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东方靖一大早,就跑去看阿骏了。
阿骏双颊红彤彤的,双眼无神,声音也沙哑了些,比之昨日瞧着更严重了些,天气已然在逐步回暖,他却仍裹着被子,严严实实的。
“少爷,我这身子好像比昨儿更重了些,今儿个恐怕也不能跟着你伺候了,河子搁哪儿请的大夫啊,怕不是个庸医吧,吃下一副药,怎的这病还越来越重了。”
东方靖随口安慰几句,只叫他安心养病,身边有何家兄弟听唤,不必担心。
他用眼尾的余光扫了一眼窗户,窗纸破烂的已不成样子了,“哎呀,你这窗子什么时候破的,难怪这药灌下去,不见好呢,敢情晚上又吹了风了。”
“啊?”阿骏想要起身去看,被东方靖给拦下了,“窗子破了?我记得昨儿还好好的呢?”
“一染上伤风,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你许是记错了,这样,吃罢早饭,我让河子再给你换个大夫来,这窗子嘛,让他得了空帮你修补修补也就是了。”
东方靖从阿骏的屋里出来,把河子唤到身边,把找大夫和修补窗纸的事吩咐了一回。
河子纳闷道:“少爷,那窗纸不是你让我弄破的吗,怎么今儿又要修补?”
“叫你修补你就修补,哪来那么多话,你弄破的你不修补,难不成让我帮你擦屁股吗?”说完又让河子凑上耳朵,耳语了几句。
河子的眼睛里的光越来越亮了,等东方靖说完,他捂着嘴点头,朝着阿骏的门口看了一眼,还不忘给东方靖竖个大拇哥儿,“少爷,也就是你,难为的还念着我们这些下人讨老婆的事,回头有好的丫头,请少爷也赏个恩,帮帮小的呗。”
东方靖在河子的头上拍了一巴掌,“混小子,你才多大,就想女人了,行,你要是有喜欢的丫头告诉我就是,不过,得是人家丫头乐意,不然我可懒得去说嘴。”
“哎,”河子喜笑颜开,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这会儿完全挤在了一起,更觉滑稽,“我吃罢早饭就去香梨园和巧儿姐姐说去。”
东方靖摆摆手把人遣了下去。
果然,不出东方靖所料,早饭刚用过,就瞧见巧儿行色匆匆地进了留芳园,她倒没有直接往阿骏的屋子里头去,而是先来自己跟前问了安。
东方靖用过早饭喜欢喝普洱,这刚泡上端着啜了一口,抬眼瞧瞧巧儿,巧儿许是小跑着来的,一张小脸跑的红扑扑的,还喘着气,“你要去照顾阿骏?三小姐可知道?何妈可知道?你还是个黄花丫头,这样贴身照顾一个男子,回头传到外头,可有损你的清白,你不怕吗?”
“不怕,”巧儿立在一侧,微微颔首,“三小姐那儿我已经说明,小姐并无他话,母亲,母亲那儿,我也自有交代,定不会给大少爷添麻烦,至于清白么,清者自清,我不在乎别人翻什么舌头。”
东方靖沉吟着,手指在桌子上敲的笃笃作响。
巧儿见东方靖似有犹疑,怕他不应,遂急忙说道:“大少爷,阿骏跟着您伺候有十几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他重病缠身,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实在可怜,还请大少爷允了奴婢的请求,让奴婢去照顾他吧。”
“你这丫头,像是说我不通情理一般,”东方靖心里为阿骏高兴,有这样一个聪慧的丫头惦记着,于是说起话来也免不得柔和许多,“只要旁处你都能应对,我这留芳园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着,去吧,去瞧瞧他,我看着他的病竟是不大好呢,昨儿大夫过来瞧了,都直摇头,哎,当真是可怜啊。”
东方靖让河子去香梨园说与巧儿听的时候还刻意让他强调是重病,旁的也不用多说,这会儿东方靖又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想着能使的力也都使了,接下来就看阿骏自己个儿的造化了。
巧儿向来都觉得东方靖稳重,是个极有格局的人物,心里一直是敬佩他的,本来还对河子的话有所怀疑,之前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的这么重,此刻听见东方靖这般说,觉得阿骏染上的怕是什么要命的病,登时红了双眼。
她行了礼,忙告道:“奴婢一时心急,有口无心,若是哪句话惹了大少爷的不快,还望大少爷见谅,”说罢又望了东方靖一眼,“大少爷既然应允,那奴婢”
“别管这些繁文缛节了,快去瞧瞧吧,”东方靖摆摆手。
这边巧儿刚出去,那边何氏兄弟就进来了,两人一起给东方靖请安问礼。
待站定之后,何青问道:“大少爷,刚才我好像瞧见我家小妹”
东方靖笑笑,就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这丫头素来是个没体统的,让大少爷见笑了,”何青拱手道,“回头我定把她抓回去好生管教一番。”
“何青,这事是我一力促成的,你要管教她,不是打我的脸吗?”东方靖佯装不悦,别过脸去,同时还偷偷地拿眼觑着何青。
何川本想为何青辩解,见东方靖这般心里了然,立时闭紧嘴巴,一心想看何青出糗。
何青闻言,不知所措起来,忙垂下头道:“大少爷,我哪里敢打大少爷的脸,大少爷于我们何家是有恩在的,什么时候我都不敢僭越,对大少爷不敬啊。”
“哈哈哈哈,”东方靖大笑起来,何川也跟着笑,何青则是抬起头来一脸茫然,看看东方靖,又看看何川,最后又把视线落在东方靖的身上,这才反应过来,瞬间涨红了脸。
笑了好一会儿,东方靖才道:“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我把何妈当作我自己的母亲一样,巧儿我又怎么会不当成自己的妹子来疼呢,虽然往日里鲜有交谈,可我这心确是实实在在的。阿骏这事,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然我也不能管这样的事,阿骏出身不高是事实,可人是好的,他自幼跟在我身边,我还能不清楚吗,有我在,他是万万不敢给巧儿委屈受的。”
“少爷说的是,”何青与阿骏也算是一同长大的,秉性如何他亦心里有数,他顾虑的不过是阿骏的那点儿小敏感、小自卑,他是担心巧儿会在这上面较真吃苦头,最后也会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听东方靖这么说了,他不好再说别的,其实,阿骏做他妹夫他是打心眼里欢喜,于是笑着道:“都听少爷的吧。”
“要我说,他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个儿折腾去,咱们静观其变就是,若是此事能成,咱们就高高兴兴地操办喜事,要是不成,咱们这心里也不能有什么芥蒂,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男女之间的□□呢。”
东方靖说话的时候,意有所指地看着何青,算是给了他前日里的那个问题一个答复。
醉生梦死里的红姐,是东方靖的人,自是什么也不会瞒他,就把何青的事说与他知道,当天,东方靖就把何青唤进了留芳园,关上门来,仔细询问了一番。
何青是正直之辈,心思单纯,又对东方靖忠心耿耿,所以没有瞒他,就把自己的心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东方靖难得地对他一反常态,严肃且认真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字字铿锵,“只要是你真心喜欢的,我都可以成全,唯独花梦,她不行。”
何青感觉的到,东方靖这话并不含任何私情,反而有种为着自己的真诚在里边儿,他知道,东方靖所言所行都有他的道理,也不好强辩,最后只挣扎道:“少爷若是不允,我也不敢拂逆少爷的意思,只是还请少爷让我保留这一点私心,让我继续在花梦小姐身边伺候,只要能日日瞧见她,我就别无所求了。”
东方靖叹了口气,望着何青脸上的坚毅之色,不愿开口拒绝,只说让自己想想,今日这话便是给他的答复了。
何青感激莫名地看着东方靖,这几日被东方靖明令禁止不许他往醉生梦死去,思念已让他为伊消得人憔悴,这会儿就像是满血复活了一样,重新拥有了生命力,如同一个即将冲向战场的将军,威风凛凛,斗志昂扬。
“谢谢少爷,”何青说话的时候,喉头有些堵,他用力挤出的这句话,都带着轻微的颤音。
何川不知其中原委,但也能猜出一二,他扬起唇角,备感安慰地望着何青。
“阿川,东西都准备的怎么样了?”东方靖转向何川说,“此去安邑还不知何时回转,何妈那边,可说好了么?”
“少爷安耽,东西母亲都帮我收拾妥了,这件事,母亲也无异议,只吩咐我要好生的替少爷做事,明日一早我就出发。”
有人一心为自己着想的感觉真好,东方靖在心里感慨着,他走到何川的身边,拍拍他的肩,“叶家与乔家联姻是势在必行的,我头前在那里经营的生意,现在到底是鞭长莫及,没有个人在那儿主持,我终究放心不下,我知你机智过人,有勇有谋,只圈在家里做些琐事,实难有出头之日,你若心怀抱负,安邑便是任你施展之地,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可明白?”
何川知道东方靖十八岁就只身在外闯荡,更是在安邑用两年的时间就连开了十家商铺,每每听人谈及此事,就羡慕不已,他自认有才,单单没有施展才华的机会,经常郁郁。
何妈反复与他们兄妹说的,是如何对东方家尽忠,如何对东方靖尽忠,除了这些,何妈还与何川说过一句别的:只要身负奇才,终有一飞冲天的机会,而这个机会,是需要耐心等待的。
尽管有时会觉得母亲有些愚忠,不过何川也不敢忘记母亲养育他们兄妹三人的辛劳,所以不曾强辩,乖乖地安分守己,听母亲的话,静心等待,现在或许就是母亲说的机会了。
东方靖刚与他说起这件事时,他还如坠雾中,没有切实的感受,直到捏着的大腿处传来疼痛,他才如梦初醒一般,连连点头。
回去与母亲说起这事,母亲老怀安慰地抬头望着他,又抚着他的脸,轻声说了句:“我儿长大了。”
也是在那时,何川才明白要离家远行,并不是一件易事,他离开的不只是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还要离开自己的家,离开母亲和哥哥妹妹,那种难舍,单是想想,就让他心底一阵难受。
他在一边敬佩东方靖之余,心里也忍不住动摇起来,还是何妈看出了他的犹疑,到他身边跟他说:“男子汉大丈夫,想去做什么就去做,家里毋须你挂念,青儿和巧儿都在我身边,大少爷又对我不薄,反而是你,当时劝你等待,是因为你还小,如今大少爷愿意对你委以重任,说明,你已经长大了,长大就意味着离别,此刻你千万不能犹豫,不然你将来就会后悔,”何妈说着的时候,抚着何川的脸,眼眶里的泪早已簌簌地滑落下来,“你们都长大了,还都长的这样好,我对你们父亲也有所交代了。”
何川在一旁看着母亲在屋子里给他收拾行囊,无声地抹着泪,母亲老了,行动也没有以前便利了,为什么此前从未发现过呢。
东方靖的话就像带有魔法一样,不仅让何川忐忑不安的心落了地,也激起了他满腔热血,他重重地点着头,“少爷放心,我定不会辜负你的厚望。”
“傻小子,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跟我是不必说的,”东方靖笑了,“谁的期望就只是谁的,你能跃多高,飞多远,靠的是你自己的本事,这一点,光靠喊口号是没有的,做事的时候,谁你都不必想,不必想着是否令谁满意,是否让谁失望,你只需想着你自己,你只要对得起自己,不留遗憾,那便是你的赢。”
东方靖与何家兄弟算得上是一起长大的,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他也是在心里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兄弟一样,看着何川就要远赴他乡,莫名地生出一种长兄如父的情怀,这有点儿诡异,却又让他觉得心里暖暖的,热热的,很舒服。
“家里有我与何青在,你不必惦念何妈,”东方靖喂给何川最后一颗定心丸,然后又正色说:“乔二少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倒没什么,就是乔家的太爷是个难缠的角色,你一定要当心,叶家已呈颓势,不足为虑,我就是担心安邑那边,只要金兰馨失去帮扶,后续乏力,倒下去是早晚的事,我身边能用的人就只有你了,阿川。”
“我一定竭尽全力。”
“有你这句话便够了,别的就都是废话了。”
东方靖说罢,眼神在何氏两兄弟身上游走,“阿川明日就要走,今晚我们给他践行如何,”没等两人说话,东方靖又说:“去醉生梦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