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滨海街道上的人群在吸入那些浅粉色的气体之后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地上，不一会又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无声地矗立在地面上, 转过身去, 背对着大海。
那一幕场景宛如末日电影里的丧尸围城被原封不动地搬运到现实中, 杨铭握着车把手的胳膊都软了，幸好电动车不用蹬，不然他下一秒就能人滚车翻。
“咔哒”的一声，就像古老的座钟转到整点时发出的音响, 街道上的人群突然动了起来。随后电流和信号的声音响彻在沿海的广阔区域, 牵引着所有失去意识的人机械而迅速地奔向就近的高楼。
杨铭以前听过这种声音。如果你有两个手机、两张手机卡, 在同一个房间距离非常近的情况下互相拨通号码，手机就会发出这种连绵不绝的刺耳噪音。杨铭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 ，只是简单粗暴地用“信号”声来形容它, 这种声音极具穿透力，让人听了非常难受, 以至于听过一次之后他再也没试过给距离近的人打过电话。没想到第二次听到，竟然是在这种时候。
杨铭逆着人群疾驰，旁边的建筑物上飞下几个穿着干练的人影, 似乎要把他捉回去，不知敌我的无助感让杨铭精神紧绷, 或许是紧迫感促进了他的行动力，原本死宅的他咬着牙大步从电动车跨下，车身歪倒，在地面上擦出一串炫目的火花, 挡住了追上来的人的脚步。
杨铭三步两步冲进路边一辆车钥匙没来得及拔的车内，油门一踩，飞驰而去！
然而身后几人的速度完全超出了人类的极限，竟然很快就抓在了车后盖上，杨铭都觉得自己快完了，他们却突然撤退了。
杨铭将油门踩到了底，火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不要管他了，你们赶快撤回来！”追击的人听到通讯器里的指令后立刻收手，身形陡然消失在黑夜里。
杨铭凭着记忆向西北行驶，在他看不到的斜后方，巨大的水墙如漆黑的铁幕陡然升起，带着万钧之势，缓慢而不容置疑地移动过来。在它靠近时，附近的水面鼓起又凹陷，被汇聚进这道冲天之墙里。它离海岸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水墙的最顶端陡然出现了一道细细的白线，那是新诞生的浪花，是水墙演变成巨浪的开端。等到它逼近海岸的时候，水墙顶端开始变薄，颜色变浅，渐渐翻卷起来，上方几秒内成为了灰白色的浪卷。
在所有居民被转移至高处后的那一刻，遮天蔽日的花白巨浪倾泻而下！
近海街区所有的景观、道路，尽数被淹没在了水中。
电流在浑浊的水下乱窜，形成一道道冰蓝色的电光。
海浪没有淹没高耸的写字楼，但冲击所形成的湿冷水汽顺着气旋上升，打湿了写字楼顶端周宁心的乱发。通讯器里传来各个区域负责人依次的汇报声，等到所有的人声都平静下来，她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静默了好一会而，她抬手按下通讯器的调频滚轮，向徐青汇报：“总判，大潮来前居民已经转移，暂时没有大规模人员伤亡。”
“好。继续观察，等候命令。”通讯器的另一端传来极其简短的回应，紧接着通讯频段便被关闭。
“奇怪……”周宁心自言自语。虽然多年未见，但在徐青被发配之前她们接触颇多，周宁心本人又是阅历丰富善于观察的性子，因此总是能从徐青看似一成不变的冷静语气中分辨出一些微小的情绪。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当年九安人人都畏惧这位天枢总判的时候，很多人都会央求她向徐青转达一些工作上的事务。
方才徐青的语气虽然表面上仍是冷静克制，但周宁心总觉得她像是在强忍着极大的怒气。
不过本来都要控制住的场面突然失控，换成谁当总指挥，都会忍不住火冒三丈吧？
周宁心把多余的思绪挥出脑海，走回写字楼顶临时搭建的控制中心，专心开始新的观察调控工作。
“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几千米的高空上，徐青终于挣脱了丹朱的控制。她的侧脸在清冷月光下泛着苍白的微光，粉棕色的眼瞳在夜里颜色显得近乎深褐，脸上的肌肉线条非常僵硬，一看就是在全力压制着激烈的情绪。
丹朱松开了手，毫不在意地拈了绺徐青被风吹乱的长发，放在指尖绕来绕去，“我说，我好心救你，你就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我并不想让你救，也并不会一下子就死了。”徐青气笑了，“明烨殿下横插这一手，反而让许多本来可以生还的普通人白白丧命。”
第二波大潮袭来时，徐青立刻反应过来，拼着重伤也要截下，然而在她在呼啸的海风中刚画下第一笔的时候，丹朱却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反扣着她的双手，将她带上了几千米的高空！
如果是在徐青的战斗力巅峰期，她是断断不会这么轻易地被制服的。即使是雷刑修养多年重伤初愈时，她也能在胶州湾隧道里和丹朱打个平手。然而徐青在界碑一役中损耗太过，醒来后根本没时间调养，方才又在海浪的冲击下内伤更重；丹朱却在没了天罚制约和界碑压制的情况下战斗力陡升，以至于徐青竟毫无反抗之力，像被老鹰叼小鸡一样拎上天空。
幸而先前准备充分，徐青当机立断命令使用备份的催眠控制计划，将绝大部分受魔气影响的居民转移到安全区域。
“你少拿这个名字来刺激我。”丹朱冷淡地的撇下盘绕的发丝，凤眼清亮却锋利。或许是有着凤凰血统的缘故，丹朱的眼睛狭长上翘，黑睛内藏而不外露，是非常标准的小内双凤眼，这种眼型在笑起来时眼波流转、顾盼生姿，不笑的时候却会让面容看上去极具攻击性，这种攻击性和距离感很容易营造出威严的气场。
熟悉起来之后，丹朱已经很久没在徐青面前散发这种不容置喙的威压了。如今再见到，竟然是在这种时候。
“轰隆隆——”层叠晦暗的乌云被骤响的雷电击散，露出了背后微弱的星光，很快又聚拢在一起，将天空遮蔽得毫无空隙。
暴雨忽然而至。
为了稳住事态，让所有居民都好好躲在家中，当地官方给出了台风肆虐，恐会带来狂风骤雨的理由，没想到到了现在，竟然真的下雨了。
她们脚下站立的地方在鞭子一样的风雨中晃动，挣扎在坠落的边缘。这是一架民用的无人机，大疆的“悟inspire 2”型号，最高可飞至5000米，是专业的航拍飞行器。或许是哪位不差钱的摄影爱好者想要记录下难得一见的台风和海潮，才会舍得冒着机器报废的风险把它放出来。
第二波巨浪来时，它的主人应该也失去了意识，失去遥控的无人机在高空悬停，丹朱直接带着她踩在了上面。
无人机的旋翼高速转动着，小小的躯体左摇右晃。它的机身虽然在摄影类无人机里不算小，但对于丹朱和徐青两个人来说依然渺若浮萍，勉勉强强站得住脚，何况是在如此疾风骤雨之中。也亏得丹朱本身是鸟，徐青平衡力也很强，两个人只是在上面借个力而非真的将体重压在上面，这架大疆才勉勉强强没有坠毁。
雨滴冰冷沉重，密集如麻，噼里啪啦地砸在这座经受劫难的城市的楼顶、窗扉、水面上，模糊了视野里所有的景物。徐青的长发浸透了冷雨，原本深栗色的发丝竟呈现出几分黑色来，湿漉漉地贴在脸颊、脖颈、肩背，衬地她毫无血色的苍白皮肤隐隐透着玉和瓷器一样的清色。
她们的脚下，是被沧海淹没的城市路面。大潮过后，已经很少有巨型海浪了，海水淹没了城市的低楼层，在路面和广场上流动，风在水面上呼啸、盘旋、翻滚，无数浪涛撞在楼体上，砸出一片片碎玉般的泡沫。整个近海城区已经成为一片汪洋。
几只漏网的海妖像鳄鱼般漂浮在水面上，时不时探出水面寻找食物，很快就被九安行动部的巡逻人员清缴。
在这沧海横流、大雨滂沱的景象里，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沉重且模糊，连近在咫尺的丹朱的话语听上去都像是隔了一层：“地面上的那些人类，与我何干？”
“我为什么要为了他们，让自己好不容易提起兴趣的人类受伤？”丹朱的红唇勾起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然而眼眸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反而有些森然。“我不生气降罪，就已经是很顾及你的面子了。”
“降罪。”徐青看着脚下处于灾难中的城市，慢慢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突然讥讽地笑了起来，“我都快忘了，你是一个神啊。高高在上的神女，怎么会理会卑微的人类的死活。高兴了就给张笑脸，不高兴了就发怒降罪，反正对你们而言，人命从来都不值得在意。”
“你这么理解也行。如果不是个人力量极为突出，对神魔而言，怎么对待人类纯粹看心情，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要不然你们祖宗为什么拼死拼活非要造个界碑把我们赶出去呢？”丹朱毫不在意地说。
“轰隆隆——轰隆隆——”
“滋啦滋啦——”
又是阵阵惊雷，雪亮的电光从天际乌云中劈下，蜿蜒成枝杈般的形状，刺破漆黑长夜。夜风怒吼，夹着倾盆大雨直往人身上坠。
丹朱周身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雨水一靠近便被烘干，丝毫不能沾染那袭火红的裙摆。这方天地里终生都狼狈不堪，只有她干干净净、姿态从容。“就像帝江，看人过得太舒服不顺眼，直接控制了你们的电视台，让这些人出门等死。”
徐青霍然转头：“他们是被帝江控制了神智，你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做？”
“唔。想想就能猜出来，他一向喜欢蛊惑人心。连各路神明都被他哄得团团转，何况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丹朱眯着眼睛，又回想起了往事，“当年如果不是他太刚愎自用，先封印了我，又贬斥了旧部，也不至于那么轻易被明焕造了反……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你明明可以提前告诉我的。”徐青直视着她的眼睛，声音在寒夜冷雨里冻结成冰，几乎是一字一顿，“这一切，本来都可以避免。”
作者有话要说： 【郑重声明：大疆悟系列无人机是摄影专用，不能站人，踩上去会翻的。本章两位主角的行为属于危险动作，非佩戴安全绳的专业杂技运动员请勿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