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修)
晏临则从和离契上挪开视线, 定定地望向她。21ggd 21格格党
眸底暗色流动,难以辨别出多余的情绪。
唯一肯定的是,他在短暂惊愕后, 眉眼间已经浮起了层浓浓的不愉。
姜陶陶并不担心晏临则回生气太久, 很从容地等待着下文。
在彼此僵持的那片刻, 她又看了一遍匆忙写完的和离契。
心里搜刮半晌,也找不到晏临则会拒绝的理由。
仙君现在这要发怒不发怒的, 横竖也不可能是舍不得她。
最多呢, 是因为被她主动提了和离,像是被她摈弃了一样, 心里颇为不爽。
晏临则一向强势, 当然不习惯被以下犯上。
这种症状持续时间不长,过一会儿就会好了。
她只需要平和地等待。
此时此刻,在除了锁魂灯之外的任何事上,姜陶陶有种超出平常的冷静。
她力气不多,只多拿了一会儿银狼毫笔, 便觉得手腕有点累了。
直接将笔杆塞到晏临则掌里:“你拿着吧。”
晏临则没有推辞,面无表情, 手骨却已经用了狠劲。
细看, 像是要把那支坚硬如铁的笔, 给硬生生折断了一般。
全然出卖了他表相上的矜冷。
对上姜陶陶那仍旧苍白的小脸, 晏临则尽量压下过多情绪, 镇定地道:“对绛朱违背封山令的惩处, 我已经安排好,在朱雀族花祀——”
他原本想说花祀后。
毕竟, 就算没有关注过, 前些日子三番五次地被绛朱求助, 他也知道那场祭祀对绛朱,对整个朱雀族有多重要。
可最后,不经思索说出口的,却是:“安排在明日,会有刑罚司的人接手。”
花祀之前。
姜陶陶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到别人了。
她虽然讨厌绛朱,但现在没空去关心朱雀族的任何一丝一毫。
姜陶陶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她一向习惯如此,不说话不吱声,望着他的面庞发呆。
只是以前杏眼亮晶晶的,满是爱慕。
现在,却像一汪平静无澜的水。
晏临则:“——还有,我并没有怪罪过你。”
殿里又安静了下来。
很久很久之后,姜陶陶被他看得有点莫名其妙了,这才意识到,仙君这是在等她回应。
她点头,嗓音被病气熏染得柔柔软软:“嗯,我知道的。”
连带着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蛋,也柔软起来。
似乎又是跟以前一样的作态。
晏临则见状,不知不觉便平定下心绪,正欲揭过这件事。
姜陶陶却已经提前抢了先,径自道:“我也没有怪罪过你。仙君,你应该看到了,契书上,我没写半句你的不是。”
“……”
“既是已经谈妥了,那你可以签了吗?”她轻轻地提醒,“我后签。”
要不是为了这个毫无意义的规矩,姜陶陶早在上面把自己的名姓写好了。
男前女后,这般不是很起眼,但又能拿到大做文章的小细节,也都给足了仙君面子。
传出去,大家都会认为,是晏临则牢牢掌握了主动权,名作和离、实为休妻,剥夺掉了姜陶陶仙君夫人之位。
仙君就是再强势高傲,也应该会同意才是。
姜陶陶真的觉得自己诚意十足。
她精力很少,还要分出这么大一截,替晏临则换位思考,已经是相当不容易的事。
晏临则却还是一动不动。
姜陶陶很诚恳:
“当初我答应做你的道侣,也是因为糊里糊涂,什么都没弄清楚。如今清楚了,我觉得,就不要再鸠占鹊巢了吧。”
那个时候,甚至直到现在,她对这些姻亲规矩什么的,几乎都是一窍不通。
听说当了道侣,就可以去九重天一直跟着晏临则,能一直看见他那张脸。姜陶陶就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
也没有考虑过这个位子跟头衔,究竟意味着什么。
现在要走了,当然要把这点遗留问题先处理清楚再说。
她可不想之后,等回了天外天,还在这里保留着一个“已故”仙君夫人的名头。
有人想当晏临则的道侣,晏临则也想要人家,她正好可以好聚好散,坦然退出。
但这话落在晏临则耳里,却是另一个意味。
鸠占鹊巢这个词——
无论是谁听了,都会以为,姜陶陶是指她和绛朱一事。
他怔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确实如此。
他最初把道侣之位许给姜陶陶的目的,就是这般不纯。
看着她的时候,也会难以抑制地想起另一张脸。
……应该就是绛朱的脸吧。
仙君向来没有撒谎的习惯。
这一桩一桩,他也无法否认。
但更不可否认的是。
从绛朱回来后不久,准确说,是姜陶陶搬去流月殿那晚之后。
事情已经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他依旧能察觉出两人的相似之处。
只不过,这一回,是从绛朱的脸上,发觉她很像姜陶陶。
好像完全跟之前反过来了。
但是把这种话说出来,更像是种可信度不高的辩驳。
晏临则微微阖眸,又睁开,眼底黝黑难测。
语调压下去,很硬:“姜陶陶,你——确定?”
姜陶陶慢吞吞地点了点脑袋,重复:“当然确定。”
她态度如此坦然,衬得一向利落的仙君,都如此的犹豫踌躇。
晏临则沉下心,并没有再挽留的打算了。
该解释的误会,他已经说得清楚。
至于跟绛朱……姜陶陶估计还在气头上,彻底听信了外界疯传的流言。
稍微冷静些,就会很快发觉,很多事都不是她想的那般。
晏临则签下字后,姜陶陶就跟着写在了他的右下。
两个人的字,还是如出一辙的相像。
晏临则停顿了下,道:“这封契书,就放你这里。”
按理说,和离契都应该要拿去主管仙界姻缘的和合女仙那里。
先是从姻缘册上划掉名姓,再由她出去散播消息。
届时,整个九重天都知道,姜陶陶已经不再是仙君的道侣了。
但晏临则省去了这个过程。
他心知肚明,姜陶陶绝对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决绝。
到现在,她还在为那盏碎了的锁魂灯神伤。
又怎么可能放得下他。
等姜陶陶回过神来后悔了,一定又会像从前那样,眼巴巴地黏上来。
契书放在她那儿,不公开,方便她之后销毁,并且矢口否认。
这场戏,仙君愿意陪着她做。
姜陶陶也不太了解和离还要走什么流程,低下脸,将契书卷起来,收进抽屉里:“我知道了。”
她应完,殿内又一次诡异地寂静了。
此时天色已晚,按理说,晏临则应该离开这里。
但他在案桌边又站了良久,然后才道:“你以后还要住在流月殿?”
这点多余关心,着实让姜陶陶有点诧异。
但想了想,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仙君是个体面人,和离后当然也不会跟她反目成仇。
何况,她这么深明大义,完全就是在成全他们那对痴男怨女。
姜陶陶看出晏临则想让她换个住处,便顺着说:“不住了,明日再考虑去哪儿吧。”
“东北处的花地外,有很适宜你静养休憩的寝宫。”
晏临则立即不假思索地道,“等下会有仆侍过来,你尽管提要求,他们明日一早就布置好。”
姜陶陶:“?……噢,谢谢啊。”
她还没跟晏临则说,他们俩已经没有明日了。
…………
仙君离开流月殿后,在门前停了顷刻。
缓过神,便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离流月山域越远,晏临则的神情就越冷。
哪怕清楚姜陶陶只是在负气,签下和离契只是权宜之计,他仍然很是不悦。
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出,他不悦的是刚才一反常态的优柔寡断,还是姜陶陶竟然提出和离这件事本身。
直到半个时辰后,仆侍们陆陆续续从流月殿里回来。
为首的女官被他问起姜陶陶的现状,还愣了一下,忐忑地不知道该不该如实汇报。
“夫人她……”
女官暂时还不知道和离一事,仍称姜陶陶为仙君夫人,“恐怕是受了什么委屈,也不怎么说得出话,全程几乎都一声不吭,看着像哭了好多回的样子。”
她之前也见过姜陶陶。
哪怕都很安静,那时黏着晏临则的乖巧灵动,也跟方才见的那一面截然不同。
刚刚,姜陶陶一直都心不在焉,守着手上一个小烛盘。
每次都要等她说完好多,隔了好久,才慢吞吞理她一下,没多热衷,精力也恹恹。
晏临则低下眸。
果真如此……
他的嗓音渐渐轻缓了许多,甚至不自觉附上一层怜惜:“往后几日,你都去看看。”
把仆侍们打发走了,姜陶陶拿起烛盘,又熟悉了一遍司命给她的地图。
诛仙台离这里很偏僻,徒步是不可能的,动用术诀,她也没这个力气。
但若让那么大一只三青鸟送她到那种地方去,未免也太引人注意了一点……
搞不好,还没跳,就被人发现给拦住了。
思索片刻,姜陶陶决定让小鸟载她到诛仙台附近一座花亭里,剩下一小段平坦的距离,借着夜色掩护,应该不会被阻止。
降落在花亭时,小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对,也可能只是单纯地想要黏黏她,低下脑袋,在她脸上蹭了蹭。
姜陶陶抚过它颈上漂亮的鸟羽,哄道:“没事,很快就能再见面了哦。”
三青鸟也是凤凰座下随从之一。
她若归位,小鸟一定能够感知到。
她蓦地想起来锁在抽屉里的和离契,除了她跟晏临则以外,好像还没有外人知道。
当时没感觉有什么,理所当然。
现在却很不妙了。
怎么说,也该让记史的神仙知道吧?不然给她写个“仙君夫人于某年某月某日薨”可怎么办。
“你等下把我那封契书,拿去给……司命吧?”
主要是,她也不认识几个人。
小鸟点了点脑袋。
有点不舍得,又蹭了蹭,才化成很不起眼的小小一只,重新飞了回去。
约莫一刻后,姜陶陶登上了九九八十一重玉阶。
站在高台边际往下望,并不会感受到任何恐惧。
相反,台下仙雾袅袅,翻滚流动的气息不断蒸腾。
像是清澈又舒适的温泉。
只当有些强烈的戾气与敌意突然冒出来,直冲云霄的时候。
人们才会被迫重新记起,这里是所有神仙的死无葬身之地。
姜陶陶低头,看着烛盘。
她一向容易迷路,刚才全程都在全神贯注地找入口,竟没察觉到,烛盘下面稍微重了一点点。
晏临则给她带的那个传音符,像吸铁石一般,牢牢地吸在盘边。
玉符上没了裂纹,应是被他重新修补过。可能是那时候趁机加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功能。
也不知道,是冲着她,还是冲着晏钟渊来的。
姜陶陶希望是后者。
晏临则做的仙器,当然能察觉到主人的胞兄。
也说明,晏钟渊的气息,已经开始一点点增强了。
是件好事。
她弯起唇,久违地露出笑意。
按照司命的说法,她要等全天阴气最浓烈,最适合轮回转世的子时。
刚才走得心急了,现在赶到目的地,还差了半刻。
姜陶陶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思索几许,还是拿起了传音符。
她几乎没用仙力催动,只是用念想跟玉符沟通了一下。
那边便立即传来晏临则的嗓音:“何事?”
奇怪。
往日里,都是她先开口的。
姜陶陶诧异了一小下,继续镇定如常地道:“三青鸟以后都要住在流月殿了,我不方便照料,还拜托仙君抽出点人偶尔去打点打点。”
知道她不在,三青鸟应该会听话,不会随便伤人。
“它不跟着你?”
姜陶陶:“暂时不吧。”
她抬起脸,望着漆黑的夜幕。
可能是有盼头在即,心情好了许多,吐字都不是之前那般有气无力的了。
连语调听着,都要愉悦那么一些。
晏临则原本紧绷的语调,在她黏黏腻腻的絮叨中,也一点比一点缓和。
“……好。”
“……我答应你。”
“你不必担心太多,”他语气平平淡淡,完全就是副处理和离后事的语气,“一切还是照旧。”
那怕是照旧不了了。
姜陶陶在心里回了一句。
“风朵——就是被你带上来,经常跟我一起的那只花妖,”她继续道,“你就算看不惯,以后也能不能少为难一下?”
跟刚才不同。
晏临则并没有直接答应。
短暂的沉默后,声音一下子附上厉色:“你在哪里?”
……哦,等等。
这个玉符是不是可以查到她的位置?
姜陶陶怔了下,没有回。
但显然,晏临则已经发现了她在哪儿。
“姜陶陶,诛仙台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男人沉下声,重重地警告,“那里时常仙气暴|乱,稍有不慎,就会把你直接卷进去。”
从玉符那边,姜陶陶第一次听见他有些不正常的呼吸声,和着风的呼啸。
急促,又有些狼狈。
“你离诛仙台远一点,我带你回去。”
姜陶陶:“我已经不是你的道侣了。”
他曾经以责任,以“应该”为由。
现在,和离契一签,这些都不复存在了。他再也不要不情不愿地替她操这个心。
她一身空荡荡,晏临则又何尝不是呢。
晏临则低下声,语气绷得宛如在命令。
唯独急促气息中的慌乱,泄露出他真实的心绪:
“今夜子时有很强的暴/乱……你往东北方后退,不许做傻事。”
“……”她不答。
“姜陶陶!”他压重了语调,“你就是要赌气,也该换个地方——”
以他的速度,最迟,默念十个数就过来了。
姜陶陶垂下纤秾的睫羽,有些可惜:“我还没说完呢。”
她在九重天,并不是毫无留恋。
这一趟走得匆忙,没跟任何人打过招呼。估计就只有司命一人知道。
但现在刚刚好就到子时,晏临则又要赶来。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姜陶陶松手。
啪的一声,玉符摔在地上。
同时响起的,还有从半里外传来的凌厉风声。
跟预计的差不多,晏临则来得很快。
她并没有在意,双手捧着烛盘,闭上眼,低声喃喃,像是在跟晏钟渊许愿一样:
“——保佑保佑,下面一定不要太黑。”
耳边仿佛能听见男人叫她名字的声音,姜陶陶却没回头。
往前两步,脚尖刚好踩空。
她捏紧烛盘,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
万籁俱静。
哐当。
玉符从九十一层玉阶滚下来,原本被修复好的符身,又出现了道道裂痕。
仙君就立在诛仙台边,半边颀长身形已经被沾上了独属于这里的狂乱气息。
他却仍然纹丝不动。
高台下,灯火骤起,来往着一批又一批的人。
仙君临时有令,召集了能召集的全部人手,搜寻诛仙台方圆十里之内,找到姜陶陶的踪迹。
与这番大动干戈相反的是,晏临则看着并不着急。
不听属下那一句句重复的“没有找到”,也不打算自己去找,就在诛仙台上站着。
唯独离得近了,旁人才能看清,他脸上有多少层寒霜。
直到远方突然传来一声鸟鸣,三青玄鸟踏破夜幕,从东边疾驰而来。
晏临则蓦然转过身,黝黑的眸子仿佛突然有了光亮。
脸上冰雪消融,他极为平静地问:“你主人是不是还在流月殿里?”
“——已经子时,她现在养病,应该已经睡下来了。”
他想起曾经还在重阙殿时,姜陶陶为了等他熬到子时。
眼睛都困得要闭上了,还嘴硬,说她是刚刚正好醒了,一点都不困。
然后,脑袋搭在他肩膀上,倒头就睡。
是的,姜陶陶熬不得夜。
她不可能现在还醒着,一定是睡了,因此一定——
三青鸟歪过脑袋,像无法理解他这种莫名其妙的行径。
越过他,在高台一侧的司命星君手上,放下那封白底黑字的契书。
上面写的最大最工整的和离契三字,清清楚楚显现在每个人的面前。
一瞬间,难以压抑住的窃窃私语,以司命星君为中心向外传开。
仙君跟姜陶陶和离了!
两个人的签字落款一上一下,都同样清晰。后面跟着的日子……
竟然就是两个时辰前!
混乱中,立即有人上前请缨:
“君上,姜仙子既然已非您的道侣,何必为了她一人大费这般周折?”
已非道侣。
这四个字,刚才姜陶陶好像也跟他说过。
三青鸟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去拿契书,只可能……就是姜陶陶要求的。
让小鸟将和离契带来公之于众,好像是要在所有人面前提醒他。
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晏临则眸色深深,脸上却没有半点神情,像已经被霜雪冻住了
片刻后,他余光都没有分给地上的和离契:泰然自若地道:“无妨,她的地位一切照旧。”
照旧。
对,都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一点都没有。
这个词好像有什么特殊的力量,多重复几遍,晏临则竟真的镇定了下来。
有人又猜测:“姜仙子一向对君上一往情深,短时间内接受不了事实,有可能过于崩溃躲起来了……”
“是啊,姜仙子就是承受不住,才闹了这一场。”
“她肯定想好了要故意躲着人,应该不好找的吧?”
晏临则置若罔闻:“继续找。”
强烈的威压逼过去。众仙嘘声,纷纷重新退散开。
“……君上,你脚边落着的这块衣袂,大红,又是鸾纹。整个九重天,不就只有姜陶陶一个人在用吗?”
出声的是朱雀族某位长老。
他们这族人,对这个纹路的熟稔是刻进骨子里了。
“好端端的,衣袂怎么会落在这种地方?一个时辰了都没找到人,恐怕啊,就是姜陶陶已经自寻短见,从诛仙台上——”
话音未落,长老的人影便出现在了晏临则手上。
男人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都拎起来,手骨用力至极。
力道之大,让周围的空气都一阵接一阵的短促爆鸣。
晏临则不似刚才那般冷静,蓦地怒到了极致,轮廓处处都散发着蓬发的戾气:“她绝不可能自寻短见。”
说罢,便将人直接扔了出去。
所有人都知道仙君这般修为,发起火来有多天震地怒。
可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毫不收敛地发火。
一时间全都震住了,修为稍微弱点的,更是两眼一昏晕了过去。
哪怕是向来自恃跟仙君最熟稔的朱雀玄女,看见族内长老被如此对待,脸色再惊惧不定,也还是不敢上前。
最终,只有老神在在的司命星君穿过人群,走到晏临则面前。
他好像完全不怕死,笃定地挑破了真相:
“这里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再找到姜陶陶了。
诛仙台是拿来做什么的,君上是九重天众仙之首,应该比我更清楚。”
晏临则看着他,眼底的戾色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剐出来。
他低下头,看着那块衣袂,声音很重很重:“姜陶陶没这个胆子。”
男人的下颌紧紧绷着,细看,却已经在无法克制的颤抖。
半晌后,他的嗓音不自觉嘶哑下去,近似厉声重复道:“她绝对没有这个胆量。”
也不知道是在说服别人,还是在说服自己。
司命星君:“那位长老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姜仙子这块衣袂,怎么会无缘无故留下来?君上既然已经尽力挽留过,应该比任何都清楚,真相到底如何。”
“姜陶陶她一定——”
晏临则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遍布阴霾,一开口,就是重复刚才那句话。
但说到半途,却戛然而止。
将剩下的话,全都吞回了干涩的喉咙里。
他一向都是很冷静的人。
就是想骗过自己,也只是一时,不会太久。
就如司命星君所说。
那块衣袂……应该随着姜陶陶,一起消失在诛仙台下。
是他动用了术诀,本想留住姜陶陶,却没来得及,只割下她这半边纱袖。
晏临则认得这件火红的鸾纹锦衣。
是当初去当昆仑女使时,司绣女官为她量身做的,姜陶陶一直都很喜欢。
没多久,更是把寝殿里的东西都换成了类似的式样。
他当初看得心烦意乱,还冷声让她换掉,不想再见到这大红色泽。
姜陶陶十分不情愿。
那如今……莫不是还在同他负气,故意把这大红衣袂留下来。
让他无法不看,无法不见,无法不记得清楚。
无法不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刚才那一幕。
她已经裹在了雾气里,长发飘起来。
听见他的声音,好像是愣了一下,隐约可以看见抿起了泛白的唇角。
不知是苦恼,还是留恋。
到最后一面,他竟然连她的神情都未曾看清楚。
司命低下头:“君上还是先把这东西收起来吧。免得等下风大不长眼,也给吹下去了。”
话音一落,衣袂便飞到晏临则手上。
被他攥得很紧。
他握着的时候,几乎还能感受到,衣袖被烛光照出的淡淡温热。
就如同姜陶陶认识的这几年一样,都还崭崭新新,历历在目。
平生第一次,晏临则体会到了那种无法描述的难熬滋味。
以往从未有过。
好像是什么东西在心上划了个口,有一丝一丝的冷风钻了进去。
不流血,不猛烈,不致命。
却让向来都运筹帷幄的仙君……无比茫然。
“——怎么可能。”
他满目失神,声音低得近哑,也不知是在对谁喃喃这话:“怎么会……”
这九重天上最胆小,最怕疼,最体弱多病,最不敢一个人呆着的小姑娘。
怎么会……
这么决绝地跳下诛仙台呢。
…………
…………
…………
也不知道多久过去。
向来踪迹罕至的诛仙台下,已经乌压压一片都是人。
扫过去,无数张脸,唯独没有晏临则想看见的那个。
他垂下眸,再度强迫自己重新变得冷静。
心头反复警告自己,绝不要被那股陌生的滋味,影响到了思考。
他刚才动用了至少十道术诀,以他的修为,怎么可能留不住姜陶陶。
只可能有一种情况。
刚刚跳下台的,一定只是个拙劣的幻术。
只是他心底焦急,一瞬间没有察觉出来罢。
等姜陶陶的脾气恢复了,必然会重新出来见他。
指不定,就开始借此提要求,要废除和离契了。
他也并没有太担心姜陶陶。
只是刚才动用了那般凌厉的风诀,却没有拦住她……不,她的幻象,有些挫败罢了。
而这些,都只是这暂时顷刻之间的麻烦。
没多久就能解决好。
等姜陶陶回来了,他弄清楚当时风诀为什么会失灵。
一切就可以照旧。
——“封锁方圆百里。”
晏临则转身,语调里的冰冷蔓延至周身,令他宛如一座没有温度的万年堆雪。
“离开这里的每一个人,我亲自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