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9 章
磅礴的佛光连同浩瀚的光明云一道, 从福和罗汉身上毫无保留地爆发, 从秘境小天地处开始, 要镇压这一方天地。
但在战斗真正爆发之前,福和罗汉为了保存沉桑界天地众生,已然损耗了一部分力量。如今两位处于金仙巅峰境界的大修全力出手,更是让这一刻极力分去沉桑界压力的福和罗汉也难以承受。
只是即便再难以承受,如今的情况也不容许他退缩。
那三位自诸天寰宇返回沉桑界世界的三位金仙同道已经在祭台前方陷落,不复清醒,沉桑界现下能够倚仗的,也就只剩他了。
福和罗汉已不再顾忌自身,心、口、意共合为一, 神魂契合冥冥玄机, 一身舍利子也在以一种难以言说的节奏颤动。
丝丝缕缕的琉璃佛光快速在福和罗汉周身亮起, 而面容渐渐被琉璃佛光遮掩去的他身后,也有一尊庄严华胜的药师琉璃光如来佛像显化而出。
道宫里安坐的一众金仙大修们看见这一尊药师佛佛像,也不禁沉默了片刻。
“没想到,福和他还真要为了沉桑界天地,舍弃自身一生功果”
“佛门货真价实的罗汉, 有这般的慈悲心肠, 也不足为奇。不过”其中一位金仙大修接了这么一句,最后意味深长地将转折留住了, 没有明说。
其他的金仙大修们诧异地看了那位金仙大修一眼,看见他面上似笑非笑的怪异表情,面面相觑得一阵, 却是默契地转移了话题。
不管福和罗汉是为的什么才愿意在身处沉桑界天地里的那三位同道都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将护持沉桑界的责任一力扛起,他此时此刻的作为,都容不得旁人置喙。
比起道宫里恍似知情的金仙大修,旁边灵舟里的菩提树幼苗除了感动之外,还多了几分悲怆。
好不容易止住浑身枝叶的颤抖,菩提树幼苗将目光收回,看向身侧的净涪,“小和尚,福和罗汉他”
心魔身并没有去看菩提树幼苗,但他脸上也没有多少笑意,只有一片凝而不散的沉默。
“你要进去吗?”他问道。
菩提树幼苗听得一怔,下意识地定睛看了净涪一阵之后,才像是领悟了净涪话里隐藏的深意一样,重新转了目光过去,看定那沉桑界天地中那一尊支撑天地的药师佛佛像。
还有那几乎是同时爆发开来的战斗余波。
那尊药师佛佛像并没有睁开眼睛,可沉桑界天地间却有琉璃佛光云霞一般及时升腾而起,将那些战斗余波锁死在那一座山峦间。
沉桑界天地终于偷得了一时的安稳。
但这般一来,倒霉的就是现下身在那方祭台不远处的一众沉桑界修士们。
被祭台力量困在原地,泥足深陷一般的沉桑界修士们这会儿就像泥人一般,毫无抵抗之力地被楚刊与刘生和的战斗余波掀飞,倒趴在地,久久没有动静。
不知能不能在下一次战斗余波爆发之前及时回过神来,保住自己的一条性命。
菩提树幼苗其实也看得很清楚,并不是福和罗汉特意抛弃他们,实在是这般一出手,已然耗去他大半的心神和力量,他顾不上那么多。
尤其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与战斗的持续,福和罗汉的一身功果流失的速度也在不断的提升。
菩提树幼苗收回目光,它看向净涪,笑了开来,“小和尚,我要进去。”
心魔身终于转了半个身体回来,正面看它,“你真的想定了么?”
“我决定了。”菩提树幼苗重重点头,“你说得对,一味地站在局外为福和罗汉慨叹惋惜,都不如直接进入沉桑界去,助福和罗汉一臂之力。”
“我真的决定了。”
心魔身没有言语,只站在原地,静默地看着它。
菩提树幼苗浮在半空,弯折了顶上冠叶,合在一起,同时弯伏了树干,似模似样地对净涪合十躬身一拜。
“我去了。”
它话音落下时候,已经合身化作一道青光,投向沉桑界天地胎膜。
沉桑界天地胎膜依旧没能阻拦得它一瞬,它轻易就穿过了那片天地胎膜,向着福和罗汉所在坠去。
心魔身的目光跟了菩提树幼苗一阵,直到菩提树幼苗在福和罗汉身后扎根,一片菩提灵光从菩提树幼苗身上浮起,直冲向福和罗汉顶上的那尊药师佛佛像。
菩提灵光并没有没入药师佛佛身之中,而是在药师佛佛像身后演化成一株巨大厚重的菩提树虚影。
菩提树虚影出现在药师佛佛像身后时候,原本因为福和罗汉功果损耗,渐渐缥缈虚淡乃至出现崩散迹象的药师佛佛身竟在须臾间稳定了几分。
就连福和罗汉先前隐隐透出几分苦涩意味的脸庞,也在这一顷刻间舒缓了下来。
笑意再度攀上了福和罗汉的脸庞。
道宫里的许多金仙大修眼看着那一道青光从侧旁的灵舟蹿出,直直落向沉桑界天地,一时又都沉默了。
只是座中那位金仙境界的天魔大修抬手捂住了半边脸庞,言语淡淡,却是意味不明。
“所以,那位清静智慧比丘看不过去,终于出手相助了?”
这句话声音不轻不重,但也清晰地落在道宫一众金仙大修耳中。好几位金仙大修面面相觑得一阵之后,也没有说些什么。
不过也就在这个时候,道宫里忽然响起了一个既惊又疑的声音,“咦,这是?”
很多金仙大修听得清楚,心神一动,近乎下意识地看向福和罗汉那边。
却见自那株巨大厚重的菩提树虚影出现在药师佛佛像身后开始,一枚无价宝珠竟不知从何处而来,显现在那尊药师佛佛像身前。
无价宝珠出现的那一瞬间,本来眼睑紧闭的药师佛佛像居然掀起了半边眼睑。
有光从那眼睑中放出,扫过虚空,定定地看着那颗无价宝珠。
随即,药师佛佛像似是笑了一下,才抬起手来,将那颗无价宝珠拿定,手结法印,再次闭上眼睑。
无价宝珠落入药师佛佛像手中的那一刻,剔透明净、无尘无垢的琉璃佛光陡然爆发,以药师佛佛像为中心,浩浩荡荡,如同一日光芒一般,遍照整个沉桑界天地。
琉璃佛光所过之处,天地一片晴明。
再多的绝望,再多的黑暗,仿佛都被这一片琉璃佛光映照、消解,只留下平和、安宁与清净。
沉桑界天地中,那些被沉桑界凡俗觅地栽种,如今又庇护着树下万千凡俗生灵的近百株菩提树芽苗也在这一刻,冲出一片清净的菩提灵光。
从菩提芽苗身上冲出的菩提灵光不论是光华还是本质,比起沉桑界北方天穹上那自天星处垂降下来的北斗星光,其实真的要逊色太多,远远不如。
可有药师佛佛像加持,又有菩提树幼苗串联沟通,这近百片菩提灵光汇在一处,也是能够与那些北斗星光抗衡一二了。
见得这般变化,围坐在菩提树芽苗周边的沉桑界凡俗尽皆一喜,全不必旁人督促提醒,自己就再度收敛了心神,更加认真,更加专注,也更加虔诚地合着这天地间无处不在的诵经声一道,念诵《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药师佛佛像的现身,与这天地间陡然昌盛起来的琉璃佛光,直接影响了那处祭台上的争斗。
本来快速蔓延开去,正侵蚀着这方天地,要将整个天地换做一片枯骨世界的死寂枯朽意境直接被拦截下来,虽然不至于完全败退,但也没有了先前的气焰。
趁着这个机会,楚刊格挡了一回,寻隙抽身退回到那尊大鼎侧旁。
看着他成功退出包围,刘生和气愤了一瞬,又快速调整了心情,再度向着楚刊强攻过去。
楚刊不愿与刘生和死斗,每每都是格挡,多做退避。
然而楚刊虽然渐渐落入下风,作为对手,刘生和仍然能够清楚地发现楚刊此刻的意图。
他看着屡战屡退,脚步也是虚浮跌撞,像是下一刻就要被刘生和重创一样,然而楚刊的每一个迈步,每一个转脚,却也都是契合冥冥之中的玄机,勾连此刻仍然垂降下星光光柱的北方天斗。
分明就是正在激战中,他却仍在进行第七遍祭舞。
不能再给他机会,必须打破他的节奏!
刘生和目光瞬息凝结,手上动作更见狠厉。
但接连强攻了几回,楚刊的脚步却仍然没受到一点干扰,他仍然在舞着。
甚至,他与那北方天穹上那北斗七星的联系正在不断地加深。
刘生和倏然退了出去,他站立在祭台的另一角,再不理会楚刊,直接闭上眼睛,双手结印。
手印结定的那一刻,以刘生和为中心,侵蚀蔓延开去的那片死寂枯朽意境尽数收拢集中,在刘生和身周百里方圆处集结。
这片死寂枯朽意境恰恰好将半个山巅团团罩定了。
看见这般阵仗,一直镇定,面色不变的楚刊终于皱起了眉头。
他似乎想要阻止,却又不愿意打断这已经进行到中途的最后一遍祭舞。
他竟难得的犹疑了。
净涪心魔身在灵舟上也看得清楚,微微皱眉,问识海里同样观战的佛身,‘你觉得,他这一回是真的在迟疑吗?’
听得心魔身的话,佛身想了一阵,摇头道,‘我也不知。你以为呢?’
心魔身想了想,答道,‘要换了是我,这应该是诱敌之计。而且你看,楚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他仍在继续不是?’
佛身就笑了,‘你在观战时候,也总是分成点心神来思考这些的吗?’
心魔身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他近乎理所当然地答道,‘你也看见了,诸天寰宇之外的破境都是这般凶险,我们若不长些记性,往后再遇上这样的麻烦,可就得吃大亏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不想知道自己会不会有再重来一次的机会。’
心魔身说的,其实是上一世在他作为皇甫成破关却被人拦截阻挠,不得不自爆的那一次经历。
当年是因为无执童子做得太过,才迫使景浩界天地意志出手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的。可即便如此,当时的他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添头。
佛身缓慢地点了点头。
‘是得小心。’
佛身也是有些怕了。
不说他自己,就说他们这会儿从楚刊与刘生和两人只言片语间听出来的昔日内情,也能摸出些脉络,大概知晓当年旧事。
当年倒霉的,是被刘生和盯上的楚刊。而楚刊受到重创之后,也是布局谋划了无数年,才在今日重回巅峰,乃至破境晋级。
当然,也还包括清算当日因果。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抹去刘生和其实也在一直盯死他的事实。
从净涪自己当年,到今日的楚刊、刘生和两人的你来我往你算我谋,就能够看出诸天寰宇中的凶险。
可真真是,不知什么时候走在路上都会掉坑甚至是落入必死局面的无妄与无常。
如今虽然说是净涪入了佛门,有佛门一众大德看重庇护,轻易不会有人阻挠他的修行。但不怕一万,最怕万一,谁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又冒出一个你死我活的道途之敌?
所以,还是得注意。
佛身想定,既提醒心魔身,也提醒自己。
‘如今多看看,到时候也学着点,尽量为自己布置下更多的手段。’
他顿了顿,重重补了一句,‘越多越好。’
为自己布置下来的手段越多,也才能够越安全不是?
心魔身听得,倒也没有与佛身较劲,同样端正了脸色,应道,‘放心,我会注意的。你且也别忘了。’
佛身郑重点头。
心魔身和佛身的这一番来回,其实并没有花去太多的时间。
起码等心魔身和佛身停住话头,再度去关注沉桑界那边的战况时候,楚刊看着似乎还在犹疑,连带着他的脚步也渐渐放慢了下来。
只是不论楚刊这一回是有意为之也罢,事实如此也罢,刘生和全然没有在意。
除了分出一点心神防备楚刊的突然攻击之外,刘生和的所有心神都汇聚到了自己这边。
几乎是同一时刻,刘生和背后那披着血红袍服、密布着细碎裂纹的骨人仰头无声咆哮得一阵,竟从脚底开始崩解,碎成一片粉末,汇入那一片死寂枯朽意境之中。
楚刊皱了皱眉头,一时敛尽了所有表情,同时契合冥冥中的玄奇,前进往返,来回绕进。
随着他的舞动,沉桑界北方天穹上的北斗天星垂降下来的星光光柱再度凝实,辉耀而璀璨。
星光几乎可以与遍照整个沉桑界天地的琉璃佛光较量,但这一刻,星光却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了琉璃佛光,只向祭台汇聚。
楚刊的意图很明显。
他当前的大敌,不是一力护持沉桑界天地的福和罗汉与菩提树幼苗,而是刘生和。
这一片山峦外,很多实力不够,完全不敢接近,只能远远观望情况的沉桑界修士们很是松了一口气。
星光在避开琉璃佛光
这是不是意味着,沉桑界天地虽然是战场,会遭遇到战斗的余波冲击,但因为不是战斗的目标,所以不会受到那位金仙大修的蓄意攻击?
起码是在那两位大尊战斗结束之前,沉桑界还能保得住?
他们这般想着,也将心头压着的那块大石搬开,生出了更多的希冀与盼望。
或许,那两位大尊最后是两败俱伤,沉桑界天地则会在福和罗汉的帮助下,保存下来?
或许,更多的前辈正在赶来的路上,这场战斗会拖到他们归来为止?
又或许,他们沉桑界这一回能够将这两位金仙大尊都留下来!
那一种种可能在这些修士心头蹿起,又在他们心底扎根,撩动着他们的心念,渐渐地
贪,嗔,痴,恨,怨,喜种种心绪攀升,占去这些修士的脑海,驱逐他们的理智。
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包括此刻尽力维系着沉桑界天地安稳周全的福和罗汉,也包括沉桑界天地胎膜之外的一众金仙大修以及净涪心魔身与佛身,那一刻,有许多或明或暗的无形之物从沉桑界各处汇聚而来,投入到祭台上那一盏古朴油灯中。
油灯的光芒悄无声息地亮了少许。
除了楚刊这个主人,作为直面楚刊攻击的对手,刘生和敏感地察觉到了周遭环境的变化。
但他丝毫不惧。
骨人的崩散还在继续,而且正在加速。
到得最后,骨人已经完全崩散了,只剩下一大片骨粉随着无形的风洒向被那死寂枯朽意境完全侵蚀的周遭。
以刘生和为中心,这方圆百里之内的天地,赫然成了刘生和领域。
在这一片空间里,本来就遭受到重创,到了如今还没能缓过劲来的一众沉桑界修士们,除了那六位还在挣扎的金仙与玄仙,其他天仙境界的修士,不过须臾间的功夫,就被抽去了所有心神、血肉和生机,化成了一具具白骨。
那些白骨的头颅上,一个个孔洞或是朝着天穹,或是压向土地,或是侧对着刘生和,或是遥遥指向同样沦为白骨的同伴,各各不一。
但那白骨中透出的绝望与痛恨,最后都如同他们的血肉一样,散化成泥辰,没入这一片领域,纠缠着刘生和,也成为刘生和力量的一部分。
三位玄仙和三位金仙都还在苦苦挣扎,但看着他们不断干涸的身体以及渐渐萎颓的神魂,就知道他们必然支撑不住太久。
这领域笼罩范围里,唯一能够维持得自身状态的,也就只有还在踩着舞步旋转、徘徊的楚刊了。
刘生和没有理会那些终将在此处葬身的修士,他立在领域中央处,定定看了楚刊一眼,平平将手抬起。
他手上空无一物,却像是托起了什么重物一样,艰难、缓慢地将手掌往上托。
随着他的手掌寸寸攀升,那自北方天穹上垂降而下,始终罩定楚刊的那道星光光柱赫然像是被什么人托起一样,竟以一种缓慢但坚定的速度从楚刊身上往天穹抬升。
换个简单点的说法吧,如果将楚刊比作被水团团埋在水底下的石块,这些从北方天穹上垂降下来的星光是水池中的水,那么这一刻,刘生和的动作就是将水池里的水抽走,让水底里的石块脱出水流保护这样的。
星光光柱渐渐脱离开身体,被加持到己身的力量随之褪去,一种脱力的感觉油然而生。
楚刊很是不适地皱了皱眉头。
但他的动作却始终严禁庄重,分毫不差地合着冥冥中的玄机,继续舞动。
刘生和见得,一时也皱起了眉头。
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加快了动作。
星光倒转的速度被陡然拔升,那些星光光柱被这股沛然大力拿住,调转了方向倒推向北方天穹上的天星星斗。
被这道星光光柱搅动,北方天穹上的天星星斗似乎也出现了隐隐的波动。
只是比起刘生和的动作,还是楚刊快了一步。
他终于转过了最后一个动作,在大鼎正前方站定。
第七遍祭舞,成了。
北方天穹上的天星再度光芒大盛,那些被刘生和倒推回去的星光光柱只像一块石子落在河流里,仅仅激起一片涟漪,便即完全沉没下去,再没能带起一点波澜。
刘生和的脸色一变,终于显出了三分惊怒。
楚刊这会儿却是全不在意刘生和。
他面对着大鼎站定,甚至还有功夫平缓一下呼吸。
而稳住了呼吸之后,他双手在身前一拢,弯腰向着前方深深拜落。
这一拜落下,那北方天穹上的天星陡然颤动。
璀璨的星光之中,一幅卷轴载沉载浮。
沉桑界天地胎膜另一边的道宫里,诸位金仙大修看着这一幅卷轴,尽皆屏住了呼吸。
“仙籍!这一定就是仙籍!!”
“没想到!没想到!万万没想到”
“居然,居然真的能成!”
“是啊,居然真的是仙籍”
道宫侧旁的灵舟里,心魔身、佛身,连同再次将心神分出来的净涪本尊,都在看着那一幅卷轴,许久许久没有说话。
最后,也不知是三身中的谁,悠悠地低语,‘也不知那仙籍里有没有我们的名录’
沉桑界天地内外,有许多许多人因为这一幅突然却不突兀地现身的卷轴失神乃至愣怔,但这些人中,却没有包括刘生和。
他盯着那幅卷轴,眼中竟也浮起一片锐芒。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各位亲们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