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牵绊 爱

    木梓师父领着我游历了整整五年。

    这五年里，我竟然遇到了好几次阿元的前世残留的意念。

    其实，人死灯灭，不入轮回的灵魂，往往会成为怨灵。就像师祖那样。但很奇怪，阿元残留的意念，却不属于怨灵，只是一抹不愿消散的意念。而这些意念都是关于我。

    女寨主阿元对我说，抱歉，总是拿我当挡箭牌阻挡所有逼婚的人，也耽误了我的姻缘。其实，她是想跟我结为夫妻，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她却为了救一个小孩子死了。现在，终于能告诉我了。

    武林盟主的阿元对我说，她是女子，却要以男人的身份才能坐上那盟主之位。虽然，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从不后悔，却也会每夜梦回想起儿时，想起小时候和我一起扮家家酒的情景。总觉得欠我一句，对不起，当初是她负了我，毁了我们之间的姻缘。我有些羞愧，那一世，是我忍不住，想再一次获得阿元的爱和关注，才暗戳戳地安排自己成为她指腹为婚的对象。但是，她的命运不受别人摆布，最终，她还是选择了自己想走的路。

    成为农夫的阿元，其实也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改变土壤，让土壤能够永远都能种出各种作物，养活更多的人。其实那一世的阿元家世不错，耕读世家出身，完全可以走宰相阿元的路，可是那一世的阿元却只想着种地。他那一世，除了种地、改良土壤，就是想着找到传说之中的息壤，永远也用不完的息壤。无数次，我看着他踏遍千山万水，一次次失望，再一次次绝望，又一次次振作，最后形销骨立。我心疼极了，好多次我想去水云天盗走息壤。其实，我去偷了，只是被母神打了回来。而我一去一回间，阿元已经成为一座土馒头了。

    农夫阿元跟我说，此生遗憾没能见我最后一面，他一直惦念我是不是按照他说的，继续找那虚幻的息壤。他怕我会跟他一样，在绝望中死去。阿元说，他一生能够支撑到最后，是因为我，因为我他才觉得什么都有可能。死后才知道万事皆空，只余爱意不曾说，阿元告诉我，如今说了，也就没遗憾了。

    千金小姐的阿元，做了皇帝的阿元，国之巫祝的阿元……每一世的阿元都在跟我说着抱歉，说着遗憾，都在告诉我，那些生前没能说出口的爱。他们爱我，无论他们转世成什么身份，有什么梦想，在他们心中，永远有一块地方留给我。

    长久的离别，让如今的重逢和永别格外伤感，阿元的遗憾和抱歉，比我曾经失去她的哀恸，还让我心伤。我的心反复被撕裂，又被治愈：撕裂我的是，是与阿元每一世的错过；治愈我的，是我们每一世都是彼此相爱。

    爱是离别，爱是重逢，爱是永别，爱是永恒。

    我想，我此生直至魂灭归墟，都只会爱阿元，不管阿元是不是爱我。

    忽然，我释怀了，云梦泽这数万年的游荡，似乎在这一刻有了答案。爱一人，不是一定就要那人的回应，不是一定就要长相厮守，也不是一定就必须有个结果，更不是一定要彼此牵绊。不是因为回应、长相厮守、结果、牵绊，才有了爱。而是，因为爱了，才愿意彼此回应、长相厮守，才愿意彼此牵绊。爱就是爱，就这么简单。

    我跟最后一世的阿元道别，送她那最后一缕思念离开，我终于看清之前阿元消失前，那一直看不清的东西是什么——是我的血液。是我囚禁阿元那万年里，喂给阿元的血液。正是因为我的神血，才让阿元残存的意念一直留存了下来。如今，阿元也将这些血液一一还给了我。我们终于快要互不相欠，没有牵绊。

    “你好像长大了些？”一直陪着我的木梓师父看着我，有些不确定地说。

    我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呀。

    “是我看错了。”木梓师父又说，“可能是你变成熟了，气韵不太一样了。”

    我笑了笑，这不是挺好的，从小到大，我就一直被父尊母神，还有那群亲戚们说，总也长不大像个孩子。只是，这种长大有点点难过。

    木梓师父忽然笑了，一向冷漠的脸上，有了温度。他拍了拍我的肩，我现在已经跟他一般高了。

    “明天，启程，回玄帝观吧。”

    我眼睛一亮，可以回去了，可以继续陪着阿元了。

    “是呀，咱们离家也快五年了，是时候回家了。”木梓师父也是一脸期待和怀念。

    我忽然觉得对不起木梓师父，要不是因为我，他也没必要离开长恭师父的。

    木梓师父摇了摇头，对我说：“不全是因为你和阿元的事情，我和长恭也需要分开一段时间，我们也需要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别总是往自己身上揽过错，就算你是天神，也不可能替所有人担责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自己的想法和选择，自然要自己承担。”

    “我是不是一直都很笨？”五年里，木梓师父有些见老，凡人百年岁寿，他为了陪我，浪费了五年时光。

    “你这孩子，刚刚说了，别往自己身上揽过错，是不是又在想‘师父陪我五年，是我太笨了，耽误师父了’？不是的，不是的。”木梓师父看了眼我的表情，有些无奈地训了我一顿。最后，长叹一口气，“看来，还是没怎么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