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陆明禾垂手站立，旁边不远处秦之霖正探着脑袋在一处冰激凌车前跟摊主说些什么。
她一开始只是多看了这个摊位一眼，游乐园里面的冰激凌车是雪房子造型，她觉得新奇，可秦之霖却误会她想吃冰激凌，非要给她买。
……好吧，也不算是误会，她的确是看着这些小动物形状的冰激凌雪糕眼馋来着。
可她没打算吃啊！
这种造型的雪糕一看就是卖给小孩子的。
她当时就摇头，说，游乐园里卖的冰激凌又贵又不好吃，咱们还是算了吧。
秦之霖却说，来都来了，好不好吃不试试怎么知道，而且，就算不好吃，看着也好玩啊。
他还是去买了。
扬着笑脸的小熊气球漂浮着，在他高大身形的对比下，形成一种格外的反差萌。
陆明禾静静地看着。这片街区的画面像是被定格。
秦之霖脸上的笑容；路过的各色行人，大人，孩子，或是年轻男女；卡通形状的小吃餐车排成一排……
一切象征着年轻、活泼、明丽、鲜艳的颜色都能在这片街区找到。
她的生活已经沉寂了太久，这种迎面而来的鲜活热闹，竟让她恍然有种不真实感。
秦之霖很快拿着雪糕回来了。
陆明禾看他买的东西，眼睛都瞪圆了：“你，你怎么买了这么多！”
小动物头像雪糕，秦之霖买了两个，一个是小熊，一个是小猫。
除此之外，还有双色球甜筒。
他一只手夹着甜筒，一只手拿雪糕，也亏得他手大，竟也拿得稳稳当当。
秦之霖笑着说：“每样给你尝尝鲜嘛。”
“可太多了，肯定吃不完的。”
他自然地说：“吃不完不还有我呢。”
出于某种私心，秦之霖故意先吃那个小熊雪糕，把它往嘴里一塞后，又把另一个小猫雪糕递给明禾，剩下两个甜筒继续夹手里，方便明禾什么时候想换口味了再递给她。
陆明禾没察觉秦之霖隐秘的小心思，她正在想着他刚才的话。
什么叫吃不完还有我……难道你还要吃我剩下的吗。
这亲昵的、仿若情侣之间的语气让陆明禾的脸热了热。
她连忙舔了一口雪糕，借此来掩饰自己面上的不自在。
果然，游乐园的雪糕，不能说不好吃，但是为了照顾小孩子的口味，都非常甜，其实并不合陆明禾的口味，可她依然不知不觉吃完了。
秦之霖一口将整个小熊雪糕塞嘴里的样子让她看得好笑。
这人身上总是会不自觉显露出一种很纯粹的、很吸引人的稚气。
他们在游乐项目跟前排队，陆明禾随口问：“你好像很喜欢小熊？”
秦之霖立马勾唇笑了起来，并不单纯是开心的笑，陆明禾看着，总觉得有点像是，坏笑？
秦之霖带着笑的目光轻飘飘落到陆明禾脸上，点头，“是啊。”
虽然他大大方方承认了，可语气又好像意有所指。
陆明禾直觉没有问下去。
十月份的天，虽然没有夏天那么热，可秋天还有秋老虎之称呢，加上今天又是晴天，剩下两个甜筒已经化了许多。
秦之霖见状问：“明禾，你不吃了吗？”
陆明禾迟疑了一会儿，摇摇头。
她吃太多凉的会肚子疼。
秦之霖也不在意，哦了一声，说：“那我吃了。”说完便一口咬在甜筒的冰激凌球上。
陆明禾一直注意着，她发现秦之霖很喜欢吃甜的东西。
她刚刚就吃过，敢肯定这里的冰激凌卖得绝对比外面甜很多，可他依然吃得面不改色，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看他几口就吃完一个甜筒，陆明禾都替他感到齁得慌。
又见他还想吃最后一个，陆明禾连忙阻止说：“哎，你吃这么多凉的，不会肚子疼吗？”
秦之霖顿了一下，一时有些没明白肚子疼是什么意思。
他茫然地说：“不会啊。”
陆明禾想起了什么，有些讪讪地放下手。
她忘了男生应该和女生不一样，秦之霖又人高马大的，吃两个这么点大的小甜筒，对他来说应该跟洒洒水一样。
陆明禾故作镇定地清清喉咙，说：“那，那你吃吧。”
秦之霖却不由得反思了一下。
他想着是不是自己在明禾跟前太不注意形象了，连吃三个冰激凌会给女生留下不好的印象？
这么一想，手里的甜筒顿时就不甜了。
他说：“我也觉得有点吃多了。”
他将那个雪糕连垃圾袋全部扔掉，回来的时候排队的队伍已经往前挪了一截。
陆明禾之前的注意力一直放在秦之霖身上，到这时候才发现，他们排的项目竟然是大摆锤。
一个巨大的“锤子”里面坐满了人，锤子被固定住，在空中三百六十度旋转，旋转到最高点时，锤子里面的人全部倒立过来，在半空中生生停住。
撕心裂肺的尖叫传过来，陆明禾带入了一下自己，身体立马抖了一下。
她迟疑地问：“我们，接下来要玩这个吗？”
秦之霖随口说：“是啊，这个项目离我们最近人最少，还是说，明禾你想玩别的？”
他在四周扫了一圈，下巴冲另一个方向抬了抬，说：“那个怎么样？”
陆明禾一看，是过山车。
车行驶的轨道足足在空中盘旋了两个大圈，看着有十几米高，从上面传来的撕心裂肺声一点不比这边少。
陆明禾又讪讪地摇了摇头。
秦之霖琢磨过味儿来，眼睛眨了眨，里面盛着笑意：“明禾，你该不会是，怕吧？”
陆明禾有些脸红。
她当然是怕的，小时候坐过山车甚至被吓哭过，至于大摆锤更是从来不敢坐的。
可当着秦之霖的面儿，她哪好意思承认这点。
队伍越来越近了。
陆明禾虽然没明说，可秦之霖还能看不出来？看她绷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秦之霖差点没笑出声。
他以手抵唇，强忍住笑，故意逗她说：“明禾，马上就要到我们了，你想好哦，一旦上去可就来不及了哟~”
这人心眼坏不坏！
陆明禾都没心思骂他，她的全幅心神都放在了空中旋转的大摆锤上。
眼看着队伍越来越近，她的心理压力就越大，在即将要轮到他们的时候，陆明禾投降了。
她拉住了秦之霖的袖子，对上他揶揄的眼睛，心一横，咬牙说：“我、我们还是换个吧……”
秦之霖这回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们转了一圈，可游乐园受欢迎的项目左不过就是那些，不一会儿，他们又来到海盗船跟前。
秦之霖半倚着小亭子的廊柱，勾着嘴角问：“那这个呢，明禾，这个敢玩吗？”
听着他调笑的语气，陆明禾狠狠瞪了他一眼。
如果什么都不敢玩岂不是太丢人了！
她咬牙说：“就玩这个！”
秦之霖在旁边洋洋洒洒地说：“真的吗？可这个也很吓人呀，看这船，荡得多高啊！哦哟，荡到最上面的时候还会停一会儿呢……我看着都吓人！”
陆明禾发狠了声音说：“就这个！不换了！”
再要不证明一下自己岂不是让某人看贬了。
陆明禾紧紧攥着拳头，脸上的表情苦大仇深，偏偏还要故作镇定。
她可能自己不觉得，可是熟悉她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此时此刻的陆明禾与平时并不太一样。
她或许不够淡然，却更加鲜活。
秦之霖发现了陆明禾的不同。
其实他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觉得明禾因为恼怒而气狠狠的样子可爱极了。
比之前更可爱，更真实。
如果不是不可以，他都想把她搂怀里揉一揉。
可惜了。
陆明禾雄心壮志地坐上了海盗船。
结果痛哭流涕地滚了下来。
当她坐上去，船开始小幅度摆动的时候就感觉不大对头。
海盗船看着虽然没有前几个项目惊险刺激，可它时间长啊！
而且它的座位不是像过山车那样给你固定住，相反人是会随着船的晃动而摇摆的。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支撑点！
可以支撑的地方只有前方的座位靠椅。
可是海盗船晃动的幅度太大了，有那么一瞬间，陆明禾甚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会飞出去。
失策了，不该上来的！
海盗船跟过山车竟然完全不一样！
过山车虽然刺激，可是座位都给你牢牢钉住，手可以扶持，加上速度又快，大脑根本来不及思考。
可海盗船不一样，它的摆动速度相比于过山车来说要慢得多，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才给了你充分思考的时间。
你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船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于是，恐惧和失重感也就像拿了放大镜一样，无比清晰地刻印在脑中。
陆明禾死死抓着前面的座椅扶手，她后悔了。
她真的不该上来的。
她怕。她怕高。
怕这种缓慢而沉重的失重感。
每一次的晃动都是在给她崩溃的天平加码。
当船荡到最高点时，陆明禾终于忍不住，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秦之霖其实一开始是有点小雀跃的，因为陆明禾攥住他的手了，而且越攥越紧。
他半点没感觉到疼，只觉得明禾这幅满身心依赖他的样子让他欢喜极了。
他恨不得船永远都不要停！
这样明禾就能一直牵着他的手，一直依偎在他怀里。
结果秦之霖还没美多久，突然听到一声呜咽，一扭头，就看见明禾在哭。
他傻了眼。
海盗船荡到最高点时都没让秦之霖脑袋放空，可陆明禾一哭，他却立马慌了神。
“明禾！明禾！”
风呼呼地吹，他只能徒劳地喊着她的名字。结果她却哭得更厉害了。
秦之霖约莫明白过来明禾这是被吓哭了。
也怪他，明禾平时那么宠辱不惊的样子，似乎天大的事都不能让她变了脸色，他是真想不到她会因为坐海盗船而哭。
秦之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通，刚才看到明禾害怕，就不应该逗她。
只是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他一咬牙，将明禾的脸摁在自己怀里，用整个身子把她包起来，当做她的支撑，自己只用一只手抓着椅背，固定他们的身体。
陆明禾的哭泣声渐渐小了，秦之霖只感觉她将自己抱得很紧。
船停了。
他们下了船。
陆明禾红着眼睛走在前面，一声不吭。秦之霖亦步亦趋地跟着，给她递过去一张纸巾。
陆明禾瞪了他一眼，却忍不住接过来擦了擦眼睛。
太丢人了！
她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最关键是，当着秦之霖的面哭了出来！
哭！了！出！来！
被活生生吓哭的！
下船的时候她从秦之霖怀里探出头，两人四目相对，周围若有似无的目光——
那种尴尬，如果能有个地洞，她能立马钻进去。
秦之霖却一点没觉得尴尬。说实话他美得不行。
就是明禾哭了这点不太好，他不想她哭。
可另一方面，看着她眼睛红红的，哭得像只小动物的样子，他又忍不住喜爱，心里柔软。
觉得，如果……如果明禾不哭的话，坐海盗船其实也挺好的。
秦之霖当然不敢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表露出来，一脸后悔地哄道：“明禾，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拉你，你也不能……下回再不要你坐这个了。”
路明禾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他却被看得心里发甜，又忍不住想逗弄她。
“嘿嘿，下回咱们坐过山车……”
陆明禾：“……”
她转身就走。
“哎，明禾，我错了！我真知错了啊！”
秦之霖在后面招手。
后面秦之霖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哄陆明禾。
而陆明禾其实根本就没生气，她只是，觉得丢人而已。
当着他面儿哭什么的，太没形象了。
他们吃了饭后，又玩了一些其他项目，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他们路过旋转木马，在昏黄暮色的衬托下，旋转木马五颜六色的彩灯显得格外好看。
秦之霖眼睛一亮，拉住她，说：“明禾，我们坐这个吧，这个安全。”
他顿了顿，搞怪般添了一句，“而且一点也不吓人！”
陆明禾深吸一口气，这人还提！
“怎么样，我们坐这个吧！”他眼睛亮晶晶的。
陆明禾别开眼，在心里默念自己不要受他眼神蛊惑。
“不要。”她瓮声瓮气地说。
秦之霖却不依不饶。
“试一试呗，我看好多女生都喜欢坐这个啊，你看这灯亮着多好看，你坐上去我给你拍照。”
陆明禾心动了一瞬，渴望地看了一眼，还是摇头，“不要！”
秦之霖看出了点端倪，见她坚持，笑了一下，说：“那你不坐我来坐。”
他跑向旋转木马，丢下一句话，“明禾！记得给我拍照！”
旋转木马的彩灯开着，像是汇聚了这世间最美丽的颜色，他坐在上面，旁边有许多孩子。
木马在灯光下旋转，伴着童谣。
孩子在笑，他也在笑。
这笑容当然不同，可又莫名相同。
陆明禾怔怔地看着，晚风吹动她的裙摆。秦之霖不在，她身边的空气似乎都是沉寂的。
其实她不明白。
她不明白秦之霖的快乐为什么可以如此简单。
他无疑是完全符合天之骄子这四个字的。
家室好，学习好，人也长得帅气，那样优越的环境，也没有养出矜娇桀骜的脾气。
她翻过他的朋友圈，他过往的经历无疑也是丰富多彩的。
他擅长各种运动，其中攀岩和滑雪尤其出色，去过很多很多的地方，玩过许多许多的东西，从小接受精英教育长大，也没落下过学习，各种竞赛奖项拿到手软。
这样的人……
这样，见识过很多美好，也拥有很多美好的人，为什么也能为这么简单平凡的事物而微笑。
他为什么可以笑得那么纯粹？
为什么可以笑得，那么好看。
旋转木马转到离她最近的位置，他张开双臂，朝她挥手，高喊：“明禾！”
明禾——明禾——他总是这样叫她。
从前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秦之霖总喜欢喊她的名字，可现在，她好像突然明白了。
身后是人群，周围是光。
他张开双臂，拥光而来，微笑着喊她明禾，好像在对她说——
明禾，明禾，我把我的热闹给你，你感觉到了吗？
旋转木马的时间到了，秦之霖下来，兴冲冲地走到陆明禾旁边，似乎还意犹未尽。
他怂恿陆明禾说：“明禾，你也来试一次嘛，我们这次一起坐。真的很有意思的！”
陆明禾这次没有拒绝，她说，好。
只是在上去的时候，她把手机给了旁边的工作人员，并请求他帮忙拍一张照。
秦之霖朝她投去疑惑的目光，她笑了一下，没解释。
原谅她是个俗人，她想留下这样的热闹。
她到目前为止、短暂乏味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