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灵域
日近黄昏,红霞满天,暖暖的斜阳像一层薄薄的锦缎,尽数罩在恒姝身上,美人娇艳的脸庞让涟歧看着有几分恍惚。
恒姝向他身前走近几步,又问道:“你怕不是以为我跑路了?”
被人猜中心中所想,涟歧有种被扒光衣物当街示众的感觉。
而后又听到她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虽说我不是君子,但我也是说话算话之人。”
恒姝是九重天最在乎自己面子的人,只要答应过别人的事就会信守承诺,眼下又岂会容许涟歧怀疑自己的为人?
恒姝站在他面前,凝眉看着他,“怎么不说话?”
一句话将涟歧脑袋中的想法全部打散,他眼底夹杂着一丝打量,垂下眼皮看她,将她脸上的小表情都看在眼里。
半晌他忽而问道:“你去了何处?”
听到他问,恒姝收回在他身上的视线,眼瞳转了又转,似是在准备什么借口搪塞。
“嗯……”她沉思了一下,想好措辞:“这个嘛,暂时不方便与你说。”
毕竟白玉莲还没寻到,也不能杀了耳鼠帮他解毒,便暂时不能说自己在为他找解药。
见恒姝有意要隐瞒自己,涟歧也不是那种没分寸之人,只是眼眸深处暗了暗,睥睨着远处融化成水的白雪,语气冷了几分:
“明日便要去灵域了,你可有什么想问的?”
恒姝环顾四周确认周围空无一人,她朝涟歧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自己。
涟歧见她此举眉头微皱,有些放不开,不过还是顺着她的意思弯下腰,将耳朵送到女人面前。
女人温热的鼻息与柔糯的嗓音一一灌入涟歧耳中:“魔尊疑心重,不喜欢太过聪明的人,偏偏还要选些邪气深重的精灵,我一身正气身上不带邪气,我需要伪造一个不起眼的身份,才能平安混进去。”
话毕,涟歧忽然变了脸色,深不见底的眼眸向下移到恒姝脸上,满眼警惕。
他沉声问:“你为何对魔尊如此了解?”
“而且你的法术不是魔族不是精灵族,我看不出你的真身,你,到底是什么人?”
“还有,枫棠又是什么人?”
他隐隐觉得恒姝很像天界中人,但又有几分像魔族。
但她施出的术法带着一股纯澈的灵气,闻之心旷神怡,与他体内那股力量相抗,的确不是出自魔族,有些像仙族。
恒姝垂下眸子深思,涟歧问的这些问题她有认真想过要不要全部告诉他。
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确实不适合与他坦白,万一自己这次有去无回,或是出了什么差错,他什么都不知晓也挺不错。
到时候只将自己当作一个认错人的疯女人,可以为他省去许多烦恼。
知晓了事情的真相,反而会徒增许多忧愁。
“其实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会害你。”恒姝还是决定不告诉他,能瞒一日便瞒一日。
恒姝眼神忽然瞥见涟歧的手腕,想到初见那日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开口道:“你既然都将话题敞开了,那我也想问问,你上次为何会被魔族的人抓了进去?”
“是为了寻归煞?”
若真是如此,难怪那日他说无需她救,想来是已经设计好了一切,全被她的出现打乱了。
只见涟歧摇头道:“不全是。”
“哦?”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恒姝的耳侧,嗤笑一声,“魔尊喜欢身携邪气之人,我便是那邪气最深之人。”
邪气?恒姝回想这些天从未在他身上见过邪气,便猜道:“是因为你体内的毒?”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也不会害你。”
其实恒姝有些不太了解现在的枫棠,与其说枫棠,倒不如真的承认他只是涟歧,是投胎转世的凡人,与枫棠没有半点干系。
他口口声声说不会害她,却让她去最危险的灵域替他寻魔物,这是原先的枫棠想都不会想的事。
但是,恒姝不愿承认他只是涟歧,她宁愿一直骗自己,让自己相信他就是枫棠转世。
不然,他手上的疤为何与枫棠的一模一样,还有,枫棠的身体为何突然失踪?
既然他说不会害自己,恒姝想将话问个明白,但她还是忍住了,到嘴的话变成:“你为何会让我帮你取归煞?”
她的话故意在“我”字上停顿。
对于为何让恒姝去灵域,涟歧早就想到了合适的理由。
他语调微扬,正色道:“那日你将我从魔族大军上救出,我见你法力高强,应该有能力进魔族一试,我身边的人法力不强,进去恐怕也是白白送死。况且,取归煞一事对我很重要,须得交由强者来做。”
话毕,恒姝深沉的看着他,忽然笑了一声,“此等重要之事,你交给我来做,是不是证明我现在是你最信任之人?”
她拉着涟歧的胳膊晃了几下,如同撒娇般想得到他肯定的答案。
涟歧将胳膊从她手中抽出,头转向一边还不忘否认:“胡言乱语。”
他似是想到魔族的阴险狡诈,与魔尊杀人如麻的性子,心中对恒姝去灵域一事有了片刻的犹豫。
不过犹豫也是一星半点,理智很快将他淹没。
他幽幽地说:“取归煞一事,你尽力而为,不必豁出性命。”
涟歧猛地忆起恒姝口中喊着的那个名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又有种淡淡的吃味感,其实他知道,恒姝本意不是帮他,而是帮那个名叫枫棠的男人。
他只不过是利用一个不认识男人的名字,才换取了恒姝这次心甘情愿的相助。
天色暗了下来,空中又飘起了洁白的雪花,他心中那股阴暗面被这纯净的景象逼了出来。
邪恶与纯正,本就势不两立。
他忍着心里翻涌着的情绪,眼底戾气一闪而过。
语气十分凉薄,又带着一股疏离:“为了我,不值得。”
恒姝还沉浸在涟歧就是枫棠的世界中不想脱身,她满心满眼都是他,“怎么会?”
“你是我最喜欢的人,我说值得,便值得。”
涟歧忽然一脸严肃认真,站在原地静静注视着她。
她总是这样,不论他说出什么话,她都会第一时间安慰自己,用她那最真挚的语气与最深情的感情来劝慰他。
涟歧总感觉事情越来越脱离他的掌控,他甚至在想,若她真将归煞取回,他还会不会继续坚持自己那条不归路。
不对,不是这样。
他将自己脑袋中这道荒唐的想法移出,满眼坚定,他会坚持,他不会收手。
一个女人而已,不值得他收手。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已经蒙了一层淡淡的白色,涟歧忽然道:“但愿你以后不要后悔。”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还是被恒姝捕捉到了。
恒姝用同样坚定的目光,临摹着他如神祇般完美的五官,温柔地道:“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萌生出后悔的想法。”
同样坚定的眼神,只不过坚定的立场不同,注定不会走到一起。
冰天雪地,寒风砭骨。
女人柔情似水的眼神如同一团烈火,为这冰冷难耐的雪地中添了抹罕见的温暖。
彼时的他不知道,二人之间仅有的不多的温存,让他在日后每每回忆起来,都刻骨铭心,念念不忘。
……
翌日一早,涟歧用邪气为恒姝变幻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普通容貌,还用自己的少部分法力为她化出一株鲜花的真身,虽看着别扭,但足矣以假乱真。
昨夜大雪洋洋洒洒铺了一地,已经辰时,还不见有太阳升起。
涟歧将恒姝送至灵域入口处,便躲在暗处。
魔军比上次关押涟歧的数量少了许多,他们在灵域不远处支起了帐篷,测试来参选的花草精灵身上所带的邪气是否充盈。
直到日落西山之时,他们终于选完这一批。
涟歧一直在暗处默默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直到将恒姝目送进灵域,他才离开。
重霜在府中等涟歧归来,在知道恒姝被他派去灵域以身犯险取归煞一事后,她有些暗喜。
她旁敲侧击地问涟歧:“主上,您觉得她会乖乖帮您取归煞么?”
涟歧被她的问题扯回现实,沉思了许久,在重霜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忽然开口:“不知道。”
嘴上说着“不知道”,其实心中跟明镜似得。
恒姝会帮他。
他知道恒姝是为了她与枫棠的感情,而愿意以身犯险。
涟歧有那么一瞬间,宁愿她不帮他。
魔族,无双城。
恒姝一进入灵域便感觉到周遭的阴邪气息十足,黑石板的路边栽着许多古木枯藤,树木周身遍布黑气,是恒姝不曾见过的植物。
他们继续往前走,走到了一处名为幽暮殿的宫殿。
大殿被黑暗笼罩,暗色系的色调让人有些毛骨悚然,魔族界内不冷不热,但这座宫殿却散发着寒气,仿佛踏入了万丈深渊。
领头人一袭黑色铠甲,带着恒姝等精灵进殿拜见魔尊。
檀香缭绕,寂静无声,轻纱幔帐,飘飘欲动。
入眼便是一片极度奢靡的水晶垂帘,散发着刺眼的光芒。
宝座上坐着一个人影,被帘布遮住,只能看见一点轮廓。
领头人恭敬地跪地行礼,身后众人也跟着行礼。他沉声道:“尊上,这是这个月寻来的精灵。”
“是否要带他们下去?”
被水晶帘子挡着,恒姝看不清宝座上坐着的人是何种模样,只听他语气带着邪气,十分魅惑人心,慵懒又漫不经心地道了两个字:“去吧。”
领头人应了下来:“是。”
魔尊忽然从宝座上坐起,喊了一声:“慢着。”
领头人刚转过去的身子又转了回来,“尊上有何吩咐?”
魔尊没理会他,只见一股黑气从高处飞来,在众人身侧环顾一圈,而后停在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子身前。
正是变幻过的恒姝。
恒姝方才看过一眼后便低下头,本打算等领头人带她们出了殿门便逃走,不知这魔尊为何突然叫停她们,还落到自己身前。
她心道不妙,但还是极力忍着自己身上的仙气,不敢泄露半分。
“抬起头来!”
魔尊声音带着不容忽视的强势气息,让恒姝震了一震。
恒姝缓慢地抬头,眼睛不敢直视魔尊,始终向下瞟着,她将自己的音色降低了几分,“魔尊大人。”
魔尊眯着眼打量着她,看了几秒,而后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恒姝脑子转得极快,“回尊上,我叫昙华。”
“昙华?”
寂梧思考了片刻,顿悟道:“是株昙花?”
恒姝微微点头,“嗯。”
寂梧像阵风似得又瞬移回金制宝座上,也不看众人什么反应,只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她留下,其他人下去。”
领头人也不敢多问,行礼后又带着剩下的精灵离开,只是临走时别有深意地看了恒姝一眼。
殿内只有几缕檀香和细微的风吹水晶的清脆声。
恒姝总感觉魔军方才那一眼,有些替她担忧的成分。不过她还来不及深思,便被宝座上那位魔尊出声打断了。
“过来!”
寂梧忽然出声,吓得恒姝浑身一激灵,她不敢耽搁,小跑着到那副水晶帘前停住身。
没有魔尊的吩咐,她可不敢直接闯进去。稍惹他不顺,恒姝怕自己的命就折在这儿了。
恒姝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让语气恭敬一些:“魔尊大人有何吩咐?”
“知道我为什么唯独把你一人留下么?”
这可问住她了,她摇头,“昙华不知。”
“过几日便是除夕,有一位贵客要来我无双城做客,你说,我把你赠予他,可好?”
寂梧这句话好似在和恒姝商量,似是要征求她本人的同意,但恒姝听不出任何商量的成分,只嗅到了威胁。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恒姝自是不敢说不好,将话说得很漂亮,“能为魔尊分忧,是我的荣幸。”
闻言,寂梧半躺在宝座上,眼睛瞥着恒姝,冷笑一声,“倒是个识时务的。”
方才他便觉得此女在众多花草中气质不同,独有的清冷,想不到她还是个巧言令色之人。
寂梧眯着眼看着地面,那人一向喜欢这种类型,不知将这个昙华赠给他,他会不会有所动容。
万一那人一高兴改了主意,自己便能得到许多好处。
思及此,寂梧觉得这次留下这个女人,或许是个正确的选择。
恒姝想起岚拾说被带进魔族的花草精灵都没有再出去过,她借着自己还有几分被魔尊利用的价值,赶快问些线索。
“魔尊大人,昙华想知道我的那些姐们都去了何处?”
怕寂梧突然发怒,恒姝连忙摆起一副柔弱的面相,伸手摸了摸眼角,假装抹泪,柔声道:“昙华向来胆小,没有她们的陪伴会睡不好。”
寂梧倒是没生气,只是语气冷了几分,不以为然地说:“这不是你该过问的。”
恒姝早知道不是这么容易套出他的话,但还是有些气馁。
只见帘子后的男人抚了下额头,没什么情绪道:“下去吧。”
“是。”恒姝正有此意,连忙行了个礼便加快脚步走出殿外。
无双城到处混乱不堪,也只有幽暮殿有几分清静。
恒姝寻了一处隐蔽的地方,确认四周十分安全才试探性地开口,朝着空无一物的天色轻喊:“清怜?”
“属下在。”
活音刚落,恒姝便看见远处飞来一黑色身影,动作十分轻盈地落在她面前。
恒姝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没有第三个人。
她冷静地看着清怜,语气十分焦躁:“你可有查到什么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