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过去
“学生半价——”
市博物馆售票处，工作人员将门票与学生证还给白云梦，目光扫过他肩上的黑猫，没有阻拦：“看好宠物，你不会想知道文物与贵重精密仪器的赔偿价格。”
“我知道的，谢谢。”
白云梦拿头撞了撞醺玄的脑袋，快步走向展厅。
市博物馆的展品大多都有虚拟展览和实物展览两个展厅，虚拟展厅从规定上不阻拦参观者携带宠物，只不过宠物可能造成的破坏都会算在主人身上。
醺玄当然不会搞破坏，他自己就算一尊文物，相煎何太急？
对照着门票上的微型地图，白云梦很快找到了展出女帝展品的二号虚拟展厅，一边往前走一边扯了扯醺玄环在自己脖颈上的尾巴。
“猫老大你收点力，你只是找个地方盘无处安放的尾巴，不是勒死我。”
醺玄“嗖”一下缩回尾巴，拿软绵绵的肉垫拍拍他的脸，以示道歉。
二号展厅在一楼尽头拐角，今天不是休息日，参观者很少，醺玄和白云梦省了排队的功夫，直接验票进入。
走进展厅，醺玄突然有一种天高海阔的错觉，明明视野范围还是那个范围，但就是觉得看到的世界更大了。
“适应一下，第一次进入虚拟展厅内都会有视觉错位感，有的人觉得视野变大，有的人变小，是正常现象。”
看见醺玄的瞳仁缩成针尖大小，白云梦在他头上揉了揉，低声解释道。
醺玄眨眨眼，不一会儿，那种天高海阔的错觉便从眼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近乎以假乱真的各色展品。
“科技好奇妙……”
他扭头贴近白云梦耳朵，小声咕哝。
察觉他的吐息喷洒在耳朵上，白云梦不自在地揉搓一把，耳廓泛起了红晕。
醺玄对此一无所觉。
一猫一人走向投影出的展品，在真实的玻璃柜前停下，稍稍低头，就可以通过柜子旁侧贴着的说明了解展品背后的故事。
但白云梦不需要这一步。
他看着展柜里陈列的古旧物品，侃侃而谈：“女帝陵寝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在南边的玉都出土，陵寝中只葬女帝一人，大气古朴有余，却并不奢华，陪葬物也很少，其中更多的是书籍竹简。在这里展出的一共十二件展品，原品收藏于玉都省博物馆。”
醺玄轻轻点头，目光被展柜里占地面积最大的红缨枪吸引过去。
这把枪他见过，在书邪的记忆里，却也不仅在那里。
“红缨枪，很熟悉吧？”白云梦第一眼看到的东西和醺玄一样，嘴角一扬，眉飞色舞，“这是女帝的兵器，十五岁上战场那年她的父皇亲自交到她手里，据说用了很多珍稀材料，由名匠打造而成，陪她征战了一辈子，在她死后也随她入葬，是她生前最为信赖的存在。”
数十年的战斗让这把枪伤痕斑驳，每一寸开裂、破损的纹路都渗着血色，即使是投影，也能感受到它身上附着的沉沉杀气，是真正的百战之兵。
醺玄看着它，想到的却是那名女子策马而来的身影，背后的披风扬起弥天血色，却也遮蔽许多无辜良善，开辟新的天地。
“唉，说起来女帝一辈子都没过过什么安稳日子，登基了仗也没少打。”
白云梦读过很多历史书，昨晚又亲自去到诸良末年体验了一把生活，当时不觉得如何，现在看到这把熟悉的红缨枪，才惊觉时光漫长。
不免慨叹。
醺玄的目光从红缨枪上移开，落到了旁边体积最小的展品上。
那是一颗近乎石质化的……土豆。
“喵！”
醺玄挠了挠白云梦的头发，有些激动地让他来看。
白云梦瞧见那颗土豆时眼神一凝，连忙去找相关说明，然而那上面只有一句话：此物来历成谜，暂时没有找到相关记载。
“喵……女帝的陪葬物应该每一样都有意义。”醺玄压低音量，清亮的少年音轻轻悄悄地钻进白云梦耳朵，“有些事情历史不记载，但是……”
白云梦笑道：“但是她会记得。”
女帝的《起居注》曾写，女帝登基后少眠多梦，时常回忆起过往的人与事，有时也会对着一池残荷感慨从前留下了太多遗憾，以至于入了梦看见故人故土，也多是面目狰狞的模样与一片狼藉。
对于那个时代而言，凭风镇被叛军山匪血洗不是稀罕事，百姓和达官贵人们都已司空见惯，甚至不值得史官多写这一笔。
但对女帝来说，凭风镇是她亲自救下的小镇，又为自己爱过的人所灭，她还在那里杀了纪铭……
青史不记，那累累白骨却早已铭刻在她心间。
醺玄依次看过接下来的几样展品，很快便扫到了最后一件。
那是一张颤着红线，几乎看不出原本所画图案的黄色符纸，物品说明上写：桃花同心符，为女帝生前，玄天道故人所赠。
醺玄笑了一声，又连忙捂住嘴巴，小心翼翼与白云梦挨着头问：“是他们吧？”
白云梦也忍着笑点头：“肯定是他们！”
说完，一猫一人着实忍不住笑出了声。
诸良的玄天道正门弟子只有两人，而以他们的性格，确实也干得出给女帝送脱单符这种事。
笑过之后，醺玄与白云梦再看那张符箓，眼前不禁浮现出楚鹤归和岑郁的身影。
真好啊。时过千帆，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与你们有关的东西。
你们可能不知道，在一场跨越数百年的大梦里，我们当过三个月的朋友。
一起栽种土豆，一起吃饭休息，一起打闹斗趣，一起抵御外敌。
是乱世中弥足珍贵的寻常光景。
醺玄抱住白云梦的脖子，把脑袋埋在他肩上，耳朵也耷拉下来。
白云梦揉揉他的脑壳，俊秀的眉眼浮起淡淡感慨的笑意。
“走吧，请你吃土豆饼。”
……
从博物馆出来，白云梦在路边的小吃店买了一袋土豆饼，纸袋装的，冒着热气，还撒了点辣椒粉，闻着香吃起来也香。
醺玄乖乖窝在他臂弯里吃饼，身体不动如山，耳朵却会随着四周的动静转动，无处安放的尾巴则换了个地盘着——白云梦的手腕。
“心情好点没有？”白云梦问。
他的性格外放潇洒，也最为细心，何况醺玄几乎把心事都写在了脸上。
但他不喜欢也不擅长安慰人，唯一的安慰技巧，大概只有请人吃饭。
让美食激发的多巴胺化消坏心情。
“好多了。”醺玄咂咂嘴，“如果能再来一杯奶茶就更好了。”
白云梦笑了一声：“行，待会儿路过奶茶店就给你买。不过说真的，你一只上千岁的猫，怎么对这种事比我还看不开？”
他没有指明“这种事”是哪种事，但其中细微幽深的含义醺玄听懂了。
“如果我知道原因，那我早就度脱红尘劫了。”醺玄歪着脑袋，与白云梦交情上来了，也就不继续藏着掖着。
“红尘劫讲究一个情字，但我可能是被宠得太好了？遇见的人都对我很好，而我见过的生死离别都是别人的，至于我自己，一般一觉醒来，我身边的朋友亲人就会更换一轮，有伤感，但是不多。”
他挠挠头，从纸袋里又抱出一块土豆饼接着啃：“不瞒你说，我现在还觉得过去那些朋友没死，他们只是生活在不同的遥远的地方，我们不必相见，只要我想起他们，就像重逢了一样。”
“……命真好。”
听完醺玄的话，白云梦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羡慕。
“我十岁时爸妈就离婚了，十二岁之前时不时还能见到他们，十二岁后就真的与他们天各一方。高中之前转过很多次学，初三那年一个玩得不错的朋友还去世了，我的人生与你相比，可以说充斥着各种离别。”
“要是咱俩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白云梦郁闷地捧住醺玄的猫猫头开始揉搓，从尖下巴到有点肉肉的两颊，再到耳朵和光滑的脑门，整个搓了一遍，手法如同澡堂里的搓澡工，让醺玄真想直呼师傅再加个钟。
“这些都是你的人生际遇，挺好的，好就好在它们已经过去了。”醺玄淡定地安慰道，“行了，别盘了，我的脑壳又不是文玩核桃，你还要给我手磨抛光不成。”
白云梦意犹未尽地停手，一抬眼看见路边有间奶茶店，走进去买了杯半糖多冰珍珠奶茶，插上吸管给醺玄嘬。
醺玄喝了一口，三面漏风的猫猫嘴吸管用得还挺好。
“诶，别忘了周六陪我去露营。”白云梦说着，趁着绿灯没过跑过十字路口，中途打了两个喷嚏。
醺玄懒懒地应了一声，随口问他这次露营是不是正常的露营，他却犹豫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怎么？有古怪啊？”醺玄来了精神。
“其实我希望这次是不正常露营。”白云梦勾了勾唇角，神秘兮兮地说：“具体原因……周六再说。”
“吊我胃口？”醺玄搭在他手臂上的爪子一紧，目光阴恻恻的。
“对啊。”白云梦承认得理直气壮，“看在土豆饼和奶茶的份儿上，先让我吊着呗。”
“我……”醺玄哑口无言，“行吧。”
吃人嘴短，只能先这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