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哭腔
下楼的时候陈玄让褚知白买点什么垫垫肚子,她没敢耽误,路过便利店拿了两个蛋黄派就走。
陈玄问她蛋黄派和饼干有什么区别。
褚知白翻身上车,回他一句:“区别在于蛋黄派是用来交差。”
免得他心有歉意。
陈玄不再说话,拧动把手,黑色摩托绕过桥,驶上快速路。
褚知白长大后就没再坐过摩托。记忆里,爸爸开车也不算很慢,但至少不会有心脏猛缩的紧张感。
陈玄开车就不一样。
他重心压得很低,上半身伏于车身,带着身后的人飞驰。
褚知白坐在陈玄身后,加速的一刹那因为惯性冲向前,无处安放的双手被迫往前扑了下,最终捏紧了他的衣角。
背上的重量来势汹汹,陈玄意识到之后,减缓了速度,保持在60迈左右。
坐在车里,和坐在摩托上,同样的速度完全是不同的感受。
单是视觉上看,就已经觉得路边风景掠得飞快。
更不用说耳边呼啸的风声带来的刺激感。
酷暑之下,本来无风,但车开得快了,头发被吹得不停拍打头盔,连陈玄问她怕不怕都没听清。
褚知白受不了闷热,掀开护目镜。风吹过来,眼睛发胀,只能缩在陈玄背后低着头,勉强挡一挡。
过了隧道,就是缙云山所在的城区。
由于距离梧城中心地段太远,这里还保留着老城的风貌,大多数路面都是单车道,因此比较堵,陈玄被迫降低了车速,停在红绿灯前。
褚知白没来过,对老城的生活充满好奇。
陈玄提速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声音藏在头盔里,闷闷的,后面半句被风吹散,褚知白只听见他说“别看了”。
褚知白看过他发布在平台的视频,从湖光山色到亭台楼阁,他是见惯了城市风光又踏遍了大好河山的人,想来,是觉得梧北老城的风貌和大多数小城市没什么两样吧。
可褚知白却觉得很亲切,是记忆里的市井生活和烟火气息。
有一辆车进入视野后就没再消失,褚知白看了会儿,而后扯了下陈玄衣角,问他:“你看看后面那辆车,像不像谈叔的?”
陈玄视线往后视镜上掠过,没出声,只是找了个地方靠边停下,紧跟着的那辆车也停在了他旁边。
车窗降下,谈叔探了个头出来,笑着朝褚知白扬手:“你这摩的还挺高级,我怎么就打不着这么好的。”
褚知白弯着眼看他,刚想开口,就听陈玄说:“谈叔你这顺风车也不错,让她坐一坐?”
谈叔“啧”了下,不太理解这帮年轻人的玩法,但还是点头答应:“行啊,上来吧。我这儿凉快,”后一句话是对褚知白说的,“比他那蒸笼舒服多了。”
陈玄笑说:“这都被你发现了,我就想让她蹭蹭空调。”
褚知白摘下头盔,但也没下车,只是看着陈玄。
她并不觉得,陈玄把她支开仅仅是为了让她吹一下空调。
他解释道:“出了城就要上山。山路多弯,你在的话我速度会变慢,可能会耽误送消防员上山。”
陈玄说的是事实,只不过是一部分事实。
山路崎岖,为了赶时间,他会压弯。那种情况下,即便是身着护具也可能受伤。
而褚知白只有一个头盔,并且不是她的型号。她还是跟着谈叔更加安全,舒适只是安全的附属品。
褚知白听见最后一句,没再纠结,干净利落翻下了车。
事情紧急,再耽误就不好了。
虽然他只是众多志愿者里的一个,能力有限,但一腔热忱投身其中,本就值得称颂。
她侧身的时候,发梢拂过耳畔,陈玄听见她凑近耳边,极快地说了一句“小心驾驶,注意安全”。
他看着褚知白开门上车再到关上车门一气呵成,有种她成功脱逃的错觉。
甚至开始思考放走她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陈玄把黑色头盔装进背包里,再抬头时看见褚知白降下了车窗,声音依旧清冷,听来却无比热烈。
“我要在山上看见你,”她补充道,“没有新伤的你。”
陈玄想笑,但又不想在谈叔面前表现得太明显。只是理智不敌情绪,忍不住笑出声。
他回头,直视前方,对自己说:“会的。”
褚知白上了谈叔的车,才发现陈玄对谈叔的描述很保守。
按照陈玄的说法,谈叔是个单亲爸爸,跟谈霏一起生活。
褚知白先入为主地认为,谈霏的善解人意和超乎同龄人的沉稳,应该是源自爸爸的言传身教。
可谈叔却是个实实在在的飙车及超车混合型选手,至少在当司机这方面,他显然是不够沉稳的,甚至不如陈玄的摩托来得稳当。
而且谈叔相当健谈,褚知白话不多,听他滔滔不绝地说起当年,讲了许多和陈玄父亲一同经历的趣事。
褚知白:“那你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了。”
“是啊,”谈叔叹了口气,有些伤感,“只可惜,陈脉英年早逝,走得太早。”
褚知白只知道陈玄的母亲是在他大学期间去世的,他也为此消沉许久,却不知道他的父亲也相继离世。
得知这个消息,褚知白难免震惊,但也不好多问。
谈叔自顾自地说:“所以,陈玄有的时候不开窍,有的时候又好像很不懂人情世故,其实是因为没有人教过他。”
褚知白点头。
谈叔觉得自己说得太多,把话题引回褚知白身上,转头问她:“你呢?我看你挺开朗的,又善良,一看就被教养得很好。”
褚知白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说:“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有人夸我开朗。不过,我倒是觉得谈霏是个单纯心善的好姑娘,像您。”
说到自家女儿,谈叔整个人都不一样了:“那是,我们霏霏很优秀,在学校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的好!就是青春期的女孩子,情绪化得很。”
褚知白笑着听他聊了许久谈霏,临近志愿者集中点时,她让谈叔帮忙把任务梳理了一遍,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帮不上忙。
两人到达时,已经过了饭点,盒饭早已分发完毕。
褚知白一下车就和负责后勤的赵队对接,一直忙到四点左右才得闲吃了两口饼干,转头又被许组长叫去医务组帮忙。
临近日落时,有个阿婆一步一挪地移过来,褚知白扶她坐下,倒了杯解暑茶。
山上村民像她这样自发前来帮忙的,还有很多。
褚知白告诉她,身体不好的话不用来帮忙的,人手暂时足够。
阿婆摆摆手:“我是想问,你们有住处没有?天快黑了,没地方住的话,去我家歇,我家有几个空房间,还有个院坝,可以休息。”
她抬手时,褚知白看见她在上面缠了几圈卫生纸,不仔细看的话,不会发现沁出的一抹鲜红。
褚知白记得,联系住宿的后勤队长在通话的时候,提过住宿困难的问题,但这个事情可以暂时延后。
褚知白拉过阿婆的手,问她怎么回事。
阿婆笑笑,满脸皱纹挤在一起:“没事,割猪草的时候划破了,我自己包了一下。”
褚知白简单帮她处理了伤口,包扎之后,嘱咐她这几天不能沾水,阿婆点头之后才把她送到了赵队那里。
一下午都在处理琐碎的事,到医务组后,一忙就忙到了半夜。
直升机从白天开始,一直吊着大型水桶在江水和火场之间往返,但那点水量对于山火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天公也不作美,天气预报显示,一直要到下周六才会降雨。
十八枚□□待命,但也抵挡不住万里无云,连人工降雨的条件都达不到。
缙云山其实一直是梧城市区内避暑最佳地点,但受山火影响,直到半夜,依旧高温不下,甚至比正午坐在烈日下还要高上高几度。
褚知白不敢想象,近距离扑火的消防官兵和武警部队面临的是不是如同地狱一般的光景。
大火持续蔓延,危及缙云山主体,一旦失守,连老城都将被危及。
指挥部正组织连夜开挖一条更宽的隔离带。市内的挖机被紧急调用,可开挖机的专业技术人员依旧紧缺。
褚知白不认识从事相关职业的朋友,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在云电台上发布了招募公告。
好在身处信息时代,社会各界也关注着火情,志愿者团队发布的招募公告迅速被转发扩散,源源不断的志愿者正从四面八方赶来。
本该是一片静谧漆黑的缙云山灯光如昼,消防指挥中心迎来了经验丰富的云南消防队,而村民们敞开大门迎来了各路志愿者、消防员以及武警官兵。
褚知白下午帮忙包扎的阿婆,连夜熬好一大锅粥,又切了井水镇好的西瓜,颤颤巍巍地端上桌,招呼大家自取。
尽管队里纪律严格,郭骁逐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实在没办法对老人家的好心说“不”。
褚知白在人群里见到郭骁逐,挤过来问他看见陈玄了没有。
郭骁逐手里捧着块咬了一口的瓜,看了褚知白好几秒,心说陈玄可以啊,迷倒小陈不说,还把褚老师也拿下了,为什么要吊死在甩他两次的歪脖树上。
可他嘴上答得却很规矩,只说陈玄白天运送物资上山,后面因为技术还可以被要求专职运送消防队员上山,这会儿估计还在运挖机师傅到隔离带那边。
听起来,一点休息的时间也没有。
褚知白点头,低声喃喃:“人没事就行。”
郭骁逐耳朵尖,接话道:“没事儿,我们都在,他死不了的。”
褚知白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不知道他俩到底算宿敌还是兄弟。
再见到陈玄,已经是一天后的下午。
期间有人把火起来的一小段视频跟她分享。
“你看看嘛,也算是我们团队的人哦,与有荣焉!”
许组长凑过来看了一眼,点头评价:“小伙子挺帅。”
那是一段冲锋上悬崖的视频,前后不过八秒,只看得清灰黄的人影骑着摩托俯身冲刺,背后载着身着全副武装的消防员,呼啸而过,一骑绝尘。
画质模糊得要命,这哪儿能看出来帅啊。
季枫也发了微信过来,连问好几条:
【这是陈玄吧?】
【卧槽真的是那个娇气包吗?他现在都这么硬汉的?】
【有血性!好市民!】
褚知白低头瞄了一眼封面就认出了陈玄,回复的时候只发了条语音:
【我也来当志愿者了,你怎么不夸夸我?】
说罢便放下手机,继续分发盒饭。
有人插队进来,杵了半晌,既不接饭,也不说话。
褚知白皱了下眉:“麻烦排队。”抬头的时候就见陈玄盯着她笑。
满是污泥的脸上,挂着两道半干的血流。
她拧着眉问他:“你不是说,不会受伤吗?”
褚知白说话时,声音平静,神色淡然。
不知道是不是周围太过吵闹,陈玄总觉得,他听见了她的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