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雪下了一夜,第二日都还没停,东方靖在炕上躺了一个早上,借着窗外的雪光看书,自觉别有一番趣味。
快到晌午的时候,褚南风来了,围着东方靖送他的那条围脖,冒着雪。
东方靖听见他在外头与阿骏说话的声音,忙扬声唤他:“快进来瞧瞧,你与我用的窗纸,这会儿派上大用场了。”
褚南风闻声进来,拍落身上的雪,“我就是听说这窗纸透光性极好,才选的,你喜欢就好。”
“你怎么没打把伞,瞧这一身的雪,”东方靖起身,把他拉到炕上来坐。
屋子里烧的极暖,褚南风身上的雪不消片刻就融进了衣服里。
“下雪天打什么伞,上次你说我身上有伤,愣是不让我看,结果第二天什么也没瞧见,好容易遇见这样一场大雪,”褚南风眼里带着兴奋的光,又拢着手放在嘴边呵气,“冬天不见雪,可谓一大遗憾,不曾想到了春日里还能了却我一个心愿,上天待我不薄。”
东方靖拉过褚南风的手,伸进自己的衣服里暖着,佯装失落地说:“我还不如一场雪吗?”
“雪一年难得见一次,你,我天天都能见啊,”褚南风徐徐道,声音轻柔地如同外面的雪,落地无声,他转而又说:“听说你昨儿发落了陆海。”
“一双腿换一条命,算便宜他了,”东方靖说着还翻了个白眼,“抬去医馆让大夫瞧过,又让人抬回家去养着,我对他可谓是仁至义尽了,正好借着这件事,也给府里的人一个警醒,谁要是再管不住自己的嘴,我要的就不是他一双腿那么简单了。”
褚南风点点头,没说别的,过了会儿才说:“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昨儿一早我就听说了这件事,没告诉你,是怕你会胡思乱想,我,我也是六神无主,一时没了主意。”
他不是会患得患失的人,没想到,这一颗看似不起眼的石头,丢进水里,却能激起他内心的千层浪来,东方靖会不会因为这件事疏远他,甚至把他撵出去,在他和权势之间,东方靖如何衡量,他确实没有把握,尽管,这个人把他看的那么重要,重要到不惜杀了他,也要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褚南风幼年经历家中变故,所以对钱财和权势有种莫名的执着,无论什么样的心意,都不能与之相较,若他是东方靖,他会毫不犹豫的一脚把对方踢开,以保全自身,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人,可他却怕东方靖也是这般。
“我知道,你我之间无须太多的解释,因为我懂你,甚至比你自己都要懂。”
褚南风心间淌过一阵暖流,那角落里的冰块已被消融殆尽,“那这件事,你有什么应对之策吗?”
“自然,甭管什么样的局一旦做下,都必有破绽,”东方靖搂着褚南风缓缓躺下,“他们惹谁不好,偏惹我,这回我要叫他们都掉一层皮肉。”
褚南风声音弱了下去,“可我们的事确是事实,我觉得老爷兴许已经看出了端倪,今儿一早我去给老爷问安,他并未见我。”
“老头子心眼儿过于狭隘了,你且不用管他,凡事有我在呢,你只要记住,无论老爷如何刁难你,或是对你威逼利诱,你都不能为之所动,只要你在,我便可安耽,只要我在,你必能保全。”
褚南风靠在东方靖的心口,静听他的心跳,莫名心安,他点了点头,轻轻闭上了眼。
午后,雪渐停,东方竗趁下人把东方竑的饭菜端出之际,撇开下人,独自进了东方竑的闺房。
她见东方竑正依靠在炕上,便忙把房内的使唤丫头都撵了出去,然后坐在炕沿上,神色凝重道:“我瞧丫头端出去的饭菜,你纹丝未动,到底是怎么了?”
“没有,没有怎么,就是今儿天冷,外面下了好大的雪,我没胃口,”东方竑闪烁其词,不敢正眼去看东方竗。
“你往年是最爱在雪地里戏耍的,每每下雪,你胃口必是极好,”东方竗蛾眉微蹙,握住东方竑的手,“你实话与我说,究竟出了什么事,昨儿个那件事是你撺掇母亲去父亲跟前说嘴的吧?在东方靖跟前你又是那般按捺不住,我就觉得这里边儿有问题,你平日里就算性子张扬了些,也不敢在父亲面前放肆,你我一母同胞,有什么事不能与我说?”
“我,我没”东方竑瞬间红了眼眶,却仍是嘴硬,一时胃里忍受不住,她忙躬身拿起地上备好的盆子,干呕了一阵。
东方竗见状,自己心里的那点儿猜疑显然更进一步得到证实,不过她仍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待东方竑好受一些,她抓着她两只胳膊,轻声问了一句:“你,你是不是有了?”
东方竑再也忍耐不住,稍稍点了下头之后,便捂着脸大哭起来。
东方竗亦觉晴天霹雳,她浑身颤抖,就连说话,牙齿都不听使唤一般,“你从未和外间男子有过接触,是谁?”说完她忽然想到一个人,“难道是方老师。”
东方竗口中的方老师,是东方寅找来教她们姊妹弹钢琴的,常言说男女授受不亲,后宅是甚少有男子进入的,就连府里的小厮一般都是在院外听候差遣,里面则有婆子丫头就近使唤。
给她们姊妹请钢琴老师,是二姨太的主意,说是有脸面的人家都学这个,东方寅相对太爷又开明很多,不消多说,就从外头请了个钢琴老师,方文轩。
彼时,女子出来做事的还在极少数,钢琴又是富家小姐才能见到的稀罕物儿,毕竟一台钢琴的价格,在一般人眼中可谓是天价,所以钢琴老师也没有女子,这才不得不请了个男老师。
方文轩是顺平县本地人氏,留过洋,算是知识分子,戴一副黑框眼镜,给人的感觉憨厚正直,又极有学识,因此,东方寅初见他就印象颇好,认为他是个识大体,有大学问的,这才放心让他进出内宅。
方文轩每次进出都有小厮带领,直到素菊园外,小厮才候在外面,让里面的丫头带方文轩进入,待教学完毕,又由小厮带出去,倒不是怕他不识得路,只是后宅都是女人,外男进出终归不便。
东方竑从小生在内宅,所接触过的男子只有府内的小厮,遇见方文轩这种文人既觉新鲜,又对他善钢琴之事极为仰慕,加上她正值豆蔻年华,且不谙世事,这才被方文轩钻了空子。
听姐姐说起“方老师”,她哭的更大声了,这也正印证了东方竗的想法。
她拉下东方竑的手,又恼又心疼,“哭有何用,我曾多次与你说,除了学习钢琴,不要与他有过多交谈接触,你都听哪里去了,只是我不懂,每次学钢琴都是我与你一起,他哪来的机会与你独处呢。”
“是,是东方靖回来那日,”东方竑慢慢止住哭声,“那日你我说好不去前面与他接风,只在后边练习钢琴,后来你说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食,那时正好是方老师离府之时,是我支开等在外头的小厮,把他藏在了房内,后来又同你说他已离去。”
“你,你好糊涂,女儿家的清白是最为重要的,你竟然如此不自爱,”东方竗气急想要打她,想想到底下不去手。
“我心悦于他,也未曾想许多,那时只想与他一诉衷肠,没成想竟演变至此,我已经后悔了,可是,可是,”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那日陆海来找母亲,母亲不在,正巧被我看到,他便如此这般与我说了留芳园内的事,我想着如果能把众人的心思转嫁到东方靖的身上,我就有机会处理这件事,这才怂恿的母亲,谁知,东方靖巧舌如簧,父亲又偏袒他,让他三言两语就将这件事按了下去。”
“死妮子,你哪儿来这么大的主意,东方靖岂是你说动就能动的,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可怕,”东方竗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一脸骇然,“你方才说你要处理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理?方老师,不,方文轩知不知道这件事?”
东方竑拿着帕子拭泪,那泪珠子就像断了线的珍珠项链,一颗接一颗地滚落下来,晶莹圆润,正是玉容寂寞泪澜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她满腹委屈,抽泣着道:“我与他说了的,他说会亲自到父亲跟前说明,定要得到父亲认可,然后正式娶我过门,只是,只是,这几日他再也没有来我们约定的地方,我想,他是不会来了,所以,姐姐,这个孩子留不得,不然,我今后如何还有脸面见人呢。”
东方竗知道东方竑是被骗了,不得不说,方文轩算是个伪装高手,相处几个月,竟没看出他胆大包天,卑鄙至此。
“你现在知道要脸面了,要是这件事情叫父亲知道,还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父亲把脸面看的比自己的性命更为紧要,你又不是不知,一向说你年少,任性却不失分寸,如今看来,竟是这般糊涂。”
“姐姐,”东方竑拉住东方竗的手,企盼的眼神令东方竗大为动容,“如今我就只有你了,你素来稳重,可能教我到底该怎么样么?我现在糊涂的紧,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了。”
东方竗叹口气,抚着妹妹的手,“你若真不想要这个孩子,那我们就谨慎行事,千万别惊动了父亲,”东方竗略一思量,立时有了主意,“这样,下个月是外祖父的七十大寿,我们就去父亲跟前说,想要提前过去,帮忙准备,届时,寻个妥当的大夫,把这件事悄无声息的解决了,在外祖父那里休养一段时日,想必父亲不会多心,只是,这样一来,母亲那边是万万不能瞒的了,只要母亲应允,外祖父那边自有母亲说项,你也好省些心思。”
“此计甚好,就是我怕母亲生气,不愿帮我。”
“生气是肯定的,不过母亲最疼爱的就是你,哪有不帮之理,只是经一事长一智,你今后一定要切记凡事三思而后行,不可再任性妄为,不然我不会再帮你,我不想欺骗父亲。”
东方竑感激道:“好姐姐,我都记下了。”
“我瞧你刚才什么都没吃,就算没胃口,多少也要吃一些,你现在的身子最是不能亏了的,我去让厨房给你准备些清淡的饭菜,晚上再请母亲过来,与母亲说明。”
东方竑点了点头。
晚间把二姨太请过来,二姨太听说了这事,气恼的把东方竑好一顿骂,骂完又哭诉了许久。
二姨太的娘家是隔壁县城,做牲口生意,家境殷实,可惜父辈没什么文化,并不在意子女的教育问题,一味的以有一技之长才是长久的生存之法为信条,对女儿更是秉承着老祖宗遗留下来的习惯,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几个女儿几乎都是目不识丁。
二姨太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也是众星捧月般的长大的,从未受过什么委屈,当初愿意嫁到东方家来做二姨太,是因为看上了东方寅,二姨太与几位姐姐不同,并不介意是否为正妻,她看脸,毕竟东方寅年轻的时候,是十里八乡都公认的美男子,这一点可以从东方靖身上倒推出来。
二姨太除了选择丈夫,还未曾拿过什么真正的主意,听女儿两人,说了半日,她如坠云端一般,到最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事关重大,当真不让你们父亲知道?”末了,二姨太还是觉得这件事有欠考虑。
东方竗认真地点点头:“父亲这几年愈发老迈,我见他常有力不从心之时,这件事要是让他知道,我怕他经受不住。”
“你说的也是,”二姨太说着又将矛头指向东方竑,狠狠地瞪着她,“你这个死丫头,都是让我给惯的,要是因为这件事,你父亲有个万一,我也就不活了,今后没人约束你,你便更能为所欲为了。”
东方竑悻悻地低下头,不敢辩白。
东方竗劝慰道:“母亲,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你再骂她也于事无补,不如我们一同合计合计之后的事,只要将这件事做的天衣无缝,父亲那边自是无碍。”
“我哪有什么正经主意,一切听你安排就是了,”二姨太白着东方竑,拍着心口,“我从未对不起过你父亲,怎么偏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教女无方,也是我有愧于你们父亲啊,果然,子女都是来讨债的。”
二姨太一向是口不择言,所以这些话,姐妹两个也并未真的放在心上,只感念于母亲对父亲的情感,心里默默羡慕了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