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她的笔记本
十几分钟后。
京州南城，一栋上世纪末盖起的老楼坐落在街道拐角处。
老楼10层高，墙面落灰，与周围摩天大厦林立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清晨的阳光落在走廊间，留下了一抹昏红，本是美丽的颜色，却让整栋楼带上了一层阴郁。
位于四楼走廊的最深处，一扇刚刷了新漆的防盗门，被猛然推开了。
“嘭！”
铁门碰撞墙壁的声音十分响亮，在屋里激起一阵回音。
“妈妈！”
刚刚从楼梯爬上来，此刻正扶着门大口喘气的秦七汐朝里面喊了一声，然而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家里也没人，妈妈到底去哪儿了？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进去，四下观察了一圈，家里的陈设和以前没什么两样，白松木桌椅、红木衣柜、老旧的半身镜，还有一台很有年代感的白色大头电视机。
都说人老了容易怀旧，妈妈也是如此。
她按照20年前的风格置办了家具，想让整个房子都带上当年的气息。
睹物思人，每当看到这些老物件，她就想起了某个消失了多年的人，然后思绪就不知飞去了哪里。
客厅里的桌面和柜子，都积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秦七汐走过时产生的微风将灰尘卷起，四下纷飞。
自从妈妈去了医院以后，这老房子就闲置了，没人住，也没人打理。
不知不觉，秦七汐已经来到了妈妈卧室的木门前，伸出手将门推开。
“嘎嘎——”
黄漆木门有些朽了，推动时发出难听的摩擦声。门打开的一瞬间，阳光透过窗户上的玻璃，照进秦七汐的眼睛，有些刺目，她不得不抬手遮挡。
就在这时，摆在梳妆台上、零零散散的一堆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急忙将门彻底推开，快步走了过去。然后发现了几枚发卡、几张褪色的照片，还有一个卷了角、色彩泛黄的笔记本，看笔记本的外观，应该很有些年头了。
梳妆台表面干干净净，上面的灰尘应该是被清扫掉了。
看来妈妈回来过，并且把这些照片和笔记本从某个地方翻出来了，也许走得匆忙，忘记放回原处了。
秦七汐伸出手，将照片一张张拿起来，每一张上面，都印着年轻时候的秦泗或者苏瑄，那时候的他们，脸上没有病痛和伤残留下的痕迹，只有洋溢的青春。
年轻真好，青春真好。
她微笑着把照片整理到一起，小心放回梳妆台的抽屉里。
然后，拿起那个泛黄的笔记本。
笔记本上，还残留着一起古色古香的气息。
翻开第一页，上面的姓名栏写着“苏瑄”两个字，字迹清秀、柔中带刚，果然字如其人，和妈妈的性格一样，既温柔，又顽强。
再往后翻，密密麻麻的随堂笔记、数学公式、英语单词，还有各种化学方程式。果不其然，妈妈当年是名副其实的学霸。
难得有人在几十年后，还能把一个小小的笔记本，保存得如此完好。
秦七汐继续漫无目的地将笔记本往后翻，一直翻到了最后几页，然后发现了一副铅笔画。
画里有昏暗的天空，乌云滚滚，正下着大雨，雨水汇聚在宽阔的马路上，形成了一条小河。
马路旁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榕树，树干粗到五个人牵手也抱不住。
树下有一条斑马线，横跨马路，而斑马线上正站着一个人，撑着一顶黑色的大伞。
四下无人，那个打伞的人显得格外孤独。
秦七汐继续将目光往下移，然后在画下方的空白处发现了几段很小很小的文字，不像是课堂笔记，更像是某种情感随笔。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秦七汐将笔记本拿近，仔细观察，然而那些文字像是有魔力一般，让她的耳边，响起了妈妈年轻时的声音——
“1995年4月18日，星期一，大雨转晴。
不知道为什么，这副画就好像印在了我心里，让我随时随地都会想起它。
无论是吃饭的时候，还是上课的时候，我都会情不自禁笑出声来，导致周围的人总是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
也许是中了什么魔咒吧。
那时的天空是黑色的，云层上面在打雷，雷声很响，一阵一阵的，大雨落在马路上，溅起的水花蹦蹦跳跳，有点像刚煮沸的开水。
路面上那条斑马线，它的颜色很奇怪，一段粉红，一段雪白，听说它叫‘爱情斑马线’，从上面走过的人，容易找到找到真正的爱情。
可已经被淋成落汤鸡的我，哪还有心思想什么爱情？
昨晚又被叔叔用铁丝打了，腿上的伤还很疼，只能跛着脚，趟水穿过马路。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水泥路面也会打滑。
失去平衡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飘了起来，背后空空荡荡的，感觉马上就要落入水中。
那一刻我整个人都是懵的，大脑也短了路。
可突然，有人从身后托住了我，推了我一把，让我重新站稳脚跟。
我转身看着他，发现他正举着一把黑色的大伞，遮蔽了我头顶的整个天空，红白相间的校服很干净，也很平整，不过雨水浸湿了他的裤腿和运动鞋。
他就那样静静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喜不悲，一动不动。
我有些痴愣，说了句谢谢。
他没有说话，把伞递到我手上，然后径直从我身旁走过，去到了马路对岸。
这人可真奇怪。
他明明前一秒还在马路边，后一秒就冲进了雨幕，将我一把扶起，不惜把自己弄得一团糟。
他明明很热心，却又要表现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就好像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一样。
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人啊？
他真挺好笑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让我一整天都心不在焉，老是想起。
曾经我以为‘思念’二字特别俗气，自遇见他之后，我感觉自己是个俗人。
我好像落入了这该死的圈套。
不是因为他在关键时刻帮了我，也不是因为路上铺着美丽的爱情斑马线。
不是因为天上的大雨落下，汇成了地上的小河，也不是因为他撑着伞的身影，遮蔽了整个天空。
只是因为，这是一场命中注定的相遇！
我不是第一次见他。
曾经有人告诉我，如果在未来遇见他，一定要远离。
但我恰恰是一个喜欢迎难而上的人，不是吗？
我的未来，我会自己选择。
——苏瑄。”
看到这里，秦七汐有些动容。
妈妈日记里描绘的场景，仿佛就浮现在她眼前，那副温馨的画面，让她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这就是他们第一次相遇吗？
青涩又浪漫。
爱情萌生的时候，不需要有任何征兆，也不需要水到渠成，只需要有一个人，在那一刻打动了你的心。
只是，为什么妈妈会说，那不是第一次见他？
而且又是谁，让妈妈在遇见他时，一定要远离？
带着这份疑惑，秦七汐伸出手，将笔记本往后翻了翻。
后面几页都是空白，正当她准备罢休的时候，无意间在笔记本后壳的角落，发现了另一段文字。
“1995年11月10日，星期五，晴。
阳光清凉，秋风送爽，校园后方的银杏林一片金黄。
今天我和他牵手了，第一次。
那种感觉很奇妙，我能明显感觉到他对我的好，这让我很暖心，很感动。
但是，我的心情却十分复杂。
因为没人知道，我在一天之内遇见了两个不同的他，也似乎看尽了他的一生。
在他哭着告诉我，让我一定要等他的时候，我仿佛预见到了我们命中注定的结局。
但无所谓，我已经决定要爱他，终此一生！
——苏瑄。”
文字到这里就结束了，秦七汐看在眼里，却疑惑在心里。
妈妈语言里的意境，为何会如此诡异？
为什么说遇到了两个不同的他，还看尽了他的一生？
还有，命中注定的结局又是什么？
这些疑惑让她百思不得其解，想要强迫自己不去挂怀，却又总感觉其中藏着什么玄机。
“咚咚咚！”
就突然，一阵激烈的敲门声从门口传来，把她吓了一大跳。
她转身向屋外望去，接着便听到了林菁的呼喊。
“汐汐，快走，有阿姨的消息了！”
有妈妈的消息了？
她迅速收好笔记本，连带着那些疑问一起，把它放回抽屉，然后快步跑向屋外。
在那里，林菁正举着手机，大口喘着粗气，一边擦着汗水，一边开口说道：
“刚才……有位网友说，他上午在公交车上看见阿姨了，还说阿姨并没有穿病服，还打扮得挺漂亮。”
秦七汐一把关上门，然后急忙拉着林菁往楼下跑，嘴上说道：
“她回来换过衣服，公交车是往哪开的？”
“大学城。”
秦七汐一惊，大学城！那妈妈一定是去京州大学了！
京州大学，正是妈妈和那个人相识、相恋的地方，她在那里一定有很多回忆。
真怕她触景生情导致病情恶化。
秦七汐担心不已，以妈妈现在的身体状况，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外，她不能离开医院太久。
必须马上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