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金丝雀x替身太子(44)
欢欢砸了书房,这算得上一件惊世骇俗的大事。
时人敬畏知识,敬重读书知礼之人,书房对于世家大族,尤其是读书人有着别样重要的意义。
若是一人撰书取名号,大多号某某居士,某某斋,此处某某指的就是书房。
书房若偶遇失火损毁等事,哪怕是天子也得写下罪己诏陈述忏悔自己的罪过,更不要提官宦人家。
此事因为后面福寿与常清净也参与进来,加上尤嘉禾李承基三方势力先后出手,此事定格在仆人偷窃被查获,激烈反抗以致事态失控损毁书房上。
常荣源自然气恼,亲自派人查了多遍,但是内府是尤嘉禾和福寿的势力范围,二人联手,李承基补漏,他怎样查都只能得到这个结果。
恶仆又已经伏诛,早就被福寿发卖了出去。
常荣源只能梗着脖子忍下了这口憋闷气。
……
“跪好!”尤嘉禾冷声说着。
欢欢抬眼看了看她的脸色,默默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跪得更加标准。
“知道错没有!”尤嘉禾质问。
欢欢看天看地,最后低头看自己地毯上的花色。
尤嘉禾按住抽搐的眉心:“你砸你爹书房干什么?你素日对他不喜我也没有强求,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很好吗?”
小姑娘跪在下首,睁着眼说瞎话:“我忽然看他的书房不顺眼,替他砸一砸,好督促他换一个新的。”
尤嘉禾的头顿时更疼:“他怎么欺负你了。”
欢欢动作一顿,尤嘉禾若是态度一直强硬,她能一直左右言它的糊弄过去,可尤嘉禾偏偏问的是“他怎么欺负你了。”她就像被戳中的软穴,眼睛酸胀得要命。
周云在旁边看着,目露焦急。
小姑娘低下头去,吸吸鼻子,委屈得不行。
尤嘉禾偏过头,闭上眼,对着周云悄悄摆手,周云接到暗示,忙冲上去将欢欢抱起来。
尤嘉禾将女儿揽到怀里,低头看见女儿红了眼眶,抽出绢帕来给她擦眼睛,细细哄着。
“那厮若对不起你,你过来跟我说好了。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他是爹你是女儿,他再怎么不对都会有一群人跳出来说‘毕竟是你爹’之类的混账话,活像是常荣源是他们的爹似的。”
“只要你明着动手,谁对谁错最后都变成是你的不对。那厮拿了常清净多少东西送出去做人情,有多少人不光不觉得无耻,反而还觉得是常清净的荣幸,福寿那边恨成这样都没明着动过一次手,你猜猜为什么?”
欢欢轻哼一声,将头埋进娘亲衣袖里,不看也不说话。
尤嘉禾明白,自家女儿被宠坏的娇气小性子上来了,得哄着呢。
她轻拍着欢欢的后背,“心肝儿啊,告诉娘,他是不是抢你东西了。”
欢欢探出头来控诉:“不止!”
“嗯?”
欢欢低下头,声音一块儿低下去:“我朋友……因为他惨死,结果他还颠倒黑白,凶手反而被他捧成了好人,我最近才知道!”
小姑娘说着说着声音抖起来,好似在忍受什么激烈的情绪。
她对于常荣源,脑子里还记得刚生下来时,眼睛只能看见一团团虚影,常荣源抱着她,回头对娘亲说笑。
“不如取名叫清欢二字,我想你是极喜欢女儿叫这个名字的。”
尤嘉禾上前,抱着一小团大的女儿,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小名就是欢欢了,只愿我女儿一生欢欣安康。”
一会儿又变成金詹事收自己为徒时,对方陡然变得可惜埋怨的目光。
最后脑子里幽幽浮现的,是珍兽温房内的惨烈的一幕和漫天的大火。
“那你想怎样呢?”
欢欢沉浸在自己思绪,没发觉尤嘉禾的声音变得凝重。
她垂下眼,想着那场大火:“我觉得如果就因为他是某某人的父亲而被绕过的话,那死去的生灵未免过于可怜了。”
尤嘉禾脸色猛地沉下来,最坏的设想出现了,“常清欢!你最好想清楚你要干什么,那是你爹!上一个反抗父亲成功的人是哪吒,他割骨还父割肉还母,他那还是不想害人的结果!我就只有你一个女儿,你若出事了我怎么办!”
她生养这么多年的女儿能不了解吗?一听这话她就知道这件事情在欢欢这里无法善了。
当她冷血也好自私也好,她打从心底认为没什么东西值得她女儿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尤嘉禾冷下脸:“你最好别冲动动手,常荣源简在帝心又是户部尚书,为人极擅长攀附结交,他若出事上面一定会彻查。你又有多少可能不被发觉。”
“若你真的动手被查出来,你这算铁板钉钉的子杀父,那是切切实实戳中那群老儒生的肺管子,他会摆出一副不杀光尤家全家这倒行逆施之家就撞死的气势,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尤家想想。”
“这个世道,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红杏出墙就要沉塘,长辈的一句不孝可以让官员丢官,子杀父,妻杀夫,都是死罪,父家夫家,咱们又能斗得过哪个?”
欢欢张张嘴,欲言又止,心里觉得自己当初投胎选择的草率了,但是看着沉着脸庞的尤嘉禾,又为自己有这种念头而愧疚。
“算了,你还是暂且避开的好。”尤嘉禾心里卸了力,颇为疲惫,“爹爹上月来信,说是江南风景极好,你去那边住一段时日吧,那边正好无人拘谨着你,也好你任意使性。”
“小欢欢乖,好好散散心。”尤嘉禾摸摸欢欢脑袋上的绒球球。
……
李承基在另一处庭院内等着,周围看守着人,都是尤泰走的时候给尤嘉禾留下的。
他扫了一眼,安然喝茶,思索着一会儿尤嘉禾来见该如何解释。
这次砸书房,他展现出来对常府的掌控力对于主人家称得上冒犯了,说是冒犯都是温和,恐怕此刻在尤嘉禾和福寿眼里,他已经是什么别有用心处心积虑之辈。
作为欢欢的玩伴,却对常府有着堪比主子的威信,换谁都得弄死对方才安心。
不一会儿,尤嘉禾果然来了,依旧锦衣华服,但是没带平日里标配的八个丫鬟,只带了周云一个。
她本来打算出去巡街游玩,但是骤然得知府中消息,匆匆赶回来。如今她怀疑,自己那样快的能得到消息,说不得是面前这个孩子暗中默许。
这种想法会让这块地盘真正的主人不禁脊背一凉。
“尤夫人见安。”李承基起身,照着欢欢的辈分行了个晚辈礼。
“坐吧,不用这样多礼,若按玉贞公主的那边辈分,我们两人虽然年龄相差较大,可实际上能称为平辈。”尤嘉禾笑得颇为客气。
两人直接在回廊下的桌案旁就近坐下。
“尤夫人客气,我与欢欢同出金詹事门下,年龄又仿,自然算是晚辈。”李承基也勾着笑,回得丝毫不露破绽。
辈分之说算是世家大族中一个略微巧妙的话题,世家人数众多,又长久相互联姻,辈分早就乱成一笔糊涂账,换句话说什么样的辈分都能算的出来,该按什么辈分全看两人是想亲近还是疏远。
尤嘉禾不与世家夫人交往,这个技巧暗示用起来直白生涩,全无婉转留白的精髓,反倒比直白言说更伤人面子。
“我于常家并无一分不轨之意,插手常家势力只为了更周全的照顾好欢欢。”李承基亲自从桌案上拿了茶具,起了炉子。
尤嘉禾冷眼看着,对面少年不卑不亢,气度从容,哪怕做出如此荒唐无礼之事被主人家发现也毫无慌乱之色。
但是对方所做之事,只是在情谊上说不过去,染指权柄这种事情,在京城这么多年屡见不鲜,这种方面法度上不好界定,说到底只能算技不如人。
启炉煮水,清洗茶具,投茶,注水,冲泡,滤渣,二泡,再注水……袅袅霜白雾气升起,随着对方行云流水仿佛蕴含某种韵律的优雅动作竟成一副云雾图。
她只听过世家贵族追捧的茶道,也曾在见识过之后认为不过如此,到如今竟然在一个孩子身上才真正见到所谓高雅。
李承基将过了三遍的汤茶用三指轻托,奉茶于尤嘉禾面前,“尤夫人,请。”
十足十世家放低姿态赔罪的调调。
尤嘉禾冷笑一声,接过茶,算她看走了眼,这哪里是什么家族衰亡无依无靠的小可怜,深藏不露的险恶之徒才对。
亏她之前竟然放心此人待在欢欢身边四年。
尤嘉禾阴阳怪气:“你这理由多新鲜呐。”
李承基无奈,或许对别家安插人手确实是有不轨之意,可对常家是真没有。
常家的组成和立场注定了做“纯臣”,由于只能依靠皇权,所以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李承志,都没有探究的必要。
尤嘉禾喝完一杯茶,依旧觉得不过如此,她还是喜欢蜜水,莲粉汤之类偏甜的东西,在口味上,母女两个出奇的一致。
“这样,你们这些弯弯绕绕我也不懂,近几年也有些风声说皇上手上有一支藏于暗处的消息网,但是这些和我和尤家都没干系,这也不是我们有什么想法就能决定的事情……”
尤嘉禾放下杯子,拨弄着指甲上刚染好浅粉的丹蔻:“常家的家底注定了上面对我们做什么都只能接受……不过,欢欢是无辜的,此事无论如何,还是要多些你帮忙遮掩。”
李承基目光垂下去,知道对方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尤嘉禾大量着面前这个介于孩子和少年之间的人:“你若想要什么往后可直接说,找我找福寿都行,算是报答此次恩情。”
“欢欢下半年就十岁了,寻常人家的女儿这个时候已经开始相看人家……”
李承基的手一顿,手下这个杯子里的琥珀色茶水比旁边一排杯子里的高出半寸。
“你与欢欢究竟男女之别,就算是少时玩伴也该注意些的好。”
尤嘉禾把“你这个不知底细的危险分子离我玉雪可爱单纯无辜的女儿远一点”这句话尽量说得委婉,可她这辈子没怎么委婉过,一通操作下来,比直白斥责也差不了什么了。
“我与欢欢自小长大,亲如一人,若是骤然远离,欢欢还如稚子懵懂,旁人眼闲口杂,怕是会多想。”李承基谈话的水平不知道比尤嘉禾高出多少。
“我与欢欢同出一门,立身清正,上有长辈看顾,下有同窗见证,单论男女……”李承基轻笑一声:“夫人莫不是还没认清,自从欢欢入了班学,世间对女子的诸多束缚对她来说已经不起作用了吗,男女之说,立不住的。”
“嗯,你说的对,不过欢欢下月启程去江南外祖家,欢欢这样喜欢你,记得送一送,好全了这段情谊。”尤嘉禾敷衍着点头。
一通说完后,周云扶她起来。
心里暗翻白眼,谁要和他们这群世家调调一样讲道理,干什么都得谈这谈那,不如直接将人送走,干脆又安全。
院子里的人随着尤嘉禾的离开一起离开,不过片刻,这方庭院中就只剩李承基一人。
他低头看着一排汤茶,随手挑了一杯,端起细品,唇齿生香,仿若千山沐雪,景开情阔。
早年不知饮茶,但茶算班学教学内容之一,算是他少有爱好之一。
君山银针与老窑白上釉茶具,他特地叫谷雨走了一趟拿过来。
对于这个结果他早有准备,依照欢欢的性子和身份,将她与常荣源隔开才是最好的。
谷雨踌躇着不敢上前,心里对此刻看起来正常的主子怵的不行,但主子这边明面上就自己一个人,剩下的全是暗卫之流,也不好找人替他。
“主子,要去见常姑娘吗?”谷雨硬着头皮,往常姑娘的话题上引准没错。
“当然要见一见,要不然欢欢从江南回来把我忘了怎么办?”李承基起身,长袖滑落,落在身后,他轻笑,“她可是天下最多情又最无情的小东西。”
谷雨顺势上前收拾茶具,“主子,这套茶具……”
桌上一套好好的老窑白上釉,碎了个小杯子。
李承基回头,阳光正好落在他身后,脚下长而扭曲的影子拖在身下,平平无奇的面容此刻有种别样的锋锐。
“扔了吧。”
“谷雨,你说……”李承基目光追随着脚下的阴影,一只追到那只碎裂的杯子:“我于欢欢,以后会不会变成这套茶具。”
谷雨瑟瑟发抖。
“或者……我现在就是这套茶具。”李承基若有所思。
他忽然温和一笑:“或许没什么差别,玉佩,茶具,珍珠……我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她有的东西太多,于是什么都不珍惜的。”
“与这一点,我确实十分嫉妒尤嘉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