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话说褚英离家,东方靖那晚的话算是一个契机,她这几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屈辱里,一边折腾着褚南风,一边害的母亲长吁短叹,病情日渐加重,她看不见,也听不见。
直到那晚东方靖说的那番话,让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和这个家,不争气的父亲早就下世了,母亲含辛茹苦的养育他们兄妹,后来母亲身体垮了,是哥哥撑起这个家,长兄如父,对她可谓是呵护备至,以至于出了那件事后,她才会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哥哥的身上,如果不捆绑着他,折磨他,她的屈辱和愤懑又去哪里发泄呢?
她怎么会不知道哥哥什么都没做错,可母亲卧床,她能折腾的不就是哥哥吗,他不会冲她发脾气,他也会不厌其烦的被她折腾,她的底气是她只有他,而他最爱她。
东方靖点破自己装疯卖傻,扯开那块遮羞布之后,她哪里还有脸面再见褚南风,一个全心全意为你的人,你却依仗着这一点把他糟蹋的体无完肤,褚英骄傲的自尊不允许她再心安理得的接受哥哥给她的一切,唯有离开,才是她最后的体面。
她没有独身离开过家,留书出走之后,也是漫无目的的游荡,出了顺平城,沿着一条小路,一直向前,到了第二天下午黄昏的时候,她经过驻云岭,坐在河边看河水潺潺,冬日里,尤其是天色渐晚,河边尤其的凉,阴冷的风从河边吹到脸上,冰冷的几乎没有知觉。
褚英坐在石滩上,望着那橘色的,波光粼粼的河面,发着呆,含着笑,根本不觉得冷,身上锈红色的袄子是入冬的时候褚南风刚给她新做的,他知道她喜欢锈红色,包括锈红色布料上绣满的荷花都是她所钟爱的。
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象征着高洁的品格,以前喜欢是自己的向往,如今再看,却觉得讽刺,可是哥哥的心思褚英又清楚的很--他想告诉她,不会因为自己遭遇的不幸的事而被玷污,高洁的品格在心不在身,可是脏了就是脏了,也是从那晚开始,褚英打心眼里讨厌荷花。
把自己缩在一个小角落里太久,她早已不记得外面的天有多蓝,河水有多清澈,甚至清新的空气有多自由,瞧着眼前的河水,褚英开始觉得以前的自己真傻。
把自己限制在一个小角落里,从没想过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天高海阔之处是她绝没见过的美妙风景,与之相比,自己不过是沧海一粟,渺小的算不得什么,遭遇过的要命的,最糟糕最屈辱的事情,仿佛被这世间最广阔的空间所稀释,悲伤也好,绝望也罢,此刻都被冲刷的消失殆尽。
她开始庆幸自己迈出了这一步,走出家门的恐慌,这会儿也已经逃之夭夭,再寻不见踪迹了,她仰头望向天空,自由自在的呼吸如同赐予她新生,她开始期待明天升起的太阳,她好奇,明天的太阳是不是和今天的一样,灿若明霞。
就在她陶醉在这山川美景之中时,身后慢慢向她靠近的脚步声,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忽然树林里惊起几只鸟扑棱着翅膀飞开来,引得褚英回头张望,而就在她扭头的瞬间,一记闷棍打的她猝不及防,立时她就失去了意识,倒了下去。
关子明是驻云岭上的土匪,第三把交椅,江湖人尊称他为三爷,他是驻云岭上为数不多读过书,肚子里有点儿墨水的。
十多岁的时候,由于家乡闹天灾,连年颗粒无收,关子明不得不随着父母前往北京城投奔亲戚,没想到被驻云岭上的土匪劫道,双亲在他眼前双双被杀害,就在土匪的大刀即将挥向他的那千钧一发之际,竟被人救了下来。
救下他的人,正是现在驻云岭的大当家朱继,他们本来是一伙四处流窜的山匪,救了关子明之后,在关子明的筹划下,一伙人攻上驻云岭,取代了先前的那批土匪,才有了固定之所。
关子明怂恿朱继攻占驻云岭,私心显而易见,不过也确实让大家伙有个挡风避雨之地,不再四处漂泊,再加上他在攻占驻云岭中有出谋划策的功劳,大家对他也是由衷的敬佩,所以除却大当家朱继,关子明在众人眼中是最有威信的。
朱继自然也是颇为欣赏他,不但破例与他义结金兰,还让他做了驻云岭的三当家,寨子里的大小事务也都交由他全权处理,如非必要,对驻云岭的大部分决策,都不用特意请示过大当家。
关子明虽有野心,可也念着朱继的救命之恩,不敢造次,不过也暗中培养了一批自己人,以防万一,毕竟寨子里还有个没有能力却依然不愿甘居于人后的二当家李植。
李植和朱继是同村,也是他扶持朱继坐的大当家,朱继眼瞧着是胸无大志,对人又真心实意的,故而李植最是信服他,但这也仅限于关子明加入他们之前。
在李植心里,自从关子明来了之后,朱继显然更看重关子明,不仅与他义结金兰,还让他把持着寨子里的大小事务,全然没把他这个开国功臣放在眼里,他心里憋着一股火,逐渐地引到关子明身上,越看他越是不顺眼。
关子明心里十分清楚李植的心思,碍着朱继的面子,不但不能除掉他,人前人后还得给他几分薄面,日子久了,关子明格外觉得朱继是扮猪吃老虎,让他和李植相互制衡,自己坐收渔利,心里不由得又生出几分嫌隙来。
现在他只想想出个万全之策,把二人除掉,自己好独霸驻云岭,独揽这片大好山河,同时他也知道,会咬人的狗不叫,两人平日里不声不响,却都不是好对付的角色,自己只能耐下心来,等待时机。
驻云岭上过年,也是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一连几天大鱼大肉,很多弟兄都是连醉几天,不知今夕何夕。
关子明也一样,这会儿天都擦黑了,他还躺在落云堂里,死人一样的,一动不动,要不是有那淡淡的鼾声传出,旁人定会以为他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大肚酒瓶从手里滑落,在离他不足一尺远的地方,一滴一滴地往外吐着醇香的美酒。
手下的人刚在落云堂里点亮蜡烛,外面匆匆跑来一个人,在门口与看守低语几句,看守又进来汇报给刚熄了手上火引的木方。
木方是关子明的亲信,跟了他差不多也有十年了,对他可谓是忠心耿耿。
木方刚让看守压低声音,怕搅了关子明的美梦,没想到关子明已经睁开了有些迷离的双眼,他抹了把嘴,擦擦口水问:“外头有什么事?”
“底下的兄弟在巡山时遇到个娘们儿,遂绑了上来,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来问问三爷,”木方说着倒了杯热茶递给关子明。
关子明留着一脸淡青色的胡茬,双眼闪着精明的光,嘴角笑意渐浓:“他们没先尝尝鲜?”
“三爷,您就算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哪个不知道咱们寨子里的规矩。”
“绑进来我瞧瞧是几等的模样儿,要是一等的,送给大当家的,要是二等三等,”关子明略略停顿,咕嘟咕嘟喝了两口热茶,“卖进城里,还能换几壶好酒来。”
木方给看守递了个眼神,看守立即领会,去外面吩咐了一遍,不让旁人乱传闲话,绑来的人随即送进了落云堂。
褚英被人装进麻袋抬上山,一路颠簸,很快就醒转过来,挣扎了许久也挣不开身上的绳索,嘴里塞着的布条让她也没办法言语,只得静静等待,直到把她送进落云堂,才取下她身上的麻袋。
她慢慢适应亮光,看看周围的环境,知道自己被绑进了土匪窝,她出奇的冷静,此生最黑暗的时候都熬过去了,眼下见了这么些个土匪,反而有种能够玉碎瓦全之感,无所畏惧。
她审视了周围的人一圈,慢慢爬起来,直直地瞪着关子明,显然她认出了这里谁才是正主儿。
关子明就着光亮打量了褚英一回,虽然穿着袄子棉裤,他依旧看出褚英身量苗条,模样也格外俊俏清爽,算得上一等,尤其是那双眼睛,和他头前见过的都不同,没有慌张,也没有恐惧,反而有几分不屑和鄙夷,这不由得他心下有些烦躁。
自从当了土匪,关子明越来越喜欢别人面对他时有几分恐惧的眼神,那会让他满足,或许是初次见到土匪时他眼中的神情就是如此,于是他生出这样的一个执念。
他走到褚英的眼前,捏住她的下巴微微抬起,眼中倾泻出一种肃杀的寒意,四目相对,谁也没有退让的意思,关子明愈发觉得眼前这个丫头有些意思。
拿掉她嘴里的布,眼睑低垂,瞧着那两片粉嫩里又带着一丝苍白的唇,问了句:“你不怕我?”
“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对付女人的男人,有什么可怕的,”褚英冷哼一声,“用蛮力让女人屈服,你很得意?”
关子明眼角抽搐了下,自打他当了土匪,还从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而且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这种挑衅的口吻,直指他不想承认的事情的本质,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暗暗地龇牙咧嘴,要不是面前站着的是个女人,他一定会当即要了她的命。
“老子就算得意又如何?成王败寇,现如今你是我的阶下囚,老子想要如何就如何,”关子明耍起土匪贯有的无赖态度,“你要是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最好收收你那趾高气扬的姿态,免得惹怒了我,把你卖到窑馆里去,那里可是有千百种办法让你学乖。”
这句话精准地踩入褚英的雷区,她紫涨着脸往前进了一步,凑近关子明,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男人的世界可真卑鄙,为了让女人听话,屈服,无所不用其极,可是转来绕去,除了这种无耻的手段,也没有别的花样了,当真是让我长了见识,窑馆是吗?去啊,反正我这副皮囊早就被弄脏了,一次和无数次没什么区别,可是你,别以为自己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样子,连个女人你都搞不定,你算什么东西。”
当着底下兄弟那么多人的面,被一个娘们儿咒骂至此,关子明的脸面早就被踩进了尘埃里,他一时脸上挂不住,扬起手准备打下去,可是瞧着褚英坚毅,不肯屈服的眼神,他放下了手。
冷笑了一声后,他负手而立,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不仅会让你知道我是什么东西,我还会让你心甘情愿的做我的女人。”
褚英看着他,眼中的锐利慢慢变得柔软,柔软底下还有些许的不堪和几分让人难以察觉的苦涩。
关子明摆摆手,看守把人带了下去,关在了落云堂后面一间空置的房间里。
“三爷打算怎么处置这个女人?”木方近前问,这和关子明以前处理问题的方式截然不同,不同往往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关子明半躺进一张搭着虎皮的椅子里,翘着二郎腿,抖着脚,无谓道:“你去查查这个女人的底细,还有刚才她那番话的意思,都要给我弄明白咯。”
木方皱眉道:“三爷,您不会看上这个女人了吧,这不合规矩,要是让大当家的知道了,恐怕要生变故。”
“木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种了,屁大点事儿,瞧你吓得那样儿吧,”关子明冷冷地瞥了木方一眼,“这里边儿的规矩我会不懂?你去查清楚今儿这桩事过了哪几个人的眼,经了哪几个人的口,能不能传到大当家那儿,这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三爷教训的是,我会留意的,”木方本就机灵,这话一进耳朵,立马就明白了关子明的用意,了然于胸地笑了笑,“只是那姑娘”
关子明回忆着方才褚英瞪着自己的模样,心里有种猫抓一样的感觉,一时又搞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耐道:“按理说,女人不是送到大当家的床上就是卖去窑馆,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要是不守,又当如何?”
木方上前,谨慎道:“三爷,现在还不是取而代之的好时机。”
“机会总是人自己争取来的,以此为界探探对方的底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契机,”关子明说着看着木方,“不过大当家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这么做属于忘恩负义之举,要成事,名不正言不顺的,恐怕不能服众。”
木方赶紧说:“三爷刚才也说了‘成王败寇’,这历史都是由成事者写就的,是圆是方,是造反还是起义,谁赢了谁说的算,这世道,大家就图还能喘口气儿,谁给活路就为谁卖命,到时三爷入主御天堂,振臂一呼,哪还有谁敢不服呢。”
关子明眯上眼,细细琢磨着,摆了下手,幽幽道:“去吧。”
木方退出落云堂,吩咐底下的人做事去了。
落云堂内,关子明盘算着自己的棋局,不知道这个女人会不会成为自己棋盘上的一颗子,又会不会给自己引来什么麻烦,他想着,想着,片刻之后,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