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第 474 章
待净音将空去一半的茶盏放下时候, 净涪佛身便又提起茶壶,给他将茶水重新续上。
净音只看着那透亮的茶水从茶壶壶嘴里倾出,撞在杯中剩余的那些茶水上, 荡起一圈涟漪。
“真的就不用寺里出手?”
“不必。”净涪佛身摇头,“师兄且只看着便是。”
净音抬眼看了看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师兄今日不忙?”净涪佛身轻易将那话题丢去, 就似那根本就是不值得他们多费心思的琐事。
净音听得净涪佛身的话,一时得意地笑了起来。
净涪佛身含笑侧目看去。
净音便将身体凑得更近一些,压低了声音,就像是在说些什么机要秘密一般,处处小心谨慎着, 生怕被谁偷听了去。
“也不独独只有今日, 接下来的三五日时间里,我都能歇一歇”
净涪佛身也只是心神一转,便知晓净音这难得的清闲日子到底是怎么挤出来的。
可他也不直接点破,而是很配合地在面上露出一个稀奇惊讶的表情,同样将身体稍稍往净音的方向凑过去,压低生出问道, “哦?到底是怎么回事?”
净音眯着眼睛笑得更为满意, “说来还要多谢师弟你呢。”
他这样说着, 还装模作样地跟净涪佛身合掌低头致谢。
“若不是因为师弟你归来, 诸位师叔要我来问一问, 我又哪儿能有这三五日的清闲日子可以歇息?”
净涪佛身这才了然也似地点头,“如此看来,倒果真是我的功劳啊。说来,师兄,你预备着怎么谢我?”
谢?
从净涪佛身口里听到这个词, 净音的手顿了一顿。他一面小心将手里的杯盏重又放回到案桌上,一面那眼睛狠狠瞪向净涪佛身,“你还想我谢你?这数十年的不见个踪影便罢了,我只当你闭关了去,可你总不能这么长日子连个送回口信的时间都没有吧!?”
“你自家算算,你都已经多久没给寺里送回一点音讯了?!”
面对怒火高涨的净音,饶是净涪佛身也不得不退让。
净音没说得一句话,净涪佛身的气机便低落一寸,到得净音终于气呼呼地端起茶盏的时候,净涪佛身就更是坐不住。
他低头对净音道歉,“师兄,是我不对,叫你们担心了。”
净音也并不是真的就想要从净涪佛身这里得到什么保证,毕竟都是修行之人,谁还不知道修行道途上的诸多凶险?
净音更知道,行走在诸天寰宇之中的这个师弟,境况其实远比他们这些安安稳稳待在景浩界天地之中的人来得危险太多。
他们在这景浩界天地里,只要不轻易离开天地胎膜,诸天寰宇里的各家大修士便不会直接打上门来。
即便是再有人要像当年的无执童子一般打上景浩界天地的主意,也得要睁眼仔细看看那位无执童子的下场。而只要那些人心存忌惮,不愿动作太大祸害天地,他们便需要再判断一下景浩界天地中现存的各方力量。
更何况,师弟他早些年又在景浩界天地胎膜外头做了许多布置,就更是提升了景浩界天地的防御强度。
可是
这样一来,若再有人要图谋景浩界天地些什么,他们的目光就必定会落在净涪师弟身上。
净涪师弟他乃是天地之子,只要征得了他的应允,再是从外界诸天寰宇进入景浩界天地里的修士,也能够出入自如,行事无有阻拦。
就像当年进入景浩界天地里的了章、济案等一众佛门法师一样。
念及这般种种,净音不禁油然生出许多无力。
“师弟你啊”
明明修行顺遂对修士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可看着自家师弟这样一人远行,独自面对诸多风暴,不知道能不能有个帮手
净音以及寺里的各位师叔伯们又时常觉得心酸。
然而,单单只是因为他们的这点小情绪,就能让他们叫净涪放慢脚步等他们一等么?
净涪佛身看见净音面上的许多愧色,他愣怔了一瞬,快速端正了表情,认真看定净音问道,“师兄?”
净音只是摇头,久久不说话。
净涪佛身就笑了。
“其实师兄和诸位师叔伯还真不必担心我。”他道,“我与师兄、诸位师叔伯们不同,若真叫我安安分分待在寺里诵经修行,我怕是不会如何乐意。”
“那不是我的道啊,师兄。”
净音重新抬起目光来,看见坐在对面的净涪佛身。
就是他们闲话饮茶的这一会儿工夫,东边那山头上已经露出了一线金灿的圆弧。
有晨光破开薄雾,扫过浩荡天地,正正落在净涪佛身身上。
那晨光除了一点轻薄的凉意以外,便是勃勃的生机与暖煦。
这就像是谁个想要借这晨光安抚也支持着自家师弟的场面,净音在往常时候已经见得太多,并不觉得如何惊奇。
毕竟,他家师弟是天地之子呢!
净涪佛身对净音笑了笑,便偏了目光过去,看着那东山处慢慢爬起的日轮。
“师兄和诸位师叔伯其实也一直在帮我”
就连净涪三身他们希望这景浩界天地中的修行之道能成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异景,而不是佛门乃至妙音寺一家独大这个他从不明白说道出来却一直在这般做着的愿景,净音和妙音寺里的各位清字辈大和尚们都无声配合着,就更遑论其余与他有关的种种事情了。
即便净涪三身已足有数十年亲自踏足景浩界天地,这天地里净音与妙音寺里各位清字辈大和尚所做的一切事情,也仍旧在净涪三身的眼中。
净涪佛身转了头回来,眼底眉梢处的笑意与身周环护簇拥过来的晨光一般明净柔软。
“多谢你们。”
“师弟”净音眉头微皱地唤他一声,本来应是还想要说些什么的,但他看着净涪周身散发出来的柔软,顿了一顿,到底是将话吞了回去。
“既是师弟你都这么说了,”他话锋一转,道,“那师兄我可不可以提一提要求?”
净涪佛身失笑,认真点头,“师兄但只说来。”
净音便果真用认真严肃的表情看定净涪佛身,很有些恳求。
“师弟日后能多回来寺里转一转么?”净音道,语气其实并不严肃,甚至更带了一种过份夸张的幽默,“你看,你回来一趟我就能得个三五天的清闲日子,若你能多回来几趟,那我岂不是还能得到更多的清闲日子?”
净涪佛身凝望着净音,很认真地想了想,却是皱了眉头,“师兄,若是我回来得太过频繁的话,诸位师叔伯未必就能会那般轻易放你过来。再有,若我在寺里待的时日长了,回头可就很难得到诸位师叔伯的这般看顾了”
净音狠狠地皱了皱眉头,似乎也是直到此刻方才意识到这个情况。
“再有,”净涪佛身脸色慢慢沁出苦意,“到时候说不得连我,也得被诸位师叔伯拖了去处理寺里的事情”
净涪佛身说到这里,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抬起,看见净音眼中陡然迸发出来的亮光,嘴巴立时闭紧,将剩下那半句话生生截住了。
然而,这仿佛还是迟了一点。
净音整个身体已经凑了过来,双手抓在净涪佛身肩膀上,发亮的眼睛直直逼视着净涪佛身的双眼。
“师弟啊……”
净涪佛身脸色无奈,“师兄啊,你与其指望我,还不如多看看寺里的其他师弟。难道这数十年下来,寺里居然就没出几个能干的师弟么?”
净音脸色更见凄哀。
“怎么就没有?”他道,“自师弟你轻易离开寺里后,寺里的绝大部分事情就都堆到了我的头上。那会儿的日子,真是十足的艰难,便是如今你师兄我想来,都心疼我自己”
“那般辛苦劳碌的日子,真是谁过谁知道。尤其看起来,这样的日子还要一直延绵下去,没有个尽头,那还如何了得?各位师叔们躲懒,日渐将事情丢回来,我拿他们没办法。”
不然,还真能威逼他们这些师叔不成?
“便只能在寺里各位师弟里挑选帮手。可”
“可是师弟,你师兄我凄惨啊!”
“好不容易培养出那么几个得用的人来,过不得多时,居然就被各家堂院讨了去。”
“说什么自家年岁渐长、体力日衰,实在不能尽理各院堂的事务,须得人手帮扶”
说起这些事来,净音简直是满脸满眼的悲愤。
“他们可都是修为不俗的修士,居然拿出这样的理由来,分明就是不想管事了,要将身上的事情丢出去!”
“若只是一两个师叔拿着这样离谱的理由来,我也就勉强掐着鼻子认了。可这哪是一个两个?!”
“他们一个堂院一个堂院整然有序地轮流着来!!这是什么?!分明就是要将我为自己带出来的人手给瓜分个干净。”
尽管净音用词夸张,言语凄哀,但净涪佛身还是听明白了这数十年间妙音寺里的人事变迁。
而他也明白,这便是净音这番作态的真正原因,也是妙音寺里各位师叔伯哪怕将自己重又丢回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事务里,也要挤出这三五日清闲时光给净音的又一个原因。
数十年的岁月流转,在凡俗里,已是一代人事变迁。
便是放在妙音寺这样的修行法脉里,数十年,足够让妙音寺收录近十代弟子了。
这么多的弟子收入寺里,明显会给妙音寺带来许多变化。净音此来,非但表示寺里对净涪一如既往的看重亲近,也在尽力让净涪熟悉这个数十年后的妙音寺。
不单单是因为净涪在佛门、在景浩界天地中的声望地位,还更因为这里是净涪的家。
净音以及寺里的各位清字辈大和尚们不希望这个数十年后的妙音寺,会让净涪感到陌生。
这些心意,净涪佛身尽都看在了眼里。
所以这会儿他也尤其的配合。
“不是吧,师兄,你连一个师弟都没能保下来?”
净音凄凄惨惨地点头。
“这实在是”净涪佛身一时气结。
净音低了低头,掩去面上的一点得意。
哼哼哼,各位师叔,让你们欺负我,师弟可是站在
“不是我说你,”还没等净音将那一口憋闷的气吐出来,他忽然就听清了净涪佛身的整句话,“师兄,你真是太糊涂了。”
“啊?”净音微微睁大眼睛,不知道净涪佛身这句话到底是怎么来的。
迎着净音的目光,净涪佛身一口气将他准备的言语说道出来。
“师兄啊,那些师弟既然是你为自己准备的,料想安排培养他们的都会是你。可既然如此,在诸位师弟面前掌握了先机的明明就该是师兄你,怎么还会让各位师弟轻易被各堂院的师叔伯讨了去?”
“诸位师弟和诸位师叔伯或许都有不当的地方,但师兄你的问题也是不少吧?”
净涪佛身重重摇头。
“师兄啊你有没有想过你到底怎么就落得那样一个结果的啊?”
那一副你居然都没有反省过的吗的失望表情,看得净音都快要以为自己真的就做差做错了些什么。
但幸好,即便净涪佛身的感染力与说服力超乎想象的强悍,他这会儿到底没有全力发挥,再兼之净音本身也不差,他很快就从净涪佛身的影响中挣脱出来。
“不是,师弟你听我”净音急急地开口,要为自己辩白。
但净涪佛身却只有摇头,并不是很想听净音的理由。
“师兄啊,师弟以为在这方面上,你确实是该跟诸位师叔伯们再认真学学。只要你用心,说不得,你还能将人从各位师叔伯们的堂院里给带回来呢!”
净音怔了半响,不知是被这话语给弄糊涂了,还是被净涪佛身话里的意思给挑动了心思。
净涪佛身唇角隐着一点笑意,却不打扰净音,自个儿又端了茶盏来,慢悠悠地啜饮着。
过得少顷,净音终于有点回过神来,他认真看着净涪佛身,面上再不见先前时候的夸张作态。
“师弟的意思是让我再去请教各位师叔?”
净涪佛身同样认真地点头,却不再多说什么了。
净音静默地坐了一阵,低头看着身前几案上摆放着的那盏茶水。
茶水的温度似乎已经退去一些,没有了那氤氲的雾气。而也正因为如此,此刻的茶水清晰地倒映着他的面容。
净音如今就看着茶水里的他自己,兀自沉思。
他忽然一拍掌,大声道,“不错,就应该这么干!”
既然寺里原本主理着各堂院的师叔们将他为自己准备的帮手讨了去,那原本忙于理事的诸位师叔们不是就能空出时间来了?
既然他们闲了,在这一轮的人事“争抢”中完全落在下风的净音确实可以用请教的借口,将他手上的一部分事情分发出去。如此这般的话,他怎么着也应是能给自己争得一点喘息空间的。
至于在外人看来,诸位清字辈大和尚轻易将各堂院的事宜交给从他身边走出去的各位净字辈比丘,这等由寺里人事变迁而激起的波澜,也能被净音这一番动作安抚下去。
同时也能让所有人知晓,作为妙音寺下一代住持的净音,并不是只看重他自己的嫡系,同时也足够敬重寺里各位清字辈大和尚
如此一来,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便会能减少许多。
净音抬起头来,“多谢师弟,这次若不是师弟你,怕不知我还得头痛到什么时候呢。”
净涪佛身这会儿倒是谦逊了,端着茶盏,缓慢摇头,端的一副高人姿态。
“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净音看着净涪佛身这般情状,嘴角止不住地抽搐。
“师弟啊”
净涪佛身茫然抬眼看过去,却偏生叫净音看清楚他面上的那点笑意。
“师兄?”
净音还能如何?
摇了摇头,他不再说话,也端起茶盏来,就要将杯中茶水饮尽。
净涪佛身见得,一面抬手阻拦,一面要去拿茶壶来,准备给净音重新换上温度适合的茶水来。
但净音摇头拒绝了。
“我正需要这个。”
净涪佛身看得他一眼,果真没有继续,随净音去。
净音抬手,一口将杯中茶水饮尽。
凉去的茶水流转过他的四肢百骸,涤荡过他的肉身神魂,带来他想要的清醒与冷静。
他重重将杯盏放下,对净涪佛身道,“再来。”
若不是净涪佛身知道自家茶壶里装的都是他才烹煮出来的茶水,只看净音这架势,还真得以为净音喝的是酒呢!
他摇摇头,到底是拿起了茶壶。
这边厢,净涪佛身与净音闲坐,也玩笑胡闹,也细说着数十年间的点滴趣事,很是自适。另一边厢的院子里,谢景瑜和五色幼鹿这一人一鹿也在对坐而谈话,只是这氛围么
跟那边厢的净涪佛身和净音比起来,却是差得太远太远了。
谢景瑜还是头一次见五色幼鹿在他面前这般凝重忧虑,不免有些好笑,便不等五色幼鹿问来,先猜道,“你这般模样,可是为了师父?”
也对,除了师父净涪以外,怕不会再有哪个能让向来无忧无虑的幼鹿这般模样了。
谢景瑜笑着暗叹道。
五色幼鹿端端正正地端坐在谢景瑜对面不远处,严肃且认真地凝着那双滚圆灵动的眼睛,对谢景瑜问道,“呦呦,呦呦呦?”
谢景瑜失笑,伸手就要去摸五色幼鹿的脑袋。
五色幼鹿非但躲了过去,还沉沉瞪了他一眼。
谢景瑜连忙敛去面上笑意,换上与五色幼鹿一模一样的严肃与认真来。
明明是一人一鹿,偏生却有着异常相似的表情和态度,如何不叫看见的人心下发笑?
偏谢景瑜和五色幼鹿全无所觉,仍自严肃交流。
“你是问我,为何我们三师兄妹就没有一个为师父打抱不平,斥责程家庄里的那两位?”谢景瑜问道。
五色幼鹿重重点头,“呦。”
就是这个!
这么唤了一声后,它还狐疑地盯着谢景瑜,似乎要从他的眼里面上看出些什么来一样。
谢景瑜无奈,“早年我带着你在各国王宫隐修时候,便要叫你跟我一道仔细看,也叫你多想想,偏你都不做,只丢到一旁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五色幼鹿先是一愣,随即不满地对着谢景瑜唤了两声。
现在是翻旧账的时候么?说的是师父的事情呢,别给我扯开去!
谢景瑜再是摇头,但还是配合一般地将话题又给带回来。
“程家庄的那两位”他又是摇头。
但即便是五色幼鹿也知道,这一回不是冲着它去的。
“他们的手段粗糙拙劣,但其心太贪他们或许从净涪师父手里讨去许多东西,可总归得还回来的。”他平淡道。
五色幼鹿歪了歪脑袋,有些想不明白。
“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
那两个似乎不太相信因果的事情吧?
谢景瑜又笑了。
便是五色幼鹿都知道,谢景瑜这是在笑它犯傻。
“因果乃是大道,是天地间的道则法理,不是生灵不信,人家就不存在,就不会有彰显报应的。”
五色幼鹿被谢景瑜这么一点,也是恍然。
它这会子果真是犯傻了
谢景瑜见得五色幼鹿眼底的神色,面上又一次浮起笑意。
他伸出手去,在五色幼鹿脑袋上稍稍用力按揉。
五色幼鹿睁了眼睛看过去。
“关心则乱可不是犯傻啊”
是可爱才对。
五色幼鹿眨了眨眼睛,又缓慢眯起,感受着谢景瑜落在它脑袋上的力道与温度。
“母子之间的因缘,有深有浅。毕竟天地有因果,有轮回往生”谢景瑜垂眼看着五色幼鹿,眸光柔和,“只凭你我,若只是凡俗间的因缘,确实是能看得清楚。可是师父与那位沈老夫人之间的因缘,于我等却着实难办。”
沈安茹自然无足轻重,可是这份因缘的另一端,却是他们师父净涪啊。
他们这点道行修为,怎么敢去看清师父的母子因缘?
五色幼鹿似乎明白了一些,它点了点头。
谢景瑜看见五色幼鹿望过来的目光,顺着它的视线看见自己仍旧搭在五色幼鹿头顶上的手,不由得轻咳一声,方才若无其事将手收回。
“既是我等看不清,就不能轻易搅和进而且,那是师父的事情,他有他自己的计较。”
五色幼鹿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叫唤两声,仍抓着问题来问。
“你问是什么计较?”谢景瑜轻笑一声,出乎五色幼鹿意料地反问道,“你这个问题来问我,难道我得去问师父?”
“我看你怕是以为我命太长了,想帮着我修剪修剪。”
五色幼鹿无辜地叫唤了一声。
“是是是,你没有这个意思。”谢景瑜道,“你只是要让我这般做而已。”
五色幼鹿又叫了一声。
谢景瑜无奈点头,还是道,“我确实有一些猜测。”
五色幼鹿的声音第一次带出点兴奋来。
谢景瑜也是等到它消停下来,才能将自己的想法一点点地掰碎,好让这只灵鹿能够理解。
“那位沈老夫人与师父是母子关系,而那程家主与师父又是同胞的兄弟,这中间乃是血亲因缘。人族不比你等灵鹿一族,很是讲究论理纲常,讲究责任”
“师父他乃是长子。在父亲失责的情况下,他有他应该担起的责任。”
“于沈老夫人这位生身母亲,他该有奉养之责;于程家主那位血亲兄弟,他该有指引教导之责。”
五色幼鹿皱了皱眉头,正想要再说什么。
但谢景瑜抬手阻拦了它,“且先听我说完。”
“师父他乃是程家嫡长子,论身份应是程氏一族的宗子,于程家乃至整个程氏一族,都该是他的责任。”
“师父哪怕出家皈依,这些责任也仍旧是他身上该有的因果。而正因为他出家皈依了,所以不论是程家也好,还是程氏一族也罢,这些世俗责任都被转移到了现在的程家主身上。”
“而现在的这位程家主与师父之间的差距那么大,你觉得,若是要在这两个人中选择,程家和程氏一族需要犹豫吗?”
说完这些以后,谢景瑜便停顿了下来,看向五色幼鹿,示意这会儿真的就轮到它来了。
即便谢景瑜的最后那个问题让五色幼鹿有些明白,但它也还是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它呦呦呦地叫个不停,听起来很是急切,也很是不忿。
谢景瑜没有打断它,耐心听它说,直到它终于停下来。
“你是在说,当年师父在景浩界天地各方行走时候,就已经在尽力照顾沈老夫人,也在为那位程家主做好各种安排,又在”
谢景瑜快速梳理着他从五色幼鹿这里得来的信息,心里一时感慨不已。
说来,他早些时候还以为他日后需要应对的情况,只会比师父这些日子里的遭遇更糟糕了。却万万没想到,论及亲缘方面,还仍旧是师父比他来得倒霉
不,也说不定。那位娘娘往后到底会做到什么程度,还得到了那日才能有真正的定论。
谢景瑜漠然地想着。
“既是这般,便果真如师父数十年前离开程家庄时候所说的那般,他与沈老夫人及那程家主间的缘法彼时便已尽了。”
五色幼鹿重重地点头应和。
谢景瑜思量了少顷,还是道,“如此,我大体能够理解师父的想法了。”
五色幼鹿抬眼巴巴地看着谢景瑜。
谢景瑜道,“若是单只论沈老夫人与这一代的程家主和师父的因缘,确实是该在那一日尽了。但师父他与程家乃至程氏一族的因缘却没有彻底了结”
听谢景瑜细细提起程家与程氏一族这些年的真正境况,五色幼鹿也有些明白。
就如谢景瑜先前所说的那样,若净涪师父他没有出家皈依,作为程家嫡长子、程氏宗子,又在资质绝佳的情况下,程家、程氏一族都应该是他的,也同样是他的责任。
而在他出家皈依以后,程家和程氏一族只能换一个主人。
若那位程家主受教,在净涪师父的声名庇护下,程家和程氏一族的发展理应同净涪师父掌理程家、程氏一族相差不大。
如此,程家、程氏一族和净涪师父的因果便能了却。
因为得净涪师父声名庇护,没有哪一方势力胆敢轻易侵扰程家、程氏一族,哪怕那位程家主手段有些不足,也没有人敢抓住这个破绽。
可是那位程家主生生与净涪师父断去情分,了结因缘,以至于净涪师父对程家、程氏一族也都情分疏淡,并无多少实质的庇护。
即便景浩界天地各方势力仍旧被净涪师父声名所摄,不敢过份下手,但小动作却也始终没有停止过。
在这些小动作的干扰之下,那位程家主手段上的不足之处就暴露得异常明显。
偏生因着净涪师父早先为那位程家主做的种种安排,程家家主乃至程氏一族族长之位都已经移交到了那位程家主手上,上一代的程家主、程氏族长已交出名位,在修为上又不能压服这一代的程家主,还与这一代的程家主情分疏淡
在上一代程家主、程氏族长无法插手程家和程氏一族事务的情况下,程家与程氏一族的发展或许还算平稳,但那只是表面,实际上却多有隐患。
程家和程氏一族也不是没有能人,但他们都和上一代的程家主、程氏族长一般,根本就无法插手实事,只能眼睁睁看着程家和程氏一族被披上一件华美的外衣。
尤其,还有净涪师父的声名在外间对比着。
五色幼鹿低低地唤了一声,“呦呦?”
所以,净涪师父他所以会那么早就落脚程家庄,就是为了偿还程家与程氏一族的这一点因果?
谢景瑜点头。
“你我在昨日里也是见过师父跟那两位之间的相处的。客气,生疏,平淡”
这回,就轮到五色幼鹿在那三个形容词面前一次又一次地点头了。
“但即便他们关系已经沦落如此,师父他还是落脚程家庄,而不是归来妙音寺,便是要借此对外间各方势力显示他与程家、程氏一族之间的关系仍在。”
此间的缘由不是在那两个人身上,而是在家族这一份因果上吗?
五色幼鹿下意识问道。
谢景瑜又是点头,同时还道,“那两位,毕竟一个是程家家族当代之主,一个是当代老太君”
“纵是程家、程氏一族再不满意他们的决定,他们的意志也终究能代表程家及至程氏一族的选择。”
谢景瑜看着恍然的五色幼鹿道,“那位程家主帮助沈老夫人算计师父,切切实实表明了他的选择。”
在沈老夫人这位母亲和程家、程氏一族之间,那位程家主选择了母亲。
“师父送出去的那两份缘法,”谢景瑜垂了垂眼睑,“其实是在了断他与程家、程氏一族最后的因果。”
“自昨夜以后,莫说是那位程家主和沈老夫人,就连程家与程氏一族,也再不同师父相干了”
五色幼鹿又是低低唤了一声,“呦呦?”
所以净涪师父他连夜赶回妙音寺里,也是在对外界彻底表明他跟这一家子乃至一整个家族之间的真实关系?
谢景瑜点头,“毕竟,若没什么事情发生,谁会那般撕破脸面呢?”
尤其另一方还是那个人血脉源头的家族所在。
尤其,那个人还是妙音寺的净涪和尚。
五色幼鹿怔怔叫唤了一阵,“呦呦,呦呦呦”
当年,净涪师父了断情分因果的时候,站在他对面的是他的生身母亲和同胞兄弟;而昨日,净涪师父再了断情分因果时候,站在他对面的是程家的家主和程氏一族老太君
谢景瑜低头看他,眼中带着一点笑意。
“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你是真的明白了啊。我该高兴,你终于在这些人事上面长进了么?”
五色幼鹿不理会谢景瑜的打趣,它自个儿低头沉吟一回,又陡然抬起头来看他,同时急促地叫唤了几声。
“呦呦,呦呦呦?”
谢景瑜先是点头,然后又是摇头。
五色幼鹿不解地歪了歪头。
谢景瑜便耐心道,“从昨夜我等离开以后,不说程家本家和程氏一族,就连其他各方势力便都能收到消息。”
毕竟他师父是净涪法师啊。
“而一旦等他们确定师父、寺里的态度以后,他们再不会有多少顾忌。往后种种明争暗斗,就都看他们自家的手段。”
“那位程家主说来他手段是有,修为也相当不俗。”
元婴中期的修为,或许足够支撑一个散修家族。但要维持现如今程家和程氏一族的体量
却还是不够的。
何况整个程家,顶尖的实力就是那位程家主,本家也好,本族也罢,再没有几个能在修为上帮那位家主分担一点压力。
“但在手段和修为之外,那位程家主性格上却有致命的缺陷。”
五色幼鹿茫然看向谢景瑜。
谢景瑜轻笑一声,“他太过意气用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