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8 章
刘生和的死拼付出了代价, 但也给了他满意的报酬。
随着他的攻击,祭台终于出现了损坏。
一角坚硬的石块从祭台飞出,又在更遥远的地方跌落下来,而在刘生和的脚边,十来块碎石滚下祭台。
祭台的损坏直接影响了仪式。
沉桑界北方天穹上垂落星光的北斗天星开始出现晃动,星光光柱似乎也在摇晃, 光柱侧边甚至有细碎的星光散去,竟是有了崩毁的迹象。
刘生和看得眼前一亮。
他很快拿定了主意, 并不太理会骨人身上久久不能愈合的裂纹,带着骨人直接扑向祭台前方位置上的那个大鼎。
是的, 刘生和这一次的目标不是明显正在融汇一身功果的楚刊,而是楚刊不知怎么做了什么准备收集来的那一大鼎琼浆玉露一般的脂膏。
刘生和的动作非常迅速, 所有观望着这边动态的修士眼睛几乎都来不及反应,他人就已经站到了大鼎侧旁,而他的那具骨人, 却是丝毫不犹豫地抬脚向大鼎跨去, 就像是要骨人也往鼎中走一趟似的。
但即便刘生和算盘打得极是响亮,情况变化也未能尽如他所愿。
骨人的脚还在向着大鼎迈进,就已经没有了往前的力量。
一只白皙的手掌掐住了它的脖颈,带着它就往刘生和的方向扔。
却是楚刊。
祭台之上, 如今只剩下一个周身缠绕着幽灰色魔气的楚刊, 他那具借北斗天星蕴养恢复的道体已经消失不见。
看见被幽灰色魔气缠绕着,连面容都模糊了的楚刊,刘生和瞳孔陡然收缩。
他站定脚步, 小心地看着楚刊。
一时,双方似乎又回到了均势。
可即便是修为偏低的净涪,也能看清此刻这一局的胜负。
虽则祭台出现了损坏,似乎影响到了仪式,但楚刊已然成功融汇了自身的道果,自北方天穹上那天星垂降下来的星光光柱即便也有星光崩散的迹象,可星光光柱仍在,祭台上的大鼎、油灯仍不曾受到太多干扰,楚刊本身的修为也在渐渐攀升
反观刘生和,他如今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伤势,可骨人上的裂纹细密绵延,完全没有个愈合的迹象,显然已经伤及根本,不及时精心调养,一时半会儿好不起来,而且他本人也是形容狼狈,比不上楚刊游刃有余
胜负非常的明显了。
然而,也是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净涪方才反应过来,将先前憋闷在胸中的那口气徐徐吐出。
楚刊站在大鼎侧旁,抬手按在大鼎耳朵上,冲刘生和笑得客气。
“刘生和道友也看中了这一鼎琼脂?”
刘生和急喘几口大气,才扯出个相似的笑容回道,“是啊,可惜我竟不知道楚刊道友你居然连这一鼎琼脂都舍不得实在是失礼了。”
楚刊微微摇头,“不过是一鼎琼脂而已,我怎么就舍不得了?刘生和道友真想要的话,与我直说,再拿些东西来作为交换,这一鼎琼脂,道友尽可拿去。”
刘生和面上的笑意淡了淡,却只道,“哦?”
楚刊点头,“我也不贪心,只要道友一身功果即可,道友意下如何?”
刘生和面上的笑容彻底没有了。
他平着一张脸,问道,“道友想要,那就来拿啊!”
这一句话还没有完全落下,刘生和整个人就已经纵身向上跃起。他背后的那个骨人这一刻竟像是流沙一般,向着刘生和肉身流动,又被刘生和肉身吞了个涓滴不剩。
随着骨人流入刘生和的肉身,刘生和的气机也跟着暴涨起来。
楚刊表情也稍稍端正了几分,“这就是刘生和道友你这些年来进益的手段?如果只有这么些,那道友你怕是要失望了。”
楚刊说着,对着刘生和抬起手。
北方天穹上垂降下来的星光呼应一般地,向着刘生和转去。
道宫里的诸位金仙大修无暇他顾,各个将这场战斗的每一点枝节仔细收入脑海,掰碎嚼烂,成为自己能够吸纳的资粮。
和道宫里的那些金仙大修比起来,修为还是太低了的净涪与菩提树幼苗则只是静静地看着。
尤其是净涪。
三身都只是沉默地看着,久久不发一言。
对于他们来说,刘生和与楚刊的战斗确实很有玄机,但他们根基不足,还无法理解,只能是看个热闹。
佛身看着大发神威,一点点占住上风的楚刊,却是忽然转了目光,看向心魔身,‘你发现了什么吗?’
几乎是同一时间,执掌着肉身的净涪本尊也将目光投入了识海世界,望定识海世界里的心魔身。
心魔身舒展了微微蹙起的眉关,沉默半响,又摇摇头,半响后才问道,‘你们觉得,现在真就是这位楚刊把持住了战局吗?’
佛身和本尊听得,各自转移了目光,再去看那沉桑界里的战斗。
心魔身也没有去催促本尊和佛身,他同样将目光重新投落在沉桑界里。
半响后,佛身摇摇头,‘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本尊也道,‘你们可曾看见那楚刊有得意、放松的动作?’
心魔身听着,慢慢地勾起了一个笑容,‘果然是没有那么简单。’
都是两位金仙巅峰的人物,都筹谋算计多时,这一局,哪里就这般容易分出胜负了?
心魔身目光往沉桑界天地间转过了一圈,目光寂寂。
唯一遭罪的,也就是沉桑界天地了。
佛身似乎察觉到心魔身的想法,他这时候摇头,说道,‘不,除了沉桑界天地之外,福和罗汉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心魔身的目光在沉桑界秘境小天地顿了顿,无声点头。
神仙打架,遭殃的每常还有诸多凡人;城门失火,总会累及池鱼。
佛身的脸色其实比起心魔身来还要难看稍许,但这会儿也只是沉默,没有太多的表示。
哪怕净涪有自保的倚仗,镇压得旁人轻易不会为难他,但也只是轻易而已。在关乎自身道途的时候,谁还会去顾虑那么多?
净涪从来没有太高看自己。
他非常清醒,也非常的明白。在如今沉桑界里正在你来我往的两位金仙大修面前,他也只是一个稍大一点的蝼蚁而已。
还没有真正成长起来的小修士,就真的只是一个旁人动动手指就能够掐灭的小修士。
净涪本尊一时也淡了兴致,他再度往那边的两位金仙大修看了一眼,便自收回目光,在蒲团上坐定,垂落眼睑。
眼睑再次抬起时候,执掌净涪肉身的,赫然已经是换了一个人。
菩提树幼苗抖了抖顶上冠叶,将目光从沉桑界那边收回,转落到旁边的小和尚身上,眼神狐疑。
净涪也侧了眼睛看它,问道,“有事?”
菩提树幼苗细看了净涪一阵,没发现任何异常,只得摇头。
净涪就转回了目光。
菩提树幼苗自己细细思量一阵,到底问道,“小和尚,你怎么好像对那里的战斗结果不在意了?”
菩提树幼苗这个问题,其实没有太多的底气。因为就连它自己,也并不太能确定自己的发现是真是假,又或者根本就是它错看了。
净涪小和尚对沉桑界里的那场战斗仍是保持着相当的兴致也说不定
菩提树幼苗提起了一颗心。
净涪没有看它,只淡淡道,“没有,我还在等一个结果。”
菩提树幼苗就沉默了。
它看着那随着两位金仙大修不断持续的战斗而连连呻·吟的世界,看着那秘境小天地处气机正在快速掉落的福和罗汉,无声一叹。
是了,现如今的他们,也就只能等一个结果了。
菩提树幼苗也觉得索味,它索性将目光从那片山峦出挪开,循着它与一众菩提子之间的关联,寻找到散落在沉桑界各处的那些菩提子,细细检查如今那些沉桑界凡俗百姓的现状。
不知是不是那祭台上的变故已经落入了沉桑界诸多小修士的耳目,沉桑界各处竟是绝望弥漫,哀恸沉寂,仅有少数仍能怀抱着希望坚守。
菩提树幼苗的心思渐渐沉落下去。
尤其是当它发现,不论是绝望、哀恸还是希望、坚韧,这所有勃发的心绪、心情,最后都会沿着一种莫名的牵系,汇聚到那处山巅上的祭台里,被那楚刊执掌催动,成为楚刊力量的一部分。
这根本就是一个完全被人掌控的天地啊。
菩提树幼苗闭了闭眼睛。
执掌着肉身的心魔身察觉到菩提树幼苗心绪的巨大起伏,他转眼往菩提树幼苗的方向看了看,稍作沉吟后,便开口道,“且安心,沉桑界还没有完全落到绝境去。”
菩提树幼苗将净涪的话听得清楚,但不知是被沉桑界的状况刺激到了,还是因为它其实也受到了沉桑界中弥漫的绝望与无力影响,竟破天荒地顶了净涪一句。
“这都还没有落到绝境?那到底要沦落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能归作绝境!?”
净涪并不生气,哪怕此刻面对菩提树幼苗的是心魔身,而不是佛身和本尊。
他看着菩提树幼苗,眼底、面上没有丝毫波澜。
可即便如此,也仍然给了菩提树幼苗相当的压力。
它稍稍冷静下来,收拾过心情之后,低声与净涪道歉,“小和尚,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看着树冠都萎颓地垂着的菩提树幼苗,净涪沉默了一阵,转开目光,问道,“你是为了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生气吗?”
菩提树幼苗冷不丁听见这一句话,惊了一瞬,但回过神来的时候,它却是完全无法反驳。
它沉默着,没有任何动作。
心魔身无声地笑了笑。
这笑容淡淡的,却没有丁点嘲讽的意味,反倒染着些微的暖,像极了初春里的阳光。
“你要不要去沉桑界里走一遭?”他最后问道。
菩提树幼苗猛地抬头,却只能看见净涪平静的侧面。
他没有在看它,而是看着那前方的沉桑界天地。
“我”菩提树幼苗瞠目结舌半响,最后不知是秃嘴了还是怎么地,说出来的竟是一个问题,“我真的可以?”
这一回,净涪却是偏转过脸庞来看它了。
他视线里带着淡淡的笑,“我在这里看着,是因为我进去了,卷入他们两位的战斗中,基本不能轻易脱身,但你大概不同。”
净涪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菩提树幼苗整株树苗都木了,它目光僵滞地看着面前的小和尚,等了又等,没等到小和尚所谓的不同,只能自己结结巴巴地重复道,“我我大概不同?”
净涪微微点头,“你确实应该是不同的。”
他说着,抬起手指,在菩提树幼苗树心的位置点了点。
“你比我明白。”
净涪落在菩提树幼苗树心处的手指力道不轻不重,菩提树幼苗本该没有太大的感觉,可偏偏就是在他手指触及到菩提树幼苗树身的那一顷刻间,菩提树幼苗心头灵光乍现。
它想起了什么,一片片的光影在它脑海中滑过,最后的画面就定格在它与父亲告别时候,父亲轻轻拂过它树冠的手。
菩提树幼苗整株树苗一瞬间都有了些不同。
心魔身看得清楚,眼底又有些许笑意升腾。
佛身看了看自回归识海世界之后就闭上眼睛似乎已不太在意外间诸事的本尊,颇有些头疼。
但本尊不愿意出面,他却不能放任心魔身动作。
他唤了一声,‘心魔身。’
心魔身转开了落在菩提树幼苗的目光,同时被收回的,自然还有他点在菩提树幼苗树心处的手指。
‘在呢。’他随意又轻松地应道,‘什么事?’
看着这样的心魔身,佛身也没有力气跟心魔身生气,只是该提醒的,还是得提醒。
要不然,心魔身还真能将他们带到深渊边沿上去。
虽然心魔身也极有分寸,不会自己走上死路,但佛身却真不愿意那样心累。
‘你注意着点,万一玩得大了,收不回来就麻烦了。’
心魔身嗤笑了一声。
不过他也没有直接驳斥佛身,只回他道,‘行了,我会注意着的,你放心好了。’
佛身抿了抿唇。
好险没直接扛回去。
他闭了闭眼睛,深深呼吸着,平复心气。
待到他再抬起眼睑时候,他已然平静了下来,‘你说的。’
心魔身觑了他一眼,也不知是不是敷衍,只应道,‘是是是,是我说的。’
佛身没有了言语。
倒是心魔身细看了佛身几眼,竟再度开口给他保证,‘你放心,这株菩提树幼苗该是有很大概率能够完完整整回来的。’
他顿了顿,又道,‘你就是信不过我,也该信那些菩提树不是?’
佛身觑了他一眼,垂下眼睑,合起双掌,‘我即是你,你即是我,我如何能信不过你?’
心魔身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转回了目光。
就是心魔身与佛身相互说服的这一小段时间,菩提树幼苗似乎也已经想明白了。
它猛力摇动了一阵冠叶,问净涪道,“那我是现在进入沉桑界中去,还是再等一等?不然还是再等一等吧再等一等会更好的不是?”
虽然菩提树幼苗嘴上连连说着再等一等,但心魔身如何看不出来它真正的渴望?
他顿了一顿,就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他还没有开口,就陡然闭紧了嘴巴,转过头去,凝神看着沉桑界天地中的那一处祭坛。
菩提树幼苗也完全抛开了所有的想法,同样盯紧了沉桑界那一方祭坛。
却是那祭坛里两位金仙大修的战斗,又起了变故。
净涪的识海世界里,本尊也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一丝不错地看着那完全落入下风却陡然尽扫脸上惊慌,露出一个笑容的刘生和。
这时候的刘生和已经很狼狈了。
身上血肉模糊,好几处地方甚至能够看见森森的白骨。甚至那白骨上,都密布了细细的裂痕。
他已然受了重创。
可他仍在笑。
楚刊立在祭台上那大鼎侧旁,嘴角有血丝蜿蜒留下,周身缠绕的幽灰色魔气已经崩散得只剩下稀疏的几丝。
楚刊的情况看着是比刘生和好,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刘生和死死地盯着楚刊,脸上笑容狰狞到扭曲,癫狂而疯魔,非常的可怖。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楚刊!”他吐着血块,话语含糊不清,但还是在说话,“你果然是我更进一步的那个契机。”
刘生和边说,边将脑袋压低,伸出舌头舔舐递到唇边来的手指。
那手指上,正拿着一小块血肉。
不是刘生和自己的,而是楚刊的。虽然楚刊身上的那个小伤口,现在已经愈合得完全看不出来了。
刘生和舔舐着那小块血肉,不仅仅是表情、话语,就连他的气机,都开始激烈地沸腾。
疯狂,痴惘,迷醉。
道宫里的一众金仙大修们看见,也有些接受不能。
“这位道友可真是”
“他也太疯狂了吧?”
“不,不能说疯狂,他根本就是疯魔了啊”
不过一时的凌乱之后,这些金仙大修又很快调整了过来。
“其实也算是能够理解”
不少金仙大修似乎已经想明白了,不禁开始与身侧的同伴交换自己的意见。
“这位刘生和道友,他是骨魔一脉的修士吧?上古洪荒时候,最早的骨魔就诞生在大劫中陨落的大能骨肉之上。诸天寰宇不都是这样说的吗?骨魔一脉修行,本来就是修的死之一道?”
“对,是有这样的说法。所以”
“然而,生死并存才是大道。骨魔一脉的修士,向来死气太重,到得金仙这个层次,却是该蕴养一口生气,维持一种相对的循环。这就是骨魔一脉修行的必经之路。”
这位金仙大修所说的,本来就是诸天寰宇中的常识,在座的各位金仙大修便没有一个不清楚的。这会儿也没有人反驳,只静静地听着。
“金仙时候,蕴养一口生气,在道体中维持一种相对的生死循环。但维持着这种生死循环的骨魔一脉,其实仍处于一种活死人的状态,还没能寻到真正的生路”
道宫中的这各位金仙大修有些明白了。
“所以他们骨魔一脉,想要到达传言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太乙境界,就要破开金仙境时候活死人的状态,寻找生机,真正地活过来?”
那位金仙大修点点头,“应该是这样不假。”
更多的金仙大修一时都是恍然大悟。
从活死人到真正的活人,缺的不是其他,是心,是意。
唯有生出心,蕴养意,才能从活死人的状态中苏醒,真正地活过来。
所以,那刘生和道友是这个意思。
也难怪那位楚刊道友这般倒霉,被刘生和道友盯死了,到得现在突破,就找上门去。
楚刊倒是面色不改,只那样平平静静地看着刘生和。
别说他早已想明白刘生和为什么盯死了他,就是他一直没有想明白,在刘生和对他出手时候,他们之间就已经不死不休了。
既是不死不休的结果,那楚刊又何必去想那么多?
刘生和越笑越是疯魔,越笑越是扭曲。
他笑得连腰都弯下去,整个人蜷缩着颤抖。
这颤抖开始时候,只是震颤着他自己的身体,但很快,这震颤从刘生和的身体蔓延扩散,震动了他周遭的空间与时间,甚至连同整个沉桑界天地,都随着他的身体而开始颤动。
自刘生和开始颤抖时候,楚刊便即展开了戒备。
只可惜,他仍然慢了一步。
在刘生和附近那一片虚空乃至整个沉桑界都开始颤动的那一刻,一股死寂枯朽的意境悄无声息地随着这一片颤动蔓延扩散。
它遍布了整个沉桑界天地,或者说,它侵蚀了整个沉桑界天地。
一直在秘境小天地中领着一众大和尚艰难而坚定地念诵《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的福和罗汉似乎察觉到沉桑界外间的变化,他掀起眼皮,从夹缝中往那处祭坛所在扫了一眼。
看见那些快速侵蚀天地的死寂枯朽意境,福和罗汉脸色一苦,散去支撑着眼睑的力道,静守心神,持定一念,继续念诵经文。
“如是我闻,一时薄伽梵游化诸国,至广严城乐音树下”
本来已经稀散模糊的经文再度得到了一股力量加持,竟是又清晰响亮了几分。
听见这一阵诵经声,菩提树幼苗的目光从祭坛处拔开,转落到福和罗汉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快乐啊,各位亲们。
最后,晚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