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拜出师门
五年守孝期已过，花朝换掉了那一身素白孝服。她坐在阿爹坟前，倚靠在他的墓碑旁，望着河畔的芦苇和溪流，像往常一样发着呆。从晨时待到落日，待到余晖渐渐下山时，她才起身回了家。
推开院门后，突觉两道熟悉的身影立在院中。
花朝心神一颤，木讷了两年的那颗心脏突然又蓦地乱跳起来，仿佛就要顺着喉咙奔涌而出。
那人转身看她，一袭鸢尾蓝袍仙气凛然。
花朝瞳孔瞬间放大，双眸现出一片震惊。她死死咬住下唇，双手紧紧捏住，将大拇指指甲狠狠掐住卷曲的食指，以防自己泄露出半点情绪。
清高站在扶微身旁，见花朝回来了，忙远远唤道：“小师妹，你终于回来了。我和师尊在院子里等你一天了。”
扶微凝神见她走近，看她褪下了一袭素白孝服，又换上了一声玄色裙袍，更显落寞和清寂之色，心中蓦地泛出一阵痛惜，但开口依旧淡漠道：
“两年了。你可曾……想通？”
花朝：“”
想通？花朝心道，叫我如何想通？我依旧思念你，依旧梦里皆是你，依旧连夜连夜的失眠，看山是你，望水是你，听风是你，观雨也是你。
师尊啊，我爱你。你叫我如何能解？
扶微见她低眸不语，心叹道两年时间不来见她，总归是罚得重了。于是缓声和语道：“你今日守孝期满，我看你屋内的东西也都收拾好了，那便随为师回玄竹苑吧。”
清高见师尊开口，忙对花朝小声提示道：“小师妹，师尊原谅你了！快谢谢师尊啊。”
花朝朝扶微躬身行礼道：“谢谢师尊。”
扶微凝视着她，微微闭目阖头回应了一下。
清高笑着伸手召出一个木托盘，旦见盘上整整齐齐叠着一套青色的青阳派女弟子衣裙。清高许久不见小师妹穿这一套青衣，满心期待道：“小师妹，快换上衣服，师尊和师兄带你回山。掌门、长老还有众弟子都在等你。”
大家都在等她？花朝一听，徒觉感动不已。只是
她暗咽下一口酸泪，突然扑通一身直直跪在扶微身前，郑重道：“师尊。弟子大逆不道，以下犯上，做了欺师灭祖冒犯师尊之事，师尊虽不计前嫌宽恕弟子，但弟子却不能原谅自己。”
扶微：“……”
她哽咽一声，继续大声道：“还望师尊允许弟子拜出师门，此生与师尊永不相见！”
“小师妹！！”清高瞳孔地震，忙出声阻止。
“拜出师门永不相见？”扶微低头盯着她沉吟道，眸子里泛出惊讶与愕然。她竟然能说出如此之话来……
花朝直直跪在那处，倔强地仰着头，双眼滚含着热泪，却死死不让它掉出来。
“小师妹，说什么糊涂话！”清高拦道。他不知她为何要说出这等决绝的话来！究竟所谓何事？究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要做到这等程度？
“好！”良久，扶微突然甩袖转身，冷气遍身，仿佛气急道：“便遂你意。”
“师尊！”清高忙将衣服放到桌子上，上前两头劝道：“小师妹是一时糊涂，才说出这等话来。你们”
你们不要闹了。
花朝两汪泪水早已直直划下面庞，一颗颗掉下地上，却愣是将头僵在那里，双眸瞪着一眨不眨。
“小师妹，你知道拜出师门是什么意思吗？！你不要任性！不论之前有什么错师尊都已经原谅你了，你又何必”
清高又道：“你若不愿回那乾来山，自可再等几年，但师门是绝对不能说拜出就拜出的。从小到大，我们几个当中，你是最小的，也是最受师尊宠爱的，岂可”
“大师兄！”花朝忙大声止道。而后恳求道：“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她跪在那处，望着扶微冷冽的背影，道：“请师尊恕弟子失敬。弟子不会回乾来山，此后也不再修仙修道。生老病死，悉听天命。还请师尊回山，莫要再费心在弟子身上。”
扶微覆在宽袖中的手隐隐颤栗。生老病死，悉听天命？她可知，倘若不修仙，她的寿命就只有……二十四年！
院中春风徐徐，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扶微道：“你若当真想好未来之路如何走，为师不强求你。”他声音轻不重，听不出语气。
他顿了顿，回头看她道：“至于拜出师门此事莫要再提。”她是他徒，纵使她生出什么的情感，她都是他的徒弟，此生不会变。
“那玄竹苑你若不愿回也便作罢吧。”他半阖的眸轻颤。
“谢师尊。”花朝郑重向扶微稽首。
扶微转身后又侧头望了她一眼，轻甩衣袖，似负气般点足腾云匆匆而去。
花朝对着那背影长拜在地，哽咽轻声道：“还望师尊，往后年年岁岁、万千光阴里，一切珍重。”
“小师妹”清高痛心地看着花朝，他知道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她原因来，只得安慰道：“不回玄竹苑也好，玄竹苑太冷清了，不如山下人间热闹。大师兄和小笑以后会定期来看你。”
“师兄”花朝想了想，最终只点头道：“谢谢师兄。”
清高点头道：“若有事情，记得飞符传信给我们。师尊应该有教你飞符？”
花朝笑道：“好。”
清高望了望桌子上的那套青衣道：“那套青衣本就是师尊为你准备的，你就留着吧，毕竟是青阳派的弟子，还是需要随身带一套派中衣物的。”
花朝点了点头。清高又嘱咐了几句，而后也走了。
花朝目送完清高师兄，将那套门派青衣叠进背囊里。她从桃花树下挖出一坛香酒，愣愣地盯着那坑里还剩下的三坛出了会神，而后重新埋好。
她将房间、客厅、厨房等各间房门一一锁好，背起背囊，抱起酒坛，最后一次环顾了这所自己生活了二十一年的院子，心道这辈子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留恋片刻，她拿起院中那条铁链和锁门长剑出了院子，从院外将院大门徐徐关上，铁链锁住，插上了长剑。
乾来山青阳派中，思虚和悟虚正带着一群弟子迎在玄竹苑门口，忽见空中落下一道蓝色身影，正是扶微仙尊。清高紧随其后也跟着落了下来
怎的还是两个人回来的？悟虚见扶微仙尊脸色并不好，他虽然平时脸色看起来像不是太好的样子，但这次看得出来是真的不好。
悟虚迎上去，问道：“如何，没能接回来？”
扶微不语，径直走进苑中。清高跟在后面，也是一脸忧色。思虚掌门拉住他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清高鞠礼道：“小师妹不愿意回来。”他并未将她要求出师和与师尊“永不相见”“不想修仙”等诸如此类的话说出。倘若被掌门知道了，必定真要骂她一句“大逆不道”了。
嗐！悟虚听后，意料之中地微笑摇了摇头，追着扶微脚步道：“我就知道。冷落了人家两年时间不闻不问，如今人哪能这么容易跟你回来？
思虚叹气问道：“那丫头究竟犯了什么事情，你们师徒如何就闹成这个样子了？上一世上一世明明是一对师徒情深的模范师徒。”
“尊上，您当真放心让她一个人待在山下？虽然这丫头如今已是至合体阶段，但未修成仙前一切都没有定数，这万一要再出个差池”掌门继续道。
扶微：“”
悟虚瞟了扶微一眼，故意大声道：“掌门师兄，你还是这般在意她身上的绛仙玄灵。要我说，尊上既已修得浩辉神炁，镇压那六座魔域绰绰有余，根本用不着她的灵力净化。如此又何必管那丫头死活，这一世任她生死，下一世也莫要去寻了，免得到时候又犯下什么罪孽惹得尊上生气。”
思虚掌门轻喝道：“悟虚，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纵使是养了多年的灵宠也该有感情了，何况那丫头还是尊上两世的徒弟。”
悟虚摆手道：“这也不是我的责任。不知是谁，辛辛苦苦找了四十多年，好不容易找回来又给狠心丢了。我前几次下去远远看了她几眼，小丫头无父无母的，还要为那爹守孝镇子都出不去，每天一个人待在院子里发呆，那叫一个可怜哦。本来好好的一个丫头，如今都被逼成个闷葫芦了”
扶微自回来后从头到尾没说过一个字，背着手径直踏进瑶修室，啪地一声，落地木门被一道剑气紧紧推闭上，将紧跟其后的悟虚应声拦在门外，悟虚的鼻子差点没撞上去。
悟虚转头对众人摇了摇头，悄悄指了指里面，挤眉弄眼道：“年岁渐长，脾气愈发怪了。”
思虚白眼喝他道：“莫对尊上无理！”
扶微盘腿落在瑶台榻上，合眸闭气，入定修神。他何尝不知道她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她年少懵懂不知男女之情，错将对自己的师徒情模糊成情爱情有可原，但自己作为她的师尊，岂能知错纵错，穆棱两可地模糊情感让她继续错下去？
两年来，他每每从入定中醒来，看到窗外院内她前世种下的梅梨花树，百感交集，又心生怜惜忍不住隐了身去看她。见她半夜竟跑到花自水的墓碑前去哭睡，想起花自水临别时的遗言，更是一阵唏嘘，但也只能克制不现身，为她施了护身结界守她入睡
而她如今却想要拜出师门，永不相见。
他自然知她的意图，永不相见，断绝念想清行自持，固也遂她意并不强求她回玄竹苑。
可不愿修仙得道，这又是为何？她天赋极高，自己也是知道的，为何要放弃？
扶微不得其解，难道真的眼睁睁看她这一世又消殒在二十四岁？
扶微长吁一声，双眸止不住地轻颤，入定时心思总不能静，只得念诀捏印，甚至暗念了清心诀，才强迫自己静心入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