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东方靖坐在窗下看书，褚南风就躺着边上，像上次东方靖一样，枕在他腿上。
旁边的小桌上放着一盘葡萄，冰镇过的，紫色的外衣上面还有层薄薄的水珠，正泛着晶莹的光。
褚南风摘一颗放在自己嘴里，又摘一颗放东方靖的嘴里。
“老爷的事你怎么打算的，不是说洋人医院那边已经联系好了吗？”
东方靖翻了一页书，“东方翊这边刚见好，东方竑就回来了，她这是要好生将养着的，现在家里头的事情这么多，老头子是不会离开的，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又何必过去白费唇舌。”
“你倒是心大，”褚南风嘴里含着一枚葡萄，说话的时候像带鼻音一样。
东方靖低头，亲在他嘴上，然后用舌头把葡萄裹进自己的嘴里，“这就叫明知不可为而不为，老头子不是短命之人，等那俩丫头好点儿了，我再去说。”
褚南风点点头，“这件事你拿主意就好，老爷厌恶我，我也不敢去他跟前，辛苦你了，要照顾的人那么多。”
“只要你就多喜欢我一点，那我就没那么累了，”东方靖一手拿着书，一手抚着褚南风的脸，脸上带着温柔的，明媚的光。
“叶云曦已经嫁去安邑了，叶云虎的病也被传的人尽皆知的，听说金兰馨又昏死了过去了，我看她这次恐怕难活，叶云虎是她的命根子啊，眼瞧着命根子马上就没了，她哪受得了，这虽是大快人心之事，只是便宜了叶云龙，我到底心里不舒坦。”
“急于求成，反而会事倍功半，这些人得一个一个的收拾，不能着急，”东方靖淡淡地说。
河子在外头敲了敲门，就进来了，“少爷，六猴来了。”
“叫他进来。”
褚南风一下子坐了起来，“敢情你埋在驻云岭上的眼线，就是六猴啊，朱继和李植被除掉之后，关子明成功入主御天堂，你选择在他身边安插眼线，不得不说，你这招实在是高，会选人，很有先见之明。”
“那当然，”东方靖又把褚南风的头按在自己的腿上，显然很受用褚南风的这几句话，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六猴进来，看见褚南风也不意外，他给东方靖问安行礼，然后在一侧站定，“少爷，三爷让我给您带句话儿。”
“昨晚的计划被发现了？”东方靖没有抬头，眼睛仍是盯在书上。
“嗯，”六猴微微颔首，“他们在我上次给金策下药的时候就有所察觉了，才故意卖了破绽给我，让我行动，露出马脚，昨晚带金策下山的时候被抓了个现行。”
六猴说话的时候只有一个表情，如同被上了发条，机械式完成一项说话的指令，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从我计划让你把金策带下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毕竟那是关子明，在他眼皮子底下行动，想要不被发现几乎不可能，”东方靖抬眼看着他，“关子明没有为难你，还放你回来带话给我，说明他不想与我为敌，他说什么了？”
“他说，想要和少爷合作，金策算是一点儿见面礼，少爷要是满意，就还让我回去，之后两头的联络就交由我负责。”
东方靖不禁眯起了眼，“合作，他想要合作什么？”
六猴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他带着微微的笑意说：“三爷他想加入到咱们的生意当中来。”
“他当山匪当够了，怎么想到掺和进咱们的生意里来了？”东方靖冷笑一声，“他这想法不像是说说，最近驻云岭上是有什么事发生吗？”
六猴看向褚南风，笑说：“这件事，褚大哥应该最清楚了。”
东方靖看向褚南风。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关子明要当爹了，”褚南风不情不愿道。
东方靖打趣道：“恭喜恭喜啊，你要当舅舅了。”
褚南风白他一眼，“这样的好事给你要不要，有个当土匪的妹夫，我总觉得脖颈子一阵阵的发凉。”
六猴说：“褚大哥，你一看就是个有主意的，怎么就被‘土匪’两个字给唬住了，你忘记朱继和李植了，这两个土匪头子不都栽在你手上了吗。”
褚南风指着六猴对东方靖说：“你从哪找来的这泼猴，我不喜欢他，让他赶紧给我滚蛋。”
“你这算是恼羞成怒吗？”
“东方靖，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
东方靖抚着他的额头，对六猴说：“你去和关子明说，就说我答应了。”
六猴答应了一声，随即退了出去。
“你真要和关子明合作？怎么说都是个江湖人，这脾性，可不像一般人那么好控制，”褚南风谨慎道。
“我相信褚英的眼光，而且，与他合作，是共赢的，既能让褚英以后回家没有那么多顾虑，而且也能在顺平给我们筑起一道保护墙，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你总有你的道理的，你想好了就成，”褚南风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心底却也明白，东方靖主要还是顾念着他，不然以后和褚英来回走动，免不得受人闲话，而且照长远计，褚英的孩子不可能一直待在山上，毕竟那是要一条路走到黑的，要不是被逼无奈，谁会干拦路抢劫的营生。
不过从这件事上，褚南风还看出了一点儿不一样的东西，关子明能这么为孩子着想，可见是个有担当的，褚英跟着他，也不算委屈。
就在这两人继续享受安逸时光的时候，忽听外头响起悲哭之声，想来是巧儿没了。
褚南风抬眼望着东方靖，“何川刚回来，人就没了，许是见到了哥哥最后一面，心愿已了，就安心的去了。”
“这丫头，当真是可惜了，不知道阿骏以后会怎么样，”东方靖叹了口气。
“你不去瞧瞧吗，何妈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何止啊，简直是拿刀剜她的心啊，她最疼爱的就是巧儿了，我就不去了，你去看看吧。”
褚南风应着，从炕上下来，他知道东方靖是心疼何妈，才不愿看见那样的场面，心里肯定难受，只有自己为他多尽尽心了。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转头去看东方靖，他仍安静地在看书。
到了晚间，东方翊使人把东方靖叫了过去。
东方靖不由得纳闷，原先她对自己是爱搭不理的，这会儿又主动来叫自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进去东方翊的房间，她正坐在桌子边上，上面还倒了两杯茶，像是刚沏出来的。
东方靖没坐，开门见山道：“这么晚找我过来，不会是要请我喝茶吧？”
“为什么不是，”东方翊声音冰冷的没有温度，在这盛暑天里，听在耳朵里，让人不由得打起寒颤来。
她较之前瘦了一圈，原本就瘦弱，现在看来就是皮包骨头了，不过许是这些日子没出门，白皙的皮肤在灯光下，像是会发光一样，只是那眼睛下面的一片乌青，在晚上看来，能让人觉得脊背发凉。
东方靖冷笑说：“我们不是能坐在一起喝茶的寻常人家的兄妹，你到底什么事，不如直说，拐弯抹角的，我都觉得累得慌。”
“我们不是能坐在一起喝茶的兄妹，”东方翊重复着东方靖的话，似乎还带着一丝嘲讽，“可我不这么认为，我确实是一直拿你当大哥看的，你虽然性子冷淡，可我知道，你内里比谁都温柔”
“温柔，别，这种话别对我说，我承受不起。”
“我之前是那样觉得的，”东方翊没听到东方靖的话一般，继续着自己被打断的话，“不过现在，我不那么认为了，因为你毁了我的一切，我恨你都来不及了，你知道是谁害死巧儿的吗？”
东方靖不明就里地看着东方翊。
“是你，是你害死的她，要不是你对叶云虎他们穷追猛打，要不是你把殷富逼的狗急跳墙，要不是你想要对叶家赶尽杀绝，巧儿就不会死，就是你杀了她，”东方翊瞪着东方靖，凹陷下去的眼睛，在灯光底下，只剩下一片阴影了，就像是没有眼珠子一样，恐怖阴森。
“是殷富抓的你们？”东方靖问。
“是他，他想要报复你，因为你让他染上了花柳病，但是他又没有胆量来找你，所以才对我们下手，”东方翊恨恨地瞪着东方靖，“你没回来之前，东西城虽然不睦，但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卑劣的暗算，阴损的手段，刺鼻的鲜血，几乎每天都在上演，你就是想要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对不对，却没想到会有人因为你受到伤害，你每天都去算计别人，你有没有算计到这里啊，所以巧儿就是你杀的，你记住，她是被你的狂妄和傲慢杀害的。”
东方靖冷哼一声，“是吗，那要不要我们来说说看在那个仓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和巧儿一起被抓去，为什么那天早上回来的只有你一个，巧儿回来这么多天，你怎么不去看一眼？你想要为巧儿抱不平，却选择在巧儿没了之后才来做这件事，东方翊，你不觉得自己是在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吗？”
“我没有，我不是，那天，那天我是拼了命的逃回来的，天那么黑，什么都看不见，我摔倒了很多次，疼的我眼泪都出来了，”东方翊呆呆地说着，眼泪无声地流着。
“你要是心里没鬼，为什么不敢正面回答我刚提出的问题，”东方靖逼视着东方翊，想要从她的眼里找到答案，“不如让我来告诉你，事情发生的整个经过吧。”
东方翊捂住耳朵，“不要说，你不要说，我不听，就是你杀死了巧儿，是你，你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怎么，说我是罪魁祸首会让你的罪恶感消失不见吗，不会吧，不然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东方靖在椅子上坐下来，他看了看那两杯茶。
东方翊捂着脸哭了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
她就像留声机一样，不断重复着这几句话。
“我在那个仓库里仔细的检查过，有碎掉的窗户玻璃，还有散了架的椅子，就在那窗户底下，那碎掉的玻璃上，还有好多的血，你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想必那是巧儿的血吧。”
“你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
“你们肯定是要从窗户那里逃出来，结果，只有你一个人逃出来了，巧儿却没有逃出来，所以你满心愧疚，你不敢去见她，以为把所有的问题都推到我身上，你就轻松了，有吗？”
东方翊捂着脸摇着头，哭声悲凉，哀怨，忧伤，似乎这几日里积压的眼泪，一下子全发泄出来了一样，“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东方靖见状忽然睁大了眼睛，他感觉身上一阵阵的发冷，“还是说，原本你们是有机会一起逃的，你却在最紧要的关头抛弃了她？她先让你爬上了窗子，你却放开了她的手？”
东方翊不说话了，只是哭，好像除了哭，她什么都不会做了。
“你真应该去看看巧儿回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儿好地儿，”东方靖冷冷地看着东方翊，“她为了救你出来，遍体鳞伤，可你却抛弃了这样的她，她当时有多绝望，你想过吗？东方翊啊东方翊，好一个大家闺秀，好一个富家小姐，好一个天仙儿一样的人物。”
东方靖不想和她待在一起了，他起身，他准备走了。
“我想过，我每天都在想，我一闭上眼睛就都是巧儿，她问我，当时为什么要松开她的手，”东方翊声若蚊蝇，小的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到，“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我为什么要放开她的手，我知道答案了，你想听吗？”
东方靖背对着她，没有动，他现在不想看到她。
“因为我恨她，我是东方家的三小姐，而她只是伺候我的一个丫头，她每天都在跟我说她喜欢阿骏，她每天都很开心，她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虚伪矫饰，可她忘了，她就只是一个丫头，她凭什么比我还开心，她应该每天抱怨，因为要伺候我，她应该要嫉妒我，因为我生的比她好看，对了，她父亲早逝，我父母亲都还健在呢，应该是她羡慕我，嫉妒我，为什么我在她身上一点儿也感觉不出来，我比她好看，褚管家却看都不看我一眼，她却能跟阿骏两情相悦，不应该是这样的，一切都错了，是她抢了本该属于我的风头，她忘了自己的身份，那天在仓库里也是，她挡在我面前，她说她能救我，她要保护我，其实她就是要证明她比我强，她想要我知道我自己有多胆小懦弱，多没用，她心肠太恶毒了，是不是，我松手是情有可原的，对不对，谁让她不懂得安分守己，谁让她不知道见好就收，所以，所以，她是咎由自取的，对，就是咎由自取，我没错，错的是她”
东方靖不可置信地扭过头来看着语无伦次的东方翊，他瞬间觉得面前的这张脸丑陋至极，让他胃里一阵翻腾，他想呕吐。
他强忍着自己的反胃感，说：“你给自己树了一个假想敌，因为这个假想敌，你害死了一个真心对你的丫头，我不想骂你了，我知道，你已经把自己困在自己打造的牢笼里了，你就应该待在那里，我又有一点觉得你可怜，因为你从未打开过自己的心，看到身边有过对你那么好的人，可我不能觉得你可怜，因为这样对巧儿不公平，或许到现在她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松开她的手，也不知道自己这些年伺候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东方翊，你好自为之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真的是我错吗，我没错，错的是你，是巧儿，我现在就去问问她，她是不是真的想要保护我，还是为了嘲讽我，奚落我，我去找她问个清楚”
东方靖见她神志不清地开始胡言乱语了，他瞥了她一眼，看到她端起了桌上的茶，他这时才明白，那根本不是茶，而是毒药，他急忙伸手打翻了东方翊手里的那杯茶，又把桌上的那杯扫到地上。
他叹了口气，说：“你是死是活我管不着，只是你别在我面前寻死觅活的，我觉得碍眼，你要是真想问一问巧儿，就去巧儿的灵柩前问去吧，说不定她的魂灵还在。”
说完，他就推门出去了，再也没有回头，因为他眼底的泪已经夺眶而出了。
他从未正眼看过东方翊，可是此刻他的脑海里却出现东方翊小时候的样子，还有他刚回来时拉着他，让他坐下的样子，都不是今晚的这个人，这个人他竟从未认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