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金丝雀x替身太子(45)
欢欢从檐下伸出手,零星冰冷的雨滴落在手心。
“一定要这么急吗?”欢欢回过头,眼底满是不解:“而且娘亲不送我吗?”
身后两排近侍垂手静立,周云右排第一,刚来的柳絮被周云提携着排到左一,其余侍女左右依次排下去,手中持着各物,被檐下的灯火照得莹莹发亮。
一时间,无人回答。
欢欢情绪低沉下去,眉梢间满是被富贵纵容出来的骄矜傲气,没人会舍得这样明丽鲜艳的孩子受一点委屈。
周云将手中的提灯递给身后的天青,从柳絮手中接过熏蒸好的斗笠,抖落展开后仔细披拂在欢欢身上。
“唔!”欢欢被帽檐压的下意识闭上一只眼,感受到云姨温热的手指摆弄着系带。
她抬头,笠沿遮住大半视线,才发现自己根本还没长大,只能看见周云温婉的下颌。
周云小心的将欢欢头上的簪玉卡在笠沿外固定住,确保所有的头发都被遮的严严实实。
她后退两步,看着这个从小长大的孩子,一串她刚刚整理过的珠坠搭在帽檐,最下那颗由白玉雕琢的莲花大如雀卵,莹润无暇,垂在一边,颤巍巍地随风轻颤。
这些东西,好似只配点缀在这个孩子身上,她的身量尚小,脸庞稚嫩,眼神还是黑白分明的清澈,雨滴星星点点落在身后,灯光宛如细粉缀在她四周。
周云扑腾一声跪下,片刻后身后的人也跟着哗啦啦跪下,膝盖磕在地板上的声音清清楚楚。
欢欢被吓到,忍不住后退几步,后背磕在栏杆上。
入目所及,她现在比所有人都高,所有人都需要她低头才能看见,她低头,看见所有人的脑袋顶。
整整齐齐的脑袋顶。
“不用如此大的阵仗,我说过不喜欢人跪我。起来吧!”欢欢皱起眉,低声命令所有人起来。
周云不为所动:“更深露重,此去山高水远,路途迢迢,奴婢在此恭送主子,愿主子此去……一路平安。”
说完,周云恭敬的磕了三个头,身后众人沉默效仿。
砰!砰!砰!
极为清晰的三声响,欢欢却觉得对面像是死了一样安静。
她扯了下嘴角,却笑不出来:“好了,礼行过了,起来吧。”
其余人纷纷起立,捧起器物,随侍在欢欢身后,簇拥着她离去。
欢欢回头,周云还跪在走廊上,身旁放着一盏提灯,头发乌黑乌黑,簪子翠绿翠绿,两边的大袖蜿蜒在地上,连褶皱和花色都一清二楚,唯一看不见云姨的脸庞。
很快,视线被重重的近侍遮挡,连她的脑袋顶也看不见了。
一路气氛寂静,欢欢站在廊下等待。
院内灯火通明,家仆在宽阔的庭院内装点早就备好的车马,行李一箱箱核对,盖好防水的油纸,再装上马车。
其实下雨天不方便打点,但是这种问题对于常府的主子来说根本不算问题,家仆的短衫被雨水浸透,心里想着这次额外的赏银,冰凉的雨水很快被火热的体温暖透。
欢欢心里还在想着周云,想着那一排排整齐的脑袋顶。
她发觉自己从没被那样沉重而森严的礼仪跪过。
跪三次,肩平,腰弯,手稳,身正,砰砰砰,配合着特定的手势,所有人的动作出入一辙,连额头磕在地板上的声音都重合,严密而盛大。
自从她小时候表示过自己不喜欢跪礼之后,家里再也没人跪过她,伺候的人揣度心意,很多尊卑明显的礼仪都渐渐消失在她眼前。
而跪礼,是最为尊卑的礼仪。
我低于,我臣服,我恭顺,我忠诚,我卑贱……
欢欢目光稍偏,身后是从小跟到大的侍女,往日她熟悉亲近她们如同熟悉亲近自己的姐妹,但是那一跪,仿佛把什么东西跪碎了。
“小姐,都备好了。”侍卫跪在廊下禀报。
“娘亲真的不来送我吗?为什么要这么早出发?外面还在下雨。”欢欢盯着柳絮又问了一遍。
柳絮声音沉稳:“夫人在暖阁中看望着小姐呢,周管事已经代夫人送来祝福。”
欢欢:“你不叫她云姨了吗?”
柳絮:“……”
欢欢转头看向暖阁方向,灯火映出里面纤细的身影,那是母亲。
“这样也行。”欢欢撇下嘴,露出点小委屈:“收拾好就走吧。”
她登上马车,趁着夜色,一众车马声势浩荡的离开,黑压压的侍卫跟着身后护卫车马,旌旗招展,镂膺朱幩,舆马甚众。
欢欢回头,家仆跪在地上,直到她看不见时都不曾起来。
……
周云回到暖阁,尤嘉禾坐在窗前,目视着女儿的车马行远,眼底满是担忧:“哭没?”
周云轻笑:“小小姐吓坏了,懵懵呆呆的样子,好像不认识我了。”
尤嘉禾靠在椅背上,手指按着太阳穴:“我宁愿她发脾气,任性的叫你们不要行礼,或者吵着要见我,或者干脆嫌弃下雨或者太早而不管不顾扔下这次远行,回她温暖舒适的院子睡回笼觉。”
周云:“小小姐很聪明,也很善良。”
尤嘉禾闻言头更痛:“这两个放在一起才叫人放心不下!”
周云迟疑片刻:“小小姐这次……应该会低沉很久。”
尤嘉禾情绪低沉下去,眉梢间满是被富贵纵容出来的骄矜傲气,和刚才檐下的欢欢一模一样:“她总是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不见现实和看不见自己都是危险的。”
周云接口道:“就像蒙着眼在闹市里行走,太危险了。”
尤嘉禾满是忧愁:“是啊,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总有人对我说说‘找个男人照顾你’,我爹说过这句话纯属放屁!但他依旧为我精挑细选了常荣源,丈夫,弟弟,总得有个男人……世上只有这么窄窄的几条路能选……但起码哪条路都要清楚看一遍才能选出自己最想走的那条。”
“她连头都不低一下,我怎么放心!!”
尤嘉禾打了个哈欠:“补觉去了,晚上让人去请常荣源来,心情不好,要找人睡觉。”
周云对尤嘉禾的大胆发言眼也不眨。
尤嘉禾一手拉着披风一手揉眼,声音因为困倦而含糊:“你也快去睡一觉,起太早了。”
与她女儿一样的娇气任性。
周云对着窗口注视良久,挂着旗帜的白蜡旗杆直嵩嵩对着天空,宛如划破阴云的漆黑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