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义鼠（二）
“枫棠师兄，我可以这样称呼你么？”恒姝轻移莲步，款款走到二人身侧，一句飘飘然的话，打断了那边争吵不休的二人。
枫棠的目光落到恒姝脸上，他微微点头轻嗯了一声，以示同意。
恒姝道：“实不相瞒，我也想下山见识一下那妖怪是何方神圣，竟能伤人至此。”
“不过你放心，如若遇到危险我定会保护好自己，不拖你后腿。带我和时鸣一起去，多一个人多分胜算，若是实在打不过，我会带他跑路，绝不耽误你的正事。”
恒姝练就了能言巧辩的本事，这几句话不仅缓解了枫棠与时鸣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还把自己的意愿说了一通。
时鸣纠缠不休，清淼也替他说话。
枫棠半阖着的眼睛抬起，对上她满含期待的目光，突然不忍心驳她的面子，于是，他便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得到想要的答案，恒姝笑笑过后没其他反应。反倒是时鸣，激动地一蹦三尺高，对着枫棠一脸欣喜道：“这么说，你同意了？谢谢师兄！”
随即不忘向恒姝抛个媚眼，“也多谢清淼姑娘！”
送走那些百姓后，山庄的弟子纷纷围了过来，想认识一下恒姝。三人解释一通后才被放走，他们各自回房收拾了行囊，便赶往麟泽城。
听众人说，枫棠御剑本领已经练到出神入化的程度，此次出行便由他带着恒姝御剑领路。
见枫棠念了口诀，唤了声“铗云”，身侧的剑应声出鞘，银白的剑体划破长空，飞至他们眼前。
枫棠站上剑身后，朝恒姝使了眼色，她便小心翼翼地站在枫棠身后。御剑飞行速度极快，恒姝求稳，便把手搭在枫棠的肩上。
感受到恒姝的动作，枫棠念了咒语，随后剑身闪过一丝荧光，“咻”地一声，直冲上天。
二人静静伫立在剑上，耳边划过猛烈疾风，恒姝的发丝被吹得零零散散，有部分直接吹到枫棠的脖颈处，枫棠被那股朦胧的痒意惹得小动作颇多，一时忘了控制剑的方向。
恒姝站在他身后，看不清前路，但他还是能感觉到脚下的剑若有若无地偏离方向，莫名晃动，一抹害怕从脚底蔓延到心间。
她低头看脚下，高空万里，薄雾朦胧，看不清底下的山水景物。
恒姝忍不住想，若是掉下去，自己会仙法可以保全自己。万一被枫棠看见自己施法，只怕他又会生疑。
她抓着枫棠的手指渐渐收紧，忍不住开口提醒：“枫棠师兄，稍微慢点也可以，我们不急。”
枫棠以才想起这姑娘是初次御剑飞行，难免会恐高，便把速度降了下来。
时鸣一个人悠然自得地跟在后面。
御剑行路速度极快，不到一刻钟，三人便赶到麟泽城外。
城楼上一面黄色军旗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失去百姓生活的烟火气，这儿像是座空城。
空旷的街道破烂不堪，偶尔飞过三五只乌鸦，伴随着几声粗劣的嘶哑。城中由内而外散发的恐怖气息令人无法忽视，恒姝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脖颈处的绒毛竖起。
三人一齐赶往死伤人数最多的那个村子。还未进村，便看到一堆女妇人带着老人小孩在村口聚着。恒姝发现这群孩童中，女童居多，几乎见不到男丁。
有个看着较明事理的老妇人站了出来，像是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迎来了盼头，她眼神带着光亮，“仙人，你们终于来了！”
妇女招呼了一下，身后跟着的人们便也争先恐后地靠近他们三人。
时鸣下界游玩过多次，也晓得普通的百姓对他们修仙之人的崇仰，他笑吟吟地看着大家，指着枫棠安慰道：“这位是我派大师兄，枫棠。”
“他是除掌门以外最厉害的人，既然我们来了，你们也无需再怕，慢慢把情况说明，我师兄自会替你们降妖除魔。”
枫棠和恒姝二人站在一边默默听着时鸣吹嘘，很自觉地没接话，二人抬眼时无意中对上彼此的目光，皆是愣了一下，随后又立马转移。
村民们一听是第二厉害的仙人来此帮他们除妖，纷纷感觉到噩梦解脱，原先的好日子会回来。
刚刚那名妇女也高兴地点了点头，便开始讲述缘由：“情况是这样的，我们村最先出事的是村东头的郭家。”
“出事那天，我从村口洗完衣物往家赶，谁知在街上听到有几个人在讨论郭家死人了，我当时觉得这事奇得很，便去凑了凑热闹。”
她想起那天见到的尸体，狠狠地皱起了眉，“那死相极惨啊！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浑身都烂了，脸上更是恐怖，全是抓痕，有好多处地方白骨都露出来了。”
“我还记得他们郭老爷当场被吓晕，两眼一翻，歇了好些天才缓过劲儿。”那妇人声情并茂，双手不自觉地伸出来比划。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那妇人累得停下来喘气。
而后又道：“那郭家老爷清醒以后就请人来看了，人家说是他家小儿中了邪，被附身了，自己挖坏的。郭老爷又是个商人，最信这些邪鬼神魔一类的，得知家中有邪祟，隔日便请了道长来家里做阵，又唱又跳的，折腾了足足两天。”
“送走道长以后，我们都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没过几天，村南李家的小儿又惨死在家中，死相跟郭家小儿一模一样。然后第二天，村西的郑家小儿又死了。后面的几天，他们两家的当家的也都以同样的方式去了。”
人群中又一个妇女接话，“仙人，你们可不知道，看着这一家死一个孩子，我当时心里难受，生怕下一个受害的是我们家的小儿。”
妇女把身后的一个孩童揽过，紧紧抱着。她忆起那几人惨不忍睹的死相，害怕地锤了锤胸口，心里又翻起波涛。
村子靠山，凉风呼呼打在众人脸上，众人均打了个寒颤。
恒姝仙灵在身，感知力超乎其余人，自从来到这个村子，确实感觉周围萦绕着一股阴邪之气，让人毛骨悚然。
此时，站在旁边一直没出声的枫棠开口问道：“这几家小儿有没有什么共同之处？比如说他们有什么相同的兴趣？亦或是一起做过什么？”
闻言，那妇人道：“说来也奇怪，这几家的小儿几乎都没怎么搭过话，因为他们几家离得远，又是富贵人家，各有各的生意，除了下边的管家替他们管账做交易，其他时候不常来往的。”
突然，那妇人忆起什么重要细节，用劲儿拍了下腿，恍然大悟道：“真要说相同之处，那确实有一个。”
她保持神秘似得，小声道：“他们父辈原先一起打拼过。”
见事情终于有了突破口，枫棠紧绷的面上松了口气，追问道：“此话怎讲？”
“这也是我婆家告诉我的。”
她说话的声音明显都小了许多，“据说，他们几家原先没这么富裕，都是父辈们上山捉了一种野兽，说是那野兽吃了可以百毒不侵，健康长寿，他们就去抓了好多，回来卖给城里换钱。”
“城里富贵人家极多，他们那段时间疯魔了似得，整天干这种勾当，久而久之竟真的发达了。”她叹了口气，半信半疑道：“其实那野兽是否有这种奇用，谁也不知道。”
食野兽长寿，荒谬之谈。
说起来，恒姝在九玄天时，也听到众人谈论过，世间万物，有些许灵物食之可强身健体，倒是还未听说过有什么可以长生不老的灵物。
凡人皆有生老病死，长生不老这种违背物种的奇事，不会被众人所认同。
若生来就灵性十足的花草树木或是灵物，那也是吸食了大自然的灵气，摒除一切杂念，才可得道成仙。
“报应啊，都是报应。”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苍凉微弱的声音，引得众人回头观望。
顺着声源望去，一个衣衫褴褛，满头白发的花甲老人站在村口处的一家小院前，她细细的手指颤抖着，虚弱无力地扶着栅栏，眼巴巴地盯着人群。
众村民均以一种幽怨的目光盯着她，却未理会她。
恒姝一直观察着众人之举，见他们这样，她有些不明所以，在大家的注视下提步走了过去。她伸手搀住老人，低声问道：“老婆婆为何这样说？”
老人搭着恒姝的胳膊走过来，刚站到人群里便开始咳嗽，连续咳了好多下，才缓缓开口：“作孽啊！要不是那些杀千刀的去山上抓那些小野兽，他们的后辈也不至于惨死，都是他们活该。”
在老人一番解释下，事情才慢慢露出真相。
一年前郭家老爷得了大肚子的怪病，当时路过一个云游的道士，听他说麟泽城出去后往北二百里地有座丹熏山，山上有一种名为耳鼠的野兽，食之可以医治肚子胀大的怪病，还能永保身体康健长生不老。
那郭家当天就派人去山上捉耳鼠，两天以后捉来了两只小兽，郭老爷听信道士的话把他们煮了，没想到吃完以后大肚子病真的治好了。
村里其他几家条件好的，听到这个消息，纷纷效仿郭家。到丹熏山抓了许多耳鼠幼崽，把抓来的小兽开价黄金百两，卖给城中富贵人家。
久而久之，这几户人家也从普通平民一路高升，一跃成为大富大贵的商人世家。有村民想和他们一起干这大事，但是都被一口回绝了。
更过分的是，他们几家还联手把丹熏山承包了，不许外人进出。
其他村民一开始还不信，后来信了却也丢失了商机。但也因祸得福，没被那妖物报复，那妖物起初一天杀一个小儿，后面变本加厉，一天杀两个壮士。
家中顶梁柱接连死去，城中一些处所丧失了劳动力强的男人，有许多劳作链子断了，无人管辖。这才把麟泽城搞得人心惶惶，众村民聚到一起去了凌曜山庄，寻求仙人庇护。
“所以那些人惨死，嘴里喊着‘大鼠杀人’，其实就是耳鼠来寻仇了。”时鸣看着枫棠挑眉，把后续缓缓道出，一副等待夸奖的孩童模样。
这么多年总算聪明了一回，还想讨点夸赞。
事情的真相浮出水面，三人便在村中最宽敞的一家客栈住下，决定晚上去郭府一探究竟。
月黑风高夜，三人在郭府外聚集。
时间慢慢过去，眼看快到了人间子时，却还不见有何妖物来作祟。
时鸣从小就胆小，自从傍晚出门以后就一直在他们两人背后躲着，不敢在前露面。此刻站到腰酸背痛也未见妖物的影，他忍不住从身后探出头，哑声问：“怎么还没动静？”
恒姝摆了摆手，回道：“或许还未到时间，不急。”
听到女人清冷的嗓音，枫棠突然想起她身患寒疾需要泡泉水一事，看着她问道：“清淼姑娘，快子时了，你需要回去么？”
恒姝想起淙灵泉的事，单薄的身形微滞了一下，她仰首望了望天上，一片乌云笼罩住明月，确实马上到子时。
她试探地问：“现在回去，是不是不太方便？”
眼看着夜色愈来愈深，前路模糊，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枫棠悠悠道：“无事，看来今夜那妖怪不会出来作恶了。我先送你回去。”
“那便多谢枫棠师兄了。”
恒姝与枫棠前脚刚走，时鸣在村中溜了几圈没什么发，便也回了客栈。他是那种一沾床就呼呼大睡的人，毫无一点警觉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