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帝王业（7）
同理, 当晚，刚刚从大起大落的情绪中走出来的永乐公主也收到了来自父皇的一封信。
相比左乾景的那一封，永乐公主的这个可就“慈爱”多了。
前面花了很大一长串篇幅说和番的事情不用担心, 已经甩给丞相去解决啦。永乐在宫里要吃好喝好，如果有精力的话，就帮父皇管一管政务, 就像此前两三年经常做的那样。遇事不决可以找丞相商量, 父皇要去幽州看你皇叔啦。
永乐公主大惊。
相比左乾景，她近水楼台先得月，提着裙摆连轿辇都没来得及喊，就跑去了太极宫。
果然宫里人空空如也，剩下一个福公公拿着个拂尘在那里整理皇帝的砚台。
“福公公, 我父皇什么时候离开的？”
福公公一看是永乐公主, 先笑了笑, 接着说：“陛下半个时辰前离宫的。”
永乐公主眼前一黑，她转身喊了人坐上轿辇立刻去了紫宸殿。
“明珠！明珠！”永乐喊了两声，几个小宫女低着头跑了出来。
“太子殿下呢？”永乐公主问。
小宫女们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皆是摇摇头。
永乐公主本意是想问问明珠太子有没有收到父皇留的信，结果这一看, 明珠居然也不在！
“太过分了……这真是……太过分了。”永乐公主气得浑身发抖，当下连礼仪都不顾，在紫宸殿内跺了跺脚, “堂堂帝王溜出宫, 居然把太子也给带走了。”
再一想皇帝给她留的信，说要她帮忙管一管政务，文字旁边还画了个笑脸。
“还说什么好爹爹……太能装了！我再也不要信你了！！！”
永乐公主生气地揪下腰间佩着的龙形玉饰葫芦串撇到地上, 叉着腰气鼓鼓地出了紫宸殿，引得几名宫女面面相觑。
“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小心点吧。”
她们低声说着，突然又噤了声。
只见永乐公主迈着大步又走了回来，弯腰捡起葫芦串拍了拍土握在手里，瘪着嘴再度离去。
……
其实林朗多少有点冤枉。
毕竟幽州上谷郡是疫区，去那种地方他自己冒险也就罢了，根本想不到要把明珠带过去。
他当时正在太医院炼药炉旁边。
观察者跟他说的那个游戏bug，是他们制作组还没有修复的小问题。太医院的炼药炉允许玩家炼制药品，都是些简单的辅助药物——提高精神力、解毒等等。
但是！因为有这个bug存在，只要玩家按照一定的顺序放入某几类药品，炼药炉就会练出一个顶级药物出来，名为“伸腿瞪眼丸[1]”。这丸药有个特性，如果是身体健康的人吃了，立刻就会魂归西天；但如果是身中剧毒或者奄奄一息的人吃了，就会去除所有负面buff[2]，重回健康的状态。
林朗钻进了炼药房，找了个级别低的小太医，命令小太医按照自己说的顺序放药。
小太医哪里敢违拗皇帝的旨意，也不敢问皇帝要那个药干什么用，忐忐忑忑地弄好，搓了五个小药丸给皇帝陛下包起来。
林朗特别大方地赏了小太医一大包金裸子，仔细叮嘱着不许告诉别人药方。
小太医当然不敢多说话，脑袋点得跟拨浪鼓一样。
林朗抱着药包跑出太医院，结果当场撞见了来取药的明珠太子。
父子两个对视片刻，明珠率先反应过来请安行了礼。
“明珠参见父皇。”小太子躬身说。
“明珠来这里做什么？”林朗问。
“下午在宫道上碰见了左丞相，闻听丞相关心父皇身体，说是父皇近日患了咳疾。儿臣心中担忧，所以来太医院这边取几副药给父皇送过去。”明珠恭敬地回答。
林朗刚想咳嗽两声掩饰过去，恍然意识到不对，只尴尬地笑了笑，说：“明珠有心了，朕已经拿了药，晚上天凉，快回去吧。”
“宫道上起了御辇，外面还跟了数辆马车。宫门已经落锁，父皇是要出门吗？”明珠说。
“唔……朕有急事要去办，很快就回来。”林朗没料到明珠注意到了自己要出宫，如此搪塞着。
“那太好了。”明珠眼眸亮晶晶地，“儿臣要随父皇同去。前日父皇说要讲赵子龙将军七进七出救阿斗，这一直腾不出时间来，不如就在马车上讲。”
林朗只觉得头皮发麻，“明珠要乖一些，在宫里等父皇，用不了多长时间。”
明珠却不依不饶，“父皇真的不是出远门吗？平日里那盆放在窗台上的白色花束怎么一同带走了？可见是父皇骗儿臣。”
好家伙，这孩子还跑去太极宫了？连往生花被自己带走了这种事都能发现。
林朗赶紧想了个办法，态度强硬地对明珠说：“胡闹！太子身边跟着的人呢？还不快点把你们殿下带回去！”
谁知明珠接下来的举动更加出人意料。
小太子直接“噗通”跪了下来，膝行前进抱住了林朗的大腿，声泪齐下：“求求父皇让儿臣同去吧，不要把儿臣独自留下来，呜呜呜……”
林朗吃了一惊，还要开口拒绝，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件事。
等等，之前游戏里面明珠太子是怎么死的来着？
「在宫中，死于疫病。」
此前将明珠太子当成了一个炮灰，林朗没细想过，现在冷静下来仔细考虑一下，这不太对劲啊。
如果瘟疫在幽州上谷郡被抑制住了，怎么可能传到宫中，又怎么可能只有明珠太子一个人病死呢？
林朗手掌放在怀里藏着丸药的地方，里面一共有五颗丸药，就算明珠跟着他真的染了疫病，他也有把握能把明珠救回来。
“别哭了，”林朗把小太子从地上捞起来抱在怀里，“父皇带明珠走。”
明珠停止啜泣，他的小手紧紧地搂着林朗的脖子，温热的唇贴在林朗鬓边，带来丝丝暖意。
……
虽说是偷偷溜出宫，但毕竟是帝王御驾，该有的侍卫和随行一个不少，只是比正式出行要隐蔽许多。
都城到幽州上谷郡共有七日的路程，林朗下的命令是昼夜不歇，他们五日内必须赶到，另外还派了暗探八百里加急传信，每隔六个时辰就要把逍遥王兰轩的情况向他汇报一次。
马车中略有些颠簸，林朗让明珠枕在自己膝上，又为他铺了一层软垫。明珠醒来的时候，他们正在官道上疾行，林朗撩开帘子让明珠往外面看，只见金黄麦浪翻滚，望过去尽是不着边际的田野。
明珠看得呆了，目不转睛地盯着。
林朗觉得有趣，开口说：“明珠哄着父皇非要上车，原来不是为了赵子龙的故事，而是想出来看风景的。”
明珠回头看向林朗，被打趣地脸颊泛红。
小太子乖乖从马车小窗旁边退下来，贴着林朗身边坐下，“父皇莫要责怪儿臣，儿臣也想听故事。”
“好啊，但是明珠先跟父皇说一说，为什么不肯留在宫内，一定要随父皇出来，嗯？”林朗伸手抚摸着明珠的额发，视线却一直盯着明珠的眼睛看，不肯让小太子错开一分一毫。
明珠的脸色果然变了些许，只硬撑着说：“儿臣不想和父皇分开。”
林朗装作不高兴的样子拉下脸，“不说实话，来人，把小太子送回宫。”
明珠赶紧拉住林朗的衣袖，额角渗出汗水来。“别，父皇，我说！我说……”
林朗将明珠抱到膝盖上，让明珠坐稳。
明珠太子整理了一下情绪，开口。
“父皇，儿臣……做了一个梦。”
“在那个梦里，父皇每年和儿臣说话的次数，都比不上现今的一日。儿臣也从不了解父皇，只听得周围人那里说父皇又颁布了什么政令，做了什么事。”
“儿臣知道自己不讨父皇喜欢，若不是因为生了儿臣，母后也不会死。阖宫上下只有皇姐常来看望儿臣，但儿臣也并不了解皇姐，因为皇姐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儿臣只有时瞧见皇姐落泪，却什么都帮不上她。”
明珠太子缓了口气，抬眸看了一眼林朗。
林朗面色平静，似是在认真倾听。
于是明珠勇气又增了几分，继续说。
“儿臣晓得自己身有残疾，虽担着太子的名分，但其实并没有资格将来继承大统。儿臣用功读书仅仅为了做好本分之事，也没有刻意了解过外面的风云诡谲，儿臣有自知之明，所以只是……只是想好好活着罢了。”
“直到那日父皇因事随左丞相前往行宫别院，夜里风凉，有个眼生的小太监端了碗热粥给儿臣，说是暖身的汤羹。儿臣没有丝毫怀疑，把热粥喝了下去，不多时只觉得腹痛难耐，最后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说到此处，明珠放缓了节奏，字字艰难，“后来……梦醒了，儿臣才恍惚察觉到，那大概就是人死了罢……”
林朗揽着明珠后背的手一紧。
不知道为什么，听一个未满十岁的孩子用如此沉重的语气说“死”这个字眼，他心里很难受。
虽然知道这只是一场游戏，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剧情安排，但他还是无法忽视这稚嫩的话语中传来的伤感。因为这一桩桩、一件件，对于小小的明珠太子来说都并非游戏，而是真实存在的人生。
那是明珠太子真正的死因，写在游戏剧情中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一行字、一个牌位。
“所以，明珠一定要缠着父皇跟来，是害怕自己待在宫里真的发生梦里的事情吗？”
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变得多和缓。
明珠太子没有正面回应林朗的问题，而是伸出小手，轻轻握住了林朗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指。
“儿臣以前从未想过能够这样牵着父皇的手。”明珠淡淡地笑着，“儿臣曾经站在紫宸殿的阁楼上，看着父皇下朝归来。那么多仆从跟在父皇身后，您本该是很威风的呀，但是不知为什么，儿臣却觉得您走在前面的身影很孤独。父皇的眉头总是紧锁着，像是在忧心些什么，可那些人通通低着头，只顾走自己的路。”
“当时儿臣就在想，父皇会不会偶然看一看紫宸殿呢？也许会正好看到儿臣站在阁楼上，那样父皇就肯定能看到儿臣在对您笑了。”
明珠的声音低了下去。“但父皇没有……一次都没有。”
林朗只觉得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酸楚，他拍着明珠的后背，连声说：“是父皇不好，朕给明珠道歉。”
明珠先是一怔，紧接着摇摇头，拉着林朗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位置。
“如果父皇还是像以前那样，儿臣肯定不会要求您带儿臣一起走，甚至连靠近父皇身边都不敢吧。”
“儿臣很喜欢……现在的父皇。”明珠的声音轻轻地，像是飞掠过山林，担心惊扰了湖面的蜻蜓，“亲切、温柔，和他们口中的都不一样，是儿臣亲眼所见的、一同相处生活过的父皇，是触手可及的……儿臣时时担心自己哪一天会像梦里那样死去，所以比任何时候都要珍惜能跟父皇在一起的日子。儿臣喜欢父皇讲的三国的故事，喜欢里面的人物，总是缠着您继续讲，父皇大概觉得明珠很不懂事罢。但其实，只要是您讲的故事，儿臣都喜欢。重要的不是故事，而是讲故事的人。哪怕让父皇觉得明珠是个任性的孩子，儿臣也想多占用一点您的时间。”
明珠粲然一笑，“明珠果然不是个乖孩子。”
林朗抿了抿唇，只觉得眼角有些发涩。
他听不下去了。
他担心自己会在明珠面前哭出来。
他确实不是明珠的“父皇”，妄担了父亲的名头，做了许许多多自以为是的事情。那些不经意间浇灌的雨水，虽然只有点滴几许，却在贫瘠干涸的土壤里，救活了一株树苗，还开出了花。
现在，这朵花飘到了他面前，在感谢他。
像明珠这样感性又善良的孩子，不该生在帝王家。
“父皇还在听吗？”明珠凑近了林朗，双臂环住林朗的脖子，“为什么不说话呢？”
林朗低低地应声：“嗯，父皇在听。”
“其实皇姐比儿臣要聪慧得多，也更懂得父皇的心思。明珠除了会读书之外，没什么能帮得上父皇的。”明珠说，“儿臣这次和父皇出宫，觉得世界可真大呀。要是能坐在金黄麦田里一整天，闲下来就去河边玩玩水，捉两条鱼，那真是再开心不过的事情了。”
“明珠不喜欢宫里吗？”
“不……不是，明珠不是不喜欢宫里，只是更向往宫外的生活。”明珠说完，喟叹一声，往林朗的怀里缩了缩，“当然啦，父皇在哪明珠就在哪，儿臣要永远陪着父皇。”
说着说着，明珠太子的声音弱了下去。
车马劳顿，年幼的孩子睡着了。
林朗抱着明珠，目光投向马车车窗外，麦浪翻滚，春燕低飞。
他拍了拍明珠的后背，从旁边拉了张毯子给明珠铺在了身上。
……
逍遥王兰轩在上谷郡的边界城楼安置着，幽州刺史不敢怠慢，除了处理疫病的问题，剩下时间基本都用来守着兰轩。
林朗赶到的时候，屋子里漫着一股股的都是艾草味道，太医院的院使迎上来给林朗脸上系了遮布帕子，然后跪下请罪。
林朗没多说什么，径直往兰轩所在的屋里走。
他终于再次见到了兰轩，这位平日里活蹦乱跳、潇洒肆意的逍遥王，此刻面无生气地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
林朗默不作声地走到床侧，在床榻边上坐了下来。
兰轩似是有所察觉，但神情仍是恍惚，半睁着眼，显然是高烧状态。
林朗伸手探了探兰轩的额头，感觉到兰轩像只狗狗一样顺着他的手心蹭过来。
滚烫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连带着兰轩时重时轻的呼吸声。
林朗刚要开口喊“阿轩”。
“皇兄……”兰轩喃喃着，“我从御膳房偷了点心出来，咱俩一人一半，别叫母后知道，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1]“伸腿瞪眼丸”这里致敬的是比目鱼老师的《皇帝养成计划》游戏。只不过那游戏里面这个丸药可没有救人效用，真的是要命的！哈哈哈！
[2]：buff 在游戏中指的是“增益效果”，比如提升角色速度、加攻击力之类的。
中秋的时候西瓜就发烧在咳嗽，结果到了今天还在咳嗽【捂脸
不知道为啥就是好不了，天天在吃金嗓子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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