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遗物
山神下了命令后，四个身穿黑袍的暗侍从远处飞来，落到恒姝二人面前，分别抓住恒姝与枫棠的手臂，将他们压下去。
这时，一道婉转清脆的女声传入众人耳中。
“且慢。”
站在远处一直没出声的霓染忽然叫住暗侍，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纷纷猜测大祭司此举是何意。
霓染没理会众人打量的目光，对上岚拾不耐烦的眉眼，劝说道：“山神大人，不论他二人是否是秘境之人，他们也属于侍奉仕女的一员，均已被安排了任务。”
“臣下以为，待完成祭祀大典再将他们关进牢里也不迟。”说罢，霓染俯身跪地，等山神发话。
原本紧绷着面的岚拾，忽而笑了。
这声轻笑在寂静的场面中格外清晰，台下跪拜的人们浑身冒了一层冷汗。
玄度长老也十分疑惑，霓染这时强出头，为他们求情，究竟是要做什么？
他眯着眼盯着台上跪着的女人，蓦地有些看不清这个为龙族忙里忙外的大祭司。
玄度下一秒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深深看了霓染一眼。
同僚一场，只希望山神别迁怒她。
见霓染一直跪地不起，铁了心地要帮恒姝二人求情。
“霓染？”岚拾舔了下后槽牙，微微勾唇，冷冷地道：“我不去追究你的责任，你自己倒先送上门了？”
岚拾站得很高，低头俯视着地下跪着的女子，一字一句将霓染的罪行道出：“你身为大祭司，亲自选拔侍女，怎会选出两个外人？如今又帮着他们求情，怎么，你想包庇他们？”
“让外人进我首阳山，破坏大典，又帮他们求情，你看看你做的这些事，这就是你霓染负责的祭祀？”
话毕，岚拾面上浮起一层薄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一挥袖，霓染跪在地下的身子便被扶起，随之一把将她拉近，低声伏在她耳边，恶狠狠地问：“你说你究竟是何意？”
“嗯？我的好祭司？”
感受到岚拾温热的气息，霓染慌张地推开他，连忙退到几米远，俯首行礼，语气有些慌乱：“抱歉山神大人，是臣下的疏忽。”
众所周知，霓染是个对自己极其严格的人，自她当任大祭司之位起，任何事都是她亲力亲为，生怕出一丝差错。
如今她竟说自己一时疏忽。
岚拾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反问道：“你会疏忽？”
他的讥笑让霓染听到，不由得皱眉，“人无完人，再严谨的人也会有偶尔的疏忽。”
岚拾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暗侍手中压着的那二人。
原来如此。
“我看你对他二人的存在并不惊讶，这么说，你早就知晓他二人不是秘境之人？你是故意的！”
真相早已摆在眼前，只是他忽然道破，台下跪着的众人均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祭司，怎么会与外界人私通？
岚拾望着眼前的白衣女人，她静静站在那如同凛冽寒冬中一株腊梅，圣洁得未染丝毫尘浊。
他又看了看自己和底下跪着的数百名族人，均是一袭黑袍。她与他们相差甚远，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岚拾看着往日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下属，如今忽然有了外心。他有些心寒，半阖着眼睛看向别处。
“你明知晓他二人会破坏祭祀大典，却还是放他们进来了。你果然是故意谋划的！”
“我不是。”霓染眉眼闪烁，下意识反驳。
她为恒姝二人求情，也是怕他们被关进大牢便再也出不来了，想着能拖一时便托一时，谁知岚拾自己脑补了这样大一出戏。
霓染一抬眼，又看到岚拾在叹气，他自嘲地笑笑，“罢了，是与不是，待大典结束后一查便知！”
霓染还想解释些什么，便听到他对着远处暗侍道：“先松开他二人。”
而后又背着霓染与众人，沉声吩咐道：“祭祀大典继续！”
不再被人禁锢，枫棠得到自由的第一时间就是拥住恒姝，担忧地问：“你可有伤到哪里？”
恒姝摇头，“我无事。”
枫棠看着眼前的局面，有些后悔，“我早说此计行不通。”
原本昨夜他们商量着先在霓染院中藏一日，待祭祀大典结束再去求山神打开结界。
谁知恒姝忽然变了主意，打算参见大典，计划在大典结束的当场亮出身份。
故而有了今天这难堪的局面。
“但是，若今日见不到山神，待祭祀结束我们就会与那些仕女一样，被送出首阳山，根本不会再有见山神一面的机会。”
恒姝承认，这事确实是欠了些考虑，但这也是唯一且直接的法子。
她有些奇怪，疑惑道：“只是不知为何这么快就被他发现了。”
“你可见到桌案上摆的两副牌位。”
见枫棠忽然转移话题，恒姝蒙蒙地接话：“只晃了一眼，并未仔细看，怎么了？”
“方才听大祭司说，这祭祀大典是为龙族仙逝的先龙神与神后所举办的悼念仪式。”
他顿了顿，又道：“本以为今日我二人来走个过场便无事了，谁知你被分到进俎队伍。”
枫棠将霓染说的祭祀之礼与忌讳之事又对恒姝讲了一遍。
他一席话让恒姝听得云里雾里，半晌才悟道：“祭祀居然有这么多讲究？”
枫棠看着她点头。
恒姝这才明白，但她在天界没参加过祭祀大典，亦不知道祭祀一事如此繁琐隆重。
……
闹了如此大的一场乌龙，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阴郁沉重起来。随着山神一声令下，祭祀大典继续。
日上中天，‘咚咚’的鼓声又似狂风骤雨，一下下击在众人心间。
嘈杂的乐器奏出肃重的曲子，鼓乐喧天，所有人沉下面容，摆着庄敬严肃，心中却各怀鬼胎。
霓染站回原位，高声喊着下一步：“祀神——”
紧接着，一队仕女端着碗碟应声而来。黍、稷、稻、梁、麦五种粮米，被她们一一摆到桌案上。
恒姝进俎一事完成，便没了别的任务，此刻正静静站在远处队伍中，认真地观摩祭祀大典。
枫棠再回到长老面前替他们斟酒时，那些人已经不再敢入口了。
若是美娇娘斟酒，他们自是乐在其中，但一个大男人斟的酒，不好喝也不敢喝。
祀神结束，随之而来地就是龙族祭祀过程最重要的一步。
只见远处走来一男一女，像是巫师。
他们身上穿着红蓝两色相搭的长袍长裙，量身定做般，完全盖住他们裸露的各处皮肤，十分服帖。
二人面上各自带着一个三星堆青铜面具，完美地遮住整张脸，只露出眼睛与鼻子，用来探路呼吸。他们头上顶着动物皮毛所制的头冠，毛发浓密但根根分明。
几缕稀疏白布系在头冠高处，松垮垮地散在脑后，随着二人的步伐来回晃动。
走近才看到他们身后跟着一位仕女，手中托着一个紫檀木木匣，正前面刻着两条应龙，惟妙惟俏，极其逼真。
三人一同站在祭坛前，霓染见此，高喊着下一步：
“祭玉帛——”
闻声，仕女小心翼翼地将木匣打开，旁边站着的女巫师伸手进去取出匣子中的玉石，将它缓缓放入祭坛最上方留出的一块缺口处。
仅剩一半的玉石放在圆形的缺口处，是那样的不协调。
下一刻，原本无任何反应的玉石忽然飞到高空，剧烈晃动起来，全身散发着耀眼白光，在祭坛上方四处漂浮，如同被什么吸引一般。
恒姝远远地看着上面浮着的那块玉石，居然只是整块玉石的二分之一。她细细看了看，颜色有些眼熟。
玄度长老见此异象，顾不上礼节，直接站起身朝那边望去，一脸惊恐，“发生何事了？”
岚拾见此更是惊讶，心像被什么敲了一下，大脑已经失去指挥能力，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那块玉石，喃喃自语:
“为何会这样？龙纹玉玦五百年间从未有过如此异动。”
他话刚说完，紧接着又看到暗处飞来一块玉石，直冲冲地朝着祭坛而去。
两半玉石周身萦绕的光芒愈来愈刺眼，它们在半空中漂浮晃动，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竟互相吸引填了缝隙，一下子合二为一。
它变成了一枚完整的龙纹玉玦。
玄度长老见两块玉石合为一体，顿时目瞪口呆，愣在原地，“另一半玉石为什么也在秘境中？”
话毕，高台的岚拾与玄度二人相视一眼，眼中均是对另一半玉石会出现在此地的不理解。
还未接受玉石合成之事，下一刻又发生了更让他们惊讶的事。
只见那玉石合体后，飘飘然然，巡了一圈方向，最后锁定一处，缓缓朝着恒姝所站的方向飞来。
眼看着玉石朝自己飞来，恒姝下意识想躲。她环顾四周一圈，空荡荡一片，根本无处可躲。
无奈，只能放弃躲藏。紧接着，她在众人那片炙热的目光注视下，被迫接下它。
祸不单行，事情接踵而至，易容咒偏偏又在这个时候解了。
恒姝那张普通的脸，渐渐化为原样，鲜亮的眉眼在日光的照耀下，美得不可方物。
她耳垂上的那颗金色显痣不停闪烁，微微发烫，恒姝看不到，她只轻轻摸了下，并没摸到什么。
这边的枫棠也恢复了原身原貌，怕她遇到什么危险，急忙飞身而来，“恒姝！”
岚拾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块玉石，在看清恒姝真实样貌后，他睁大双眸，眸中惊讶不已，不知该作何反应。
像，太像了。
岚拾痴痴望着恒姝的容貌，仿佛仙逝已久的龙神神后就在眼前。他忆起方才那样粗鲁的对她，他心中升起愧疚，懊恼地锤了下头。
他早该猜到的，什么秘境引人进入？分明就是玉石为她指路。
岚拾眼中渐渐蒙上一层薄雾，眼眶微红。他就知道，龙神不可能没留下血脉，不可能就这样离开。
思及此，岚拾压下内心的激动，急急地飞身朝恒姝而来，许是有些着急，他落地时还不小心被绊到，打了一个踉跄。
他假装平静地走到恒姝面前，说话的声音却忍不住颤抖：“姑娘名为……恒姝？”
对方见了她的真容，忽然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恒姝有些受宠若惊，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他又问：“那这块玉，姑娘是从何处得来的？”
“在凡间，一位长辈赠予的。”恒姝如实说道。
岚拾微微皱眉，疑惑道：“凡间长辈？”
“嗯。”
恒姝见岚拾语气颇好，便将心中疑惑问出：“山神大人，我见你们祭祀所用的也是这玉，那你肯定知晓它是何物了？”
岚拾看恒姝像看自家孩子一样的宠溺目光，耐心解释道：“实不相瞒，这玉石乃是先龙神遗物。”
“十八年前，玄度长老曾带它出过一次秘境。”
恒姝有些不理解，“既是龙神遗物，为何会让玄度长老带出秘境？”
岚拾看着恒姝那张与先龙神有几分相似的脸，柔声道：“姑娘有所不知，先龙神在世时一直教导我们要爱护苍生，保护凡间人。我虽下令不与天界来往，但十八年前，凡间忽然海水倒流，百花凋零，疫病不断，异动不止。似乎是有妖物在作乱。”
他一说起先龙神，眸子中的温柔又深了几分，“忆起龙神在世时，关爱世人的模样，我还是忍不下心对凡间完全不管不顾。”
“于是我便派了玄度长老到凡界，趁魔物还未出现时去调查一番，找到它并除了它，以绝后患。”
岚拾想到什么，便唤那人过来：“玄度长老！你速速将凡间发生的事与他们详细说来。”
“是。”
玄度长老清了清嗓子，便开始讲述当年赠玉石一事，“当年我受山神之命去往凡间调查妖物，起初并未查到什么。后来我忽然被一马面人身的魔物偷袭，重伤晕倒在凌崎山。”
“本以为会身死，不曾想自己被一位恰巧路过的公子救下，当时我法力失了大半，无法再继续追寻魔物的下落，便将修仙术与法力传于那位公子了。”
玄度想起那个面相和善的公子，十多年了，还是有些感动。
看着恒姝等人疑惑的目光，他又解释道：“龙神虽逝，但他的贴身遗物龙纹玉玦却还残存着净化妖邪之力。当时以我的法力，无法继续留在人间除妖，我便将玉玦一分为二，赠予那位公子。”
“您便是传授家父仙法的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