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日出
不知道是不是周围太过吵闹,陈玄总觉得,他听见了她的哭腔。
可他的视线触碰到她的眼睛时,却没能从里面找出自己所期待的情绪。
陈玄从后勤组找了个人来帮忙,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捞了两份盒饭,顺手把褚知白拉到一边。
手里的盒饭递过去的时候,也不忘逗她一句:“怎么,心疼了?”
褚知白不作声,低头默默拆了一双筷子递过去。陈玄很自然地接过,褚知白又继续拆第二双。
很轻的断裂声后,木筷被她拆得长短不一。
褚知白后知后觉地抬头,陈玄正目不转睛盯着她。
你看,习惯这种东西多可怕。
时隔几年,它依旧能够把你偷偷收起来的心思,在毫无防备的时刻公之于众。
她冷着一张脸,望回去:“我脸上有字?”
陈玄觉得,她的长相很像网上很火的那只被消防员救出来的楚楚可怜柔弱小猫咪。
可她的态度显然是作为对照组,俄罗斯消防员救出来的炸毛猫。
他被这个想法娱乐到,笑着伸手抹去她脸边蹭上的灰。
褚知白仰头躲开,问他:“你干嘛?”
陈玄把自己那双筷子递给她,换过她手里长短不齐的筷子:“别生气啊,你不是脸上有字么?我只是帮你把脸上的字擦掉。”
一句玩笑换她脸色松动,陈玄找了块石头靠着,三两下米饭空了一半。
褚知白揭开透明盖子,夹了一根小白菜,配着一小口米饭,细嚼慢咽。
陈玄在想,能和褚知白心平气和吃上这么一顿饭,也算不错。
“吃完跟我去那边,”她下巴朝蓝色棚子的方向扬了下,“帮你处理伤口。”
陈玄曲起手指在额角蹭了蹭,她昨天贴的止血贴还在,不过由于汗水太多,有些卷边。
“哪那么麻烦,你再给我贴一张这个,”他偏了下头,把止血贴完整展示在她面前,“就行了。”
褚知白放下饭盒,盯了他半晌:“你觉得行就行。”
等她从包里摸出几张花花绿绿的止血贴时,陈玄皱着一张脸,无奈问:“我现在说不行,是不是已经不行了?”
她没接话,低着头从里面抽出来一张蓝色的撕开,递到他鼻子下:“你看,这是我能找到最man的止血贴了,”她把剩下几张也摊在手里,伸过去给他选,“或者你自己挑一挑,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像是给了他极大的自主权。
陈玄扫了一眼,粉色的hellokitty和绿油油的小跳蛙,还有一张黄色的厚嘴巴鸭子。
看来看去,还真就她手里那张最顺眼。
后来陈玄顶着那张奥特曼印花的止血贴接受自媒体好友采访,被打趣说“看不出来你居然也相信光”时,用舌尖顶了下脸颊,问对方:“你是说这个吗?”
好友点头,给他递麦。
陈玄舔了下唇,垂眸笑了笑,随后直视镜头:“我这样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好青年,当然相信会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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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没多久,陈玄就被叫走了。
车队和后勤组的任务重叠度不高,她只知道他是要去接人。
消防车无法上山,摩托车队出发将抵达参与支援的云南森林消防队员一个个接上来。
货车无法上山,志愿者团队组成的人墙从山脚延伸到山脊,接力传送灭火救灾物资。
位于山脊的隔离带在动工的时候,距离火线只有两公里,在历时五十三小时后,也成功拓宽了近百米。
褚知白一直觉得,中国人骨子里都有人定胜天的精神在。
而梧城人除此之外,还兼具苦中作乐的豁达。
这两天志愿者越来越多,处于过饱和的状态,即使各大志愿者群都在呼吁不要在上山,依然有人源源不断带着补给送上来。
褚知白在看见他们带来的东西里居然还有未融化的雪糕和摸上去冰凉的西瓜时,向一起服务的志愿者表示:“我是真的佩服梧城人民,保障工作做得滴水不漏,就差没把火锅送上来了。”
许组长听见后,笑说:“你别说,还真有人送自热火锅和底料上来,八成是怕云南森林消防来一趟梧城,光救火去了,没吃上火锅,必须得给他们来点儿。”
玩笑也只是苦中作乐,保障工作还在继续。
大火已经连续烧了四天,空气里漂浮着树木燃烧后的灰烬。
褚知白有过敏性鼻炎,行进途中,吸入的颗粒物多了,鼻腔和眼睛都难受。
口罩勉强还能起点作用,她吃了一片随身带着的氯雷他定,跟着许组长往山上出发。
云南森林消防的加入无异于是一剂强心针,无论是一线救火人员,还是提供强有力保障的志愿者,甚至是通过微博实时关注着火情的各地网友,都是如此。
褚知白只知道他们提出的作战方略是“以火攻火”,外行听见这个做法时,难免会觉得很冒险。
事实上,这是非常专业的手段,只是对于风向的要求太过严苛。
老天爷不一定配合,一线救火人员只能做好决战的准备。
他们沿着隔离带,五米一人,面前摆着灭火器,以血肉之躯铸成一道长城,这是缙云山最后的防线。
褚知白头戴顶灯,和所有队员站在运送线上时,还不知道他们保障的子弟兵身处怎样悲壮的境地。
后来网络上一张延时摄影做成的动图很好地展示了当时的紧迫——火线和火攻形成的两道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之下,有一道白色灯光,从山脚蜿蜒至山顶,一直守候在侧,只待对战。
好在凌晨时分,主火熄灭,这场仗算是胜利了。
冲天的欢呼响彻云霄,如果不是身处其中,很难想象情绪也会被传染,激动和感动交杂,鼻腔酸软之后,眼泪也跟着往下流。
之后的工作相对没那么紧张,各方救援力量组织巡山,清理余火,严防死守,避免复燃。
褚知白跟着大部队回到大棚处休息。
山上温度依旧很高,但各处都躺着疲惫不堪的救援人员和志愿者,褚知白想到角落的箱子里取一瓶水,都没有地方落脚。
实在想要进去,可能会碰到睡着的人。
她站在那里,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没有动。
肩膀被人碰了下,她偏过头,看见递过来的一瓶农夫山泉。
褚知白接过,而后回身:“谢谢。”看见陈玄时,愣了下,随即绽开笑容,“你怎么上来了?”
听许组长说,摩托车队已经撤了一部分,大家都连轴转了好几天,现在山火已经灭掉,各自回家洗洗干净,睡个好觉才是正经事。
也有人继续留守,以备不时之需,褚知白他们这组就是选择留下来的那一拨。
褚知白一边拧瓶盖,一边等着他回答。
只是准备好的力道没有用上,瓶盖轻轻松松就开了。
是他在递过来前,就已经拧好的。
褚知白一直害怕,跟陈玄在一起,得忍受他各种大少爷的矫情习惯。
可后来才发现,她才是被他惯得娇气的那一个。
陈玄看她神思飘远,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站着也能睡着?”他把她带到另一处稍空一些的休息区,拉开塑料凳坐了上去。
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褚知白在桌上趴了会儿,尽管已经连续睁眼三十多个小时,仍旧没有睡意。
她想,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经历过这样激动人心的振奋。
“陈玄。”
褚知白从桌上抬起头来,陈玄正撑着下巴盯着她。
话到嘴边,她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什么事。”
“没什么。”
“哦。那我有事。”陈玄说,声线懒懒的,“知知。”
“干嘛?”褚知白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又垂眸戳手机看时间,已经凌晨四点了。
“听说缙云山的日出很美。不如,我们去看一场日出吧。”
褚知白喜欢看日出,陈玄是知道的。
但她后来再看许多次,仍旧觉得,天光破晓那刻,几个小时前还厌恶的橙色光芒美得动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