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魂兮归兮
从另一边传来的对话，汐和一字不漏的全听了去。
她双手抱膝，头枕在膝头，呆呆地看着微微荡漾的水面。闭上眼，似乎又回到儿时，第一次与聂丞见面那天。
那时，她刚刚从归墟之境回到寂月宫。觞阙叔叔领着一个笑呵呵的小哥哥来到自己面前。
殇阙告诉汐和，这是他儿子聂丞，从今天起，聂丞就是她的贴身护卫。陪着她玩，护她周全。
汐和不懂什么是陪着玩，什么是护她周全。她还是习惯归墟之境的生活，每天呆呆地看着远处，只是在归墟之境看的是黑暗的河底，而在寂月宫则是看云海。
聂丞是个喜欢笑的少年，每次他都会笑嘻嘻地坐在她身边，跟她唠叨这朵云像什么，那朵云像什么，遇到云鲸他惊喜的欢呼着，拉着汐和又蹦又跳。仿佛他才是第一次看见云鲸的人。
汐和忽然笑了，她抬起头，将头靠在岸边的石头上，看着头顶的星空。
司命实在是个丹青妙手，她绘就的画中世界，祥和美好。夜晚尤其如此。
河边有虫鸣，有萤火虫，而天空则星光灼灼，月光如华，洒下轻若薄纱的光，给周围的一切涂上银色清辉。
汐和闭上眼睛，让自己心重新平静下来，感受这美景。不去想其他。
接连几日，他们四人又是泡温泉又是喝药，除了伏凌脸色还是很难看以外，总算是好了个七七八八。
回现世一事，提上了日程。
鹿寨村的祭祀台上，伏凌正将自己的元神取出。那是一团凝聚的藤蔓。
“画中境，无论是谁所做，都要将法力灌注于笔，再描绘于纸。只要用了纸笔，那么任何一位草木精灵，都可以用自己的元神唤醒纸笔中残留的草木魂。草木魂醒，那么画中境的结界也就算是破了。”伏凌脸色在元神取出后，越发的难看，“最近几日，我一直试着用元神来操控画中草木精灵，可惜，画中草木不过是画而已。不过，好在这幅画真的是用纸画的，而非绢布。我现在会用元神唤醒草木魂。”
伏凌一脸郑重地看向其他人，当他看见汐和脸上的担忧，笑了起来，竟没带半分魅惑，“公主，不用担心，我不会傻到只为了出画中境，就祭了自己元神。”
他顿了顿，用眼睛余光瞄了炽绀和聂丞，故意沙哑着嗓子继续说：“我还要留着命，好求娶汐和。”
炽绀冷哼，不看伏凌。聂丞还是嘿嘿嘿地尬笑了两声，悄悄离开是非圈子。
巫祝笑呵呵地看着几个年轻人，并不多说什么。
汐和脸红了红，但也坦然地看着伏凌，认真地说：“注意安全，不行就算了。咱们可以等焉逢他们来救。”
伏凌挑眉一笑，然后催动自己的元神，让元神中的藤蔓四散蔓延，在整个鹿寨村的上空结成一张巨大的网，无限地蔓延着，蔓延着。
伏凌施法同时，汐和也张开结界护住了鹿寨村村民，而炽绀和聂丞则张开结界护住伏凌。
天空开始变得阴沉，地面开始晃动，四周所有一切开始一点点地崩塌。
草木失掉了颜色，然后枯萎，最后化成灰尘消散于空气里；鸟兽仓皇逃窜，一边跑一边破碎，碎裂的再继续碎裂，直到碎得不能再碎；房屋倒塌，裂开，然后像是着火了般，迅速碳化然后变成了灰；河流干涸，露出的石头河床，继续干涸爆裂，噼里啪啦地声音不绝于耳，仿佛年节的鞭炮，也像年节的烟花，渐渐湮灭；悬崖平原，也一步步地破裂化为齑粉；最后破碎的是天空，云散了，太阳也暗淡成了灰色，然后一切变成了白灰色，如同白纸。
画中境此刻，只剩下鹿寨村村民和汐和四人。
伏凌还在催动着自己的元神，已经恢复成白纸的画中境，忽如大海，波涛汹涌，翻腾不息！
白纸一样的画中境，空无之中忽然出现了飘忽如游丝的灵，是草木魂。
伏凌眼神一变，他神色庄严，沉声说道：“草木无言，魂魄不散，天地无尽，神魂不灭。魂来魂来，听我言说，助我脱困！”
那游丝一般的灵，忽然定住，然后它们开始凝聚，凝成了一个小草的模样。那小草摇曳着，飘到伏凌面前，两片叶子轻轻抚了抚伏凌的脸颊。然后，飘然而去，自虚无之中融入伏凌的元神里。
如白纸一般的画中境开裂了，连接起外面的时空！
“成了！”汐和高兴地叫了起来，她看向伏凌、聂丞和炽绀，三人眼中也是兴奋。汐和转头看向巫祝，牵起巫祝的手，说：“婆婆，我们走……”
汐和话音未落，她牵着的巫祝的手碎裂了，一寸寸，一丝丝，如同刚才那些破碎的万物！
“婆婆！”汐和惊慌地抓住巫祝还未碎裂的身体，“您这是怎么了？！”
“神女，老婆子不能陪您回家啦。”巫祝还是慈爱地看着汐和，“老婆子很高兴，你能健健康康地回家，真好。”
话音未落，巫祝已经化成烟，飘散而去。和巫祝一样化烟而散的，还有几位给聂丞他们治病的巫医，他们脸上也都是欣慰。
汐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消失，她惶恐地看着其他息兰族人，还好，还好，只是他们消失，可是为什么消失的是他们？
二牛站了出来，他擦了擦眼泪，庄重地说：“画中境，一切虚无，唯有灵体真实存在。巫祝和巫医们，用他们的灵体制成药……”
二牛哽咽，说不下去。
汐和眼神一空，想起之前巫祝每天喂自己吃的竟是巫祝自己的灵体！她忽然觉得浑身如同刚刚碎裂的一切，一寸寸一丝丝，碎了。
聂丞也是一阵恍惚，巫医之前毫不客气的治疗还历历在目，原来却是他们在用自己的一切为自己疗伤，是牺牲了自己，为一条第一次见面的龙，疗伤。
二牛咽下哽咽，高声继续说：“巫祝巫医们说，别为他们难过。数万年的桃花源生活，他们已经很满足了。作为息兰族，是时候承担该承担的责任，他们已经老了，能在老去前，还能救治你们，他们觉得很欣慰。所以，不用为他们难过。”
汐和泪落，又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