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傍晚。崂山。太清宫。
军用直升机降落在殿前的广场上,激起的气旋刮在几位道人深青色的道袍上, 猎猎作响。徐青和几名穿着特战制服的军人从直升机上走下来, 向道士们点头致意。
“徐总判, 顾中校, 贫道恭候多时了。”长须的老道手持浮尘,向来人行了个道家的礼。“观中弟子已经准备妥当,只消徐总判开阵了。”
“若虚道长不必多礼。”徐青躬身还礼,说道, “事不宜迟, 烦请道长带路。”
山海大阵遍布整个黄海沿岸的山系, 而这些古老的阵基,都需要徐氏一脉特有的灵力来开启。从下午到现在,徐青用最快的速度点燃了每一处阵法的阵心, 整座大阵已经开始联结。最后一处,也是最关键的一处, 便是在崂山。
虽然地理位置很近,但九安和太清宫来往并不频繁。崂山太清宫甚少出世,几乎从不参与玄学界的事务, 即使是徐青在九安工作了这么多年,也还是头一次和这里的道士们打交道。
太清宫中已经准备好了巨大的法坛, 法器齐鸣,香烟缭绕,略微懂些玄学的人都能看出这里盛大绚烂的灵光。
当徐青踏入的时候,那片灵光齐齐一震, 随后便如找到主人般欢呼着直冲过来,把她团团裹住!
“它们认得你身上的血脉。”若虚道长抚着长须,目光有些欣慰,“这般雀跃,应当是极为认可。连你父亲当年来时,崂山的阵心都未曾呼应得如此紧密。”
徐青脚步一顿,问道:“司主之前也来过这里?”
山海大阵按理说只有徐家后人能够开启,也只会和徐氏特殊的灵力遥相呼应,俞沛生再怎么强悍,难道还能伪装血脉?
若虚道长摇摇头,“非也,是你生父。”
生父。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徐青甚至有些陌生。从徐家灭门,她被接回九安时起,或许是不想让她想起伤心事,俞沛生从未主动向她说起过徐家的往事。谢鲸歌久居深海,和徐家毫无交集,自然也无从说起。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关于亲生父母的事情了,连带着对幼年时的记忆都全数模糊。
“徐先生是太清宫的常客,可惜来了这么多次,虽时常提起家中幼女,却从未带你来过。不然老道与徐总判的见面还能再早上几十年。”若虚道长继续说。
徐青的声音有些干涩,“我小时候,很少跟着父母出门。”
在她有限的记忆里,所有关于父母、关于家庭的印象都是在那栋被大火焚毁的房子里,那间充满童趣的儿童房里,除了这些挥之不去的画面之外,便是一片空白。如今从另一个角度听人说起童年,顿时有种恍如隔世的迷惘。
“他生前来太清宫时曾和我说起,徐家血脉不断,这座山海之阵便不绝。一晃眼,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故人长辞,徒留一片唏嘘啊。”若虚道长长叹一声,“罢了,不提了。”
见一行人过来,守在法坛边的弟子连忙跑过来,捧着一个被华美锦缎覆盖住的长托盘。若虚道长揭开那层锦缎,露出下面光辉熠熠的古剑。
那柄剑一出现,徐青就感受到了强烈的亲切感。那柄剑中蕴含着庞大的力量,跃跃欲出,时时刻刻呼应着徐青身上的灵气。
“这是徐氏先祖留存在我太清宫的法剑。尘封多年,终于可以借徐总判之手重见天日。”若虚道长说:“徐总判,请。”
徐青伸出手,拿起了这柄剑。刹那间无情无尽的灵力顺着手臂倒灌入徐青体内,外放的灵力让徐青的衣摆和长发凌空飞舞!
这种力量倒灌的情况,徐青在界碑时也遇到过。
那时候界碑坍塌,帝江脱控,生命攸关之际一股无名的强大力量莫名涌进四肢百骸,让她的战斗力瞬间爆发。然而那个时候,她的思维几乎完全被力量所同化,强悍、暴怒、乖戾,几乎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仿佛不是她在使用力量,而是那股力量在支配她。
就像是另外一个人,借着她的壳子和帝江悍然相斗。
如今却不同。这柄剑带来的力量,如同百川汇海,磅礴汹涌却井然有序,让人在感受到充沛力量的同时并不觉得难受。徐青甚至感觉多年前的暗伤和最近身体心神透支带来的虚弱都被缓解了很多。
等到冲击平息下来,徐青感觉自己已经能够驾驭这份灵力的时候,她朝若虚道长点点头:“可以开始了。”
准备已久的仪式终于开始。
这片广场并非偏僻无人之处,而是常年开放给游客参观的,一年到头都是络绎不绝的人潮,只不过今天因为“台风”不再接待。而今天的法坛正是设立在往日人烟鼎盛的地方,生机勃勃的人群常年累月留存下来的活气是开启大阵的最好养料。
这场仪式,乍一看和道教的法式科仪有些相似,却又全然不同。随着一项项步骤的进行,整座山脉的灵气都在从四面八方迅速汇聚过来,如果从上空看,就会发现灵气已经凝聚成了围绕法坛的宏大的气旋。
等到焚香诵经完毕,徐青纵身跃起,准确地落在了法坛的正中央。
在她的足见触地的一刹那,盘绕在法坛周围的天地灵气疯了一般扑过去!
器乐齐鸣,声彻重山。
在若虚道长的眼中,整座广场已经被灵气完全覆盖,已经看不到任何景物,入眼只有一片或深或浅的碧色,而徐青所在的地方,灵力已经浓郁得几乎要滴出来。
在这一片碧色之中,法坛的中央,耀眼的光芒直冲九霄!
那是徐青举起了剑,与天地间的灵脉渐渐融为一体。
这是从非常非常早的时代流传下来的近似于“武”的巫觋之舞,在人类还远没有进入分封制度的时候,巫觋是力量的代言人,他们能沟通天地,贯彻生死,即使巫觋的修炼方式早已经失传,但他们的仪式动作被后人逐渐改良为不同的艺术形式,至今仍在各个地区风行的傩戏就是典型代表。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
道士们的唱诵声响起,那道剑芒引领着浓郁的灵气,冲向天空,又在空中凝聚停滞。
“圭壁既卒,宁莫我听——”
那道瘦却绝不纤弱的身影在法坛上肆意挥洒,剑气纵横,半空中的灵力越聚越多,几乎成了一层层落雨前的云。
“瞻昂昊天,有嘒其星——”
刹那间,空气中的灵力长虹般倒灌下来,砸向法坛地面,毫无阻碍地贯进了敦厚山体之中!
“邪祟无忌,何辜今人!”
灵力在地面下四处飞奔,宛如一道道疾驰的地下河流,深埋于山下的灵脉弹指间被纷纷惊醒,整座崂山都在剧烈震动中轰鸣了起来!
山海大阵的最后一处阵心,被打开了。
过了许久,乐声渐止,唱诵结束,震动平息,山体重新恢复了平静,法坛周围的灵气渐渐弥散开来,徐青从法坛上一步步走下来,宛如一只在薄雾中飞过山林溪流的鹤。
天幕渐暗,孤月初升,星辰浮现。
“到现在为止,整座阵已经完全启动,我们也该去前线了。顾中校会死守太清湾,遏制海妖,山上的阵法还需道长费心。”徐青对若虚道长说:“此处不仅仅是崂山的阵心,也是整座山海之阵的核心。这里,就拜托道长看守了。”
若虚道长挥了一下浮沉,回道:“你们且放心去吧。贫道在山中修行多年,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道别之后,徐青便随以顾中校为首的那几位军装人士从近路下了山。
那些就是在各类小道传说、灵异故事、都市玄幻小说里赫赫有名的龙组,是国家直接管理的玄学机构,得知界碑的事后便被派了过来,与地方军队一同提供热武器方面的援助。
他们走的不是游客通道,而是只有道士们下山时偶尔会用到的小路,因此便没有路灯。一行人的身影在苍翠山林间穿梭,很快就隐没在林雾和夜色里。
“师父。”侍立的弟子见他们走了,终于忍不住问道:“太清宫和徐氏是世交,徐家人年轻时都要上山清修几年,这几乎是全玄学界都知道的事,为什么徐总判好像从来没听说过?”
“我也觉得奇怪得很。俞沛生想把九安和玄学界彻底隔离,不让继承人多和我们联系也就罢了,为什么老徐那个家伙也从来不带女儿出来见见人?”若虚道长看着徐青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事重重地抚着长须,“出了这么个天赋惊人的后辈,竟然一直藏在家里,直到灭门了才被人知道徐家有个小女儿。”
“我总觉得天要变……罢了,先守好眼下的事吧。”老道拂袖而返。
天彻底黑了下来。
最后一丝天光隐没在苍穹最远处,夜幕四合,万籁俱寂,雾气弥漫。
夏夜,竟然没有虫鸣。
目所不能视的远处,传来悠长绵延的声响,宛如从海底深处发出的低沉龙吟。
来了!
太清湾上方的山顶上,顾中校放下望远镜打了个手势,探照灯“刷!”地转向,无数道光柱在海面上巡视,训练有素的龙组成员们齐刷刷把武器对准了海湾。
顾中校队伍的任务就是守住太清湾防线,方才徐青和他们一同前来,测量好位置后便离开,如今驻守在这里的是武装到牙齿的龙组成员。
海面几分钟内从静谧变得骚动,水面上冒出了无数白色的气泡,发出滋滋的声音,过了没多久,平时根本没有鱼类光顾的岸边突然出现了数不清的蜂拥而至的小鱼。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盯着这片海域,终于——
伴随着刺耳的滋啦滋啦的声响,远处黑漆漆的海面上突然鼓出来数以万计的小包,那些小包光滑湿润,粼粼地反射着月光。
几乎是不到半秒钟的功夫,那些小包如沸腾的水泡般窜出水面,这才露出原本的相貌——那是密密麻麻从海底涌上来的海妖!
它们的嘴巴翕张着,发出虫鸣般尖锐聒噪的声响,四肢和尾巴在水中扭动着,直扑向岸边!
就在这时,整个海面的水位却飞速下降,那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间的异常大退潮,刹那间太清湾下的海域全部干涸,原本的水面变成了滩涂,无数小鱼在沙地上挣扎,被赶来的海妖一脚踩碎。
——海面突然出现密集气泡、海潮毫无规律地大涨大退,往往是海啸即将到来的征兆。
“轰隆隆隆——”无数弹药倾泻而下,炸弹在海滩上爆裂,机枪吞吐出致命的火焰,直升机在空中向下扫射,整片海域顿时笼罩在了钢铁织就的帷幕下 !
不错,面对这样庞大的数量,法力、灵力能起到的作用远远比不上热武器,大规模密集的物理攻击才是对抗它们的最好方法。这也是九安紧急联系了当地政府和龙组的原因,他们需要世俗力量的支持。
海妖尖锐的叫声响成一片,一团团脏污的血肉在海滩上炸开,活着的海妖终于重视起了太清湾上方驻守的龙组,无数漆黑的无机质似的眼球扭转过来,嘴巴向后深深咧开,几乎要裂到耳后,露出口腔内挤挤挨挨层层叠叠的尖利牙齿。
它们扭动着扑向了太清湾,锋利的爪子深深嵌进景区木栈道,把木头抓的稀烂,数不尽的海妖从景区建筑上借力,一跃而起,飞快地逼近太清湾山谷!
海水渐渐变成了白色,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高耸的水墙,向着岸边越来越近,巨大的隆隆声即使是武器的轰鸣也无法掩盖。
海啸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