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残魂
沉寂的山洞，寒风凛冽，充斥着女人的呜咽声。
恒姝死死抱着枫棠，周身的寒气不断侵入她的体内，身子冷得发抖，滚烫的泪不断掉落，极大的悲痛让她失了声。
她口中不断叫着那个名字：“枫棠！”
往日会有一个人，柔声回应她，如今喊出口，却再也没人应答。
恒姝语气故作冰冷，“我说我要把你忘了！”
“你为什么还不睁眼？”
你不是说让我不要忘了你么？
怀中的人双目紧闭，没有一丝气息，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意，似解脱又似成全。
恒姝轻轻扶起他的身子靠在自己肩上，脸颊贴在他的发顶，放声嚎哭：“你不是说喜欢我吗，你醒过来我们就好好在一起好不好？”
“什么魔神，什么天界，我统统都不想要了。”
眼泪扑簌扑簌掉个不停，哭得眼睛发干发涩，她撕心裂肺地呐喊：“我只想你活着！”
男人温暖的尸体逐渐冷了下去，双手垂到两边。
恒姝突然忆起什么，表情振作起来，伸手将枫棠嘴上的鲜血轻柔地擦拭干净，喃喃自语道：“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说罢，恒姝将枫棠的尸体拽起，将他背在身后。男人的重量背负在她身上，她才终于感受到他的存在。
在恒姝将枫棠拉起的那一刻，她手上的玉镯出现了异动。
正是枫棠送的那块养魂玉。
它闪着一抹微弱白光，像是感受到一缕离体的残魂，直接将那缕气体吸了进去，又恢复正常。
……
岚拾站在原地愣了很久，直到恒姝将枫棠背到身上，他才幡然醒悟。
他朝着恒姝跑去，目光直视着她，沉声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恒姝表情极其冷静，呢喃道：“我要救他，我一定能救回来他的。”
“恒姝，他已经死了。”岚拾不得不狠下心告诉她这个事实。
恒姝不想听岚拾说话，背着那具尸体艰难地向外走，“你骗我！他会活过来的！”
岚拾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定在原地。语气冷淡，说着残忍的话：“他已经死了，魂飞魄散。”
恒姝失落地摇头，眼中不自觉地又泛起泪花。
见她如此模样，岚拾忍不下去了，大声吼道：“你别再执着了！”
“不可能的，他不会死，他不是神仙么？”恒姝反驳道。
岚拾方才已经探过，枫棠身上根本没有残魂，一丝一毫都没有。雷刑如此霸道，只怕他已经魂飞魄散了。
若是神，怎会没有残魂？
思及此，岚拾心中对枫棠可怜的遭遇重重叹了口气，又劝道：“他只是个凡人！”
恒姝红通通的双眼死死盯着岚拾，不想接受他说的事实，“我不信，你在骗我。”
岚拾微微蹙眉，双手扶在恒姝的肩上，低声道：“他真的只是个凡人，龙隐阵已经让他魂飞魄散了。”
魂飞魄散……
恒姝不信，他不是至神么？他不会就这样魂飞魄散的。
“恒姝，你冷静点行不行？你把他给我，我会好好将他安葬的。”
岚拾看着眼前哭得花容失色的女人，被男人的尸体压弯了腰，想伸手接过她背上的尸体。
恒姝腾出一只手，将岚拾推开，紧紧护着背上的男人不让他动。
凡人？枫棠是凡人？
她恍然大悟，惊呼道：“对，他不是魔神，他是凡人。”
“既然他是凡人，那他一定会转世投胎对么？”她拉住岚拾的衣袖，想求个肯定的答案。
等不到岚拾说话，她又自顾自地安慰道：“没关系的，我愿意等，我愿意等他投胎等他长大。”
岚拾闻言看着恒姝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闭了闭眼，又说出那句绝情的话：“还要我再说多少遍？他身上没有残魂，已经魂飞魄散了！”
“不可能！我要去寻他，他不会舍得撇下我一人离开的。”
“转世投胎。”恒姝轻念着这句话，她猛地想到什么，一脸迫切，急道：“忘川，对，忘川。”
她轻将枫棠的尸体轻轻转移到岚拾身上，恳求道：“岚拾，你帮我看着他好不好？”
“我要去忘川寻他的魂魄，我要同他解释。”
说罢恒姝转身想走，却被岚拾拉住，他看着恒姝衣裙上的鲜血，制止道：“你不能去，你现在受伤了，我要帮你医治。”
“我无碍的，你让我去。”
恒姝面上悲痛欲绝，眼睛红肿得像个核桃，语气卑微到土里，呆滞地目光看着岚拾，“求你了，让我去。”
恒姝非去不可，岚拾知道她是不见黄河不死心，随后重重叹了口气，松开手，目送恒姝离去。
龙纹玉玦中隐藏的龙神之力已经被恒姝吸收，但是她现在的仙灵已经破碎，往后也不知能不能再修炼。
若不能，他便只能将她身上的封印解开。
岚拾盯着枫棠冰冷的尸体，眸中是散不去的怜悯。
……
恒姝忍着身上的痛，用尽全身力气朝天界飞去。
忘川之河，如海般的鲜红彼岸花带着嗜血芬芳，盛开在河边。孟婆桥上仙气萦绕，到处飘着白衣魂魄，均是孤身一人。
恒姝姗姗来迟，她穿过许多飘荡的游魂，撑着残破不堪的身体，赶到孟婆桥边。
刚见到孟婆，她就着急忙慌地挥袖施法。男人俊美无双的容颜映在半空，满目柔情，随即对着恒姝微微一笑。
恒姝见后，愣了一下，眼眶又红了。
随后她回过神，看着眼前女人问道：“孟婆仙人，您可曾见过他？”
“整日投胎的人不尽其数，俊秀的男子更是不在少数。但，像他这般的谪仙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孟婆仔细想了下，她确实未曾见过此人。
孟婆又瞥了眼枫棠的面容，才摇摇头道：“不曾见过。”
恒姝失落地垂下头，丢了魂一般，不知该做什么。
若是没有投胎下界，那他是变成鬼了么？
鬼狱！想到这儿，恒姝没再浪费时间，马不停蹄地到黄泉之下的鬼狱去。
鬼狱与仙界不同，这里到处透着阴森气息，所处之地如火山炼狱，频频泛起连天烽火。
恒姝落在鬼狱地界，周身便开始被鬼狱的明火灼伤，燃着鲜血的衣裙被烧出几个破洞，狼狈至极。
经脉断裂之痛将被火灼烧的痛压下，恒姝咬牙皱眉，一步步朝着鬼狱判官的处所走去。
她走到一半便被一个判官叫住：“天界仙子？”
男人看着她疲惫不堪的身影，冷笑一声，淡道：“怎么有空到我鬼狱闲逛？”
恒姝不曾理会男人的嘲笑，用方才的法术将枫棠的面容变出，努力扯出礼貌的笑，祈求的语气让她暴露：“大人，我来此是想问问您，可曾见过他？”
判官见她这般放低姿态，收起脸上的笑容，看了看空中飘着的脸庞，缓缓道：“不曾。”
一句不曾，将恒姝心中仅存的半点希望打破。
不曾，又是不曾？
为何哪里都寻不到他？他到底去了何处？
真如岚拾所说，魂飞魄散了吗？她不信。
恒姝失魂落魄地回到极寒之洞，岚拾已经将枫棠安置在一副冰棺之中。
她看着枫棠沉睡着的精致面容发愣。
与他相处这么多次，他第一次以这样安静地姿态，熟睡在她面前。
恒姝垂下眼睫，眼底泛着乌青，浑身疼痛扯着她的神经，令她恍惚。
明明只是几天前发生的事，为何感觉像是过了一辈子？
龙族秘境，悬崖之上，他为自己挡了一击，坠崖过程中，他冷静地说：“抱紧我！”
她问他，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好，他说：“因为你曾护过我，所以我想在你虚弱之时保护你。”
后来在百花节的阁楼，他对着脚下的万千凡尘，赠予她两世欢，再次与自己表明心意：“我喜欢你，喜欢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若能与你无时无刻都腻在一起，永远不分开，我这一生便不会再有什么遗憾了。”
还有后来，他无视自己对他的怀疑、跟踪，暗自为自己准备养魂玉，他柔声道：“记得你说过每夜子时便会仙灵虚弱，我将它赠予你，保你平安。”
“我想与你一起历练。”
“我心悦你。”
“我不想只与你做知己。”
“你可明白我的心意？”
“我喜欢你。”
“恒姝，你对我真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枫棠对她表明心意的字字句句，无一不是在向她证明自己的真心。
而她呢？
怀疑、猜忌、不信任。
枫棠将那颗真心捧到她面前，换来的不是真心回应，不是义无反顾的信任，而是摧毁他的满腔热枕，亲手杀了他。
视线再次转移眼前没有气息的人，恒姝终于忍不住，孤独地瘫坐在地，抱头痛哭。
夜深人静，洞中的抽泣声不止，半晌，女人口中飘出一句充满悔意的话，声音沙哑：“枫棠，我真的，对不起……”
三日之后的一个清晨，天际刚升起一抹朝阳，恒姝便出了洞穴，她不能继续颓废下去，她还要处理那些没完成的事。
魇灵在洞外跪了许久，终于看到了恒姝的影子，他飞到恒姝面前，低声道歉：“仙子，抱歉。”
意料之中，恒姝知道他会与自己说这句话。
恒姝面容冷静的没有一丝波动，眸光瞥着身后的殿宇，淡淡开口：“他的死，与你无关，全是我的错。”
“对不起。”他又道。
魇灵真的以为枫棠就是魔神，所以，枫棠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
恒姝一看到魇灵，就能回忆起她怀疑枫棠的模样，她闭上眼不去看他，想让自己刚刚缓和下来的情绪多维持些时段。
“仙子，我……”
恒姝直接打断他：“别说了！”
“我说了，他的死与、你、无、关、你也不用再道歉。”
思及此，她面上又溢出一丝苦笑，伤心道：“更何况，道歉无用，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空气安静了许久，恒姝盯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见她如此伤心，魇灵本想安慰她几句，忽然听到她说：“你走吧。”
“我会唤星榆下凡，将你带走。”
魇灵知晓会有这么一天，但他还是想奢求些什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待我修习好仙术，还能继续与您一起做事吗？”
“你我的主仆情分，缘尽于此吧。”
缘尽于此，她终究还是不要他了。魇灵面上全是失落，欲言又止。
恒姝自顾自地朝秘境出口慢慢走去，语气凉薄：“我不想再说了，你回去好好接受惩罚，我会修书一封给元君，为你求情，让她留你一命。”
恒姝的话已经这样清楚明了，魇灵不敢再多说什么，他犯下如此大错，留他一命便是恩赐。
他落在地面，跪在地上，望着恒姝远去的身影，“魇灵…多谢仙子。”
送走了魇灵，浑恒姝去见了岚拾一面，便又回到她日日夜夜待着的地方。
寒冰棺中，男人安安静静躺在里面，俊美如谪仙般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始终双目紧闭。
恒姝站在冰棺前，痴痴地望着那副容颜，心口又不自觉地泛起密密麻麻的痛，难以忍受。
为了修复经脉，恒姝身上的龙神封印已被岚拾解开，耳上的显痣消失，额上多出一枚金色的彼岸花仙钿。
仙钿闪着细微金光，她面容比先前又美了几分。唇角扯出一抹牵强的微笑，不知枫棠醒来后再见到她，会不会觉得她不是她了。
她神情温柔，双手抚上男人的脸，低声呢喃：“枫棠，你的魂魄到底去了何处？”
自言自语道：“不在忘川也不在鬼狱。”
冰冷的尸体没有任何反应，只静静躺在眼前，无人回答她的问题，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以前恒姝最是怕冷，如今枫棠在冰棺中长眠，她也一直住在极寒之洞陪着他。
即使冷到浑身发颤，呼出的气体开始结冰，她也不去别处，不舍得离开枫棠片刻。
眼中渐渐蒙上薄雾，泪花快要冒出。她抬头望了望洞顶，将眼泪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而后低头看着他，故作镇定道：“我不信你就这样魂飞魄散了，你一定是藏在某个地方等我去找。”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