了如何发家致富上,此时小脑袋转得飞快,已经想好了等画好了图,她就拿去绣品店里,装作摔了一跤,将图纸撒一地让绣娘们都看到。
这时候,她再轻轻拾起那些花样子,小心收进篮子里,直到有人问起,“颜娘子,你这从何处得来的花样子啊?”
“这个呀,是我自己瞎想出来的。不知道姐姐们喜不喜欢?”
若是有人说喜欢,她便跟人家细细谈谈买花样子的价钱,不过她还不大懂行情,等会儿再找人问问,就卖得比市场价格高那么一点点就好。
要是卖得太便宜,等到这些花样子在人间大火了以后,给这些花花草草们知道了,岂不是又得找她算账?
何况,这些花样可是青梧和她两个人画工的结晶,自然不能便宜。
青梧见她不知正在想些什么,脸上的笑满得要溢出来,越发显得桃腮粉脸,朱唇皓齿。
再看她今日穿了一身青色衣裙,显得整个人有了几分疏落清雅之气,不同于以往的明媚张扬,不知为何,他心里还是更愿意看她穿红衣。
仿佛,她天生就该是明艳的,夺目的,炽热的。
他看得有点久,朱颜回过神来立刻便发现了,“我这样穿,好看吗?”
她在他眼前转了一圈,裙摆旋出一个大大的圆弧,带着点缠绵地拂过他的衣摆。
青梧立刻便想要往后退,脚下却僵了僵,硬生生停住了。
“我这便帮你画吧,你等会儿,很快的。”
青梧坐在桌前,又一次展卷提笔,专注地画了起来。
朱颜便凑到他身边,跟他说着每种花都是什么颜色,“这个花,在我梦里它是紫色的,是那种很高贵华丽又很神秘梦幻的紫。”
青梧听了,居然哈哈大笑起来,喉结随着笑声微微翕动,俊逸的眉眼越发生动惑人,朱颜看得有些发愣,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
“我还是不大明白,娘子说的是哪种紫。”
唔,声音也这般清冽好听,朱颜花痴着,心想,真不愧是她看中的人。
反应过来自己刚说了什么,便先笑了起来,声如银铃,叮咚作响,“哎呀,我的意思是比茄子的紫清淡一点,比葡萄的紫朦胧一点,比……
我想不出来了,郎君便照着自己的想法上色吧。”
“也好。”青梧无奈摇摇头。
“哎,你家那只很威风的猫呢?”
朱颜一个人闲着有些无聊,话音刚落,就见兽君从桌子底下钻出来,身形圆圆滚滚,毛色油光水滑,走过来时能看到它小腿壮壮的,趾爪胖胖的,颇有些养尊处优的架势。
这会,它正斜眼看着朱颜,好像在问,“找老子有事?”
朱颜看得有趣,只觉这猫有些接近诡异的神秘,便有心要逗它玩,便自顾自地走去院子里,果然,兽君立刻跟在她身后,仿佛要去看她要做什么坏事。
她坏心眼地转头悄悄瞪它一眼,对着它吐舌头,它竟也虎目圆睁回瞪过来。
一人一猫就这么一言不发、一动不动,毫不示弱地凝视着对方,谁也不愿意先败下阵来。
最后,还是朱颜先放弃了,兽君才又睥睨了她一眼转过了头。
她看到院子里有棵高大的桑树,便轻轻一跳抓住了一把桑叶,冲兽君得意地歪头一笑。
兽君见了,立刻弓起身子,尾巴树得高高的,后腿猛地发力,便轻飘飘地,箭簇一般嗖一声跃上了树顶,转眼又纵身一跃,悄没声息地稳稳落在地上,面无表情地对着朱颜转动了几下脖颈,动作充满挑衅。
那样不羁的王者气度,朱颜心说,和“兽君”这个名字还真是相配。
可这猫何以对她意见这么大,若是能收伏它,必定能拉近和青梧的关系。
记起街边有个小池子养了十几条红色的小鱼,在里头游来荡去的,看上去十分美味。
计上心来。
“青梧,我带兽君出去玩会儿,你慢慢画啊!”朱颜冲门里头喊。
“好,别走太远了。”青梧听她不再叫他郎君,握在手里的笔也轻快了几分。
朱颜招招手走在前头,兽君大摇大摆跟在她后面。
到了那鱼池边,她兴奋地伸手指向池子,眼神充满暗示意味。
兽君看看她,不情不愿走向池边,和小鱼们对峙了好一会儿,才懒洋洋用猫爪拨弄起池水,几只小鱼许是以为它是来喂食的,纷纷游到它跟前,摇头摆尾地示好。
眨眼间,兽君嘴里叼着三条小鱼大模大样地转过身。
朱颜和鱼都没反应过来,好好的鱼,是怎么突然就被叼进猫嘴里的?
朱颜在一边啧啧称叹,像是兽君进餐的奏鸣曲。
待它吃完了三条小鱼,朱颜转身要带它回去,就见兽君又去了池边,看准跟前追逐打闹的三条小鱼,一抓一个,尖利的长趾甲刺穿小鱼身体叠在一块儿,叼进嘴里,继续吃了起来。
再次吃完三条小鱼,兽君优雅地用爪子擦了擦嘴,伸了个懒腰,把身体抻得长长的,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像个懒洋洋的富家少爷。
朱颜试探着走上前,两手抄起来将它抱起,兽君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窝在她怀里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爪上胖乎乎的肉垫搭在朱颜臂弯,白色虎斑皮毛在阳光里亮得晃眼。
回到银铺时,兽君已经睡得打起了小呼噜,额头上的一撮白毛随着呼吸一颤一颤。
朱颜推开门,手指比在唇上示意青梧小声点,又在他示意下将兽君放在了墙角的猫窝里。
青梧已经画完了画,正铺在桌上晾干。
朱颜一一欣赏完她熬夜画出来的花儿,心里乐滋滋的,又见青梧手上已经忙起了别的活,是一对红豆耳坠子。
纤细的银链做了耳线,末端缀着两颗饱满莹润的红豆,在他手里一晃一晃,好似仍长在枝头随风摇曳一般,被他冷玉一般的手一衬,那一点娇红显得分外娇艳。
朱颜看得移不开眼睛,心想,这耳坠若是戴在自己莹白圆润的耳垂上,必然摇曳生姿,美极,艳极。
“青梧,你手里这耳坠真好看,你可愿意送我一副?”
她原想自己买来戴,可又觉着,那样多生分啊。
“这……这个耳坠却是不能送的,你若喜欢,便自己买了去。”青梧看着她眼神诚挚。
又怕她觉他小气,忙补了一句,“这个,这个我做好了可以送你一个。”说着拿起刚刚做好的朱颜花的簪头。
朱颜心里觉得奇怪,为何这个能送,那个却不能送?
“这红豆耳坠为何不能送我?”
青梧挠挠头,“你可知,这红豆还有另一个名字?它有非同一般的意义,并不能随意赠送。”
朱颜仍是不明白,正待追问,有个白发老妇在外面喊道:“青梧小哥儿,阿婶要给女儿订做一副餐具成亲用,你快来帮忙出出主意,用什么花样和样式好?”
“好,这就来了。”
青梧一边净手,一边跟朱颜说话,“你去书铺里翻翻书便知道了。”语气中带着难得的促狭。
朱颜有些愣神,来了木溪镇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到青梧这样的神色。
她拿了花样子跟他告别,便去了绣品铺子。
不出她所料,那些花样子甫一洒在地上,便被几个绣娘争相捡拾,要不是她眼明手快,险些抢不回来。
最后,定好了一整套卖出去,每个绣娘都出一份钱,花样子轮流拿回去拓下来,等大家都用完了再交还朱颜。
平素和朱颜交好的秀华娘子出主意,“颜娘子,你这脑筋这么好使,不若以后专门编花样册子,放到书铺里头卖,岂不是比你一针一线刺绣来钱快。
对我们来说,不时有新的花样子用,自然也是一桩大好事!你放心,只要你编了书册,我头一个支持你!”
朱颜被这话说得心下一动,出了绣品铺子,一路上仍在盘算账目,感觉白花花的银两已经在她眼前晃悠了。
况且,自己来人间一趟,若是能留下点东西,那便再好不过了。
想得正入神,听到有人喊,“红豆香饮子,三文钱一碗,再加一文钱送你身边的伴侣一碗。”
“红豆?是那个红豆吗?”朱颜停下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