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寂静爱人（完）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遥远而且悲哀，仿佛你已经死了。

    彼时，一个字，一个微笑，已经足够。

    而我会觉得幸福，

    因那不是真的而觉得幸福。”

    今天他像往常一样坐在观星镜前。镜头里和往常一样倒映无数双眼睛。那些眼睛眨也不眨地回望着他，在寂静中默数自己流逝的生命。他再也没有看过比那黑色瞳孔更明亮的眼睛。

    几天前难得来访一个流浪人。他与他谈其他星系，谈天体寂静的一生。

    “你知道吗，当一个星体即将走向湮灭时，它不会像烟花一样爆炸，而是像齑粉一样无声地破碎，变成悬浮的星云，这是它最好的命运。”

    “它所能接受的最好的命运，是让更合理的新星在它的极限里延续下去，然后二者达到极致的和谐。”

    他的迟钝的大脑艰难地运作，咀嚼着流浪人的观点。一种强烈的冲动鼓催着他大声反对，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双晕染赤红星光的漆黑眼睛。

    “不对，它在绚烂中死亡，永生令它腐败，但死亡保鲜最美的花期。”

    “星体会爆炸，将圣洁的死亡之花盛开在眼睛里。”

    因为他看过那场爆炸。

    星星的死去不容易被人看见，天知道他熬了多少年才幸运地亲眼目睹一次。

    星星的消亡其实也并不是那么美丽。从球体中间裂开的光芒过于刺眼，一瞬间令他联想到手术刀割破皮肤后喷涌而出的血柱。

    而那双漆黑的眼睛被血红色湮灭，走向了寂静的尽头。

    他们的相逢很短暂，他们的相逢成永恒。

    “昆仑玉虚，东海扶桑，瀛寰乔屿，四海三仙，问客往何处去？”

    他第一次欣赏的偶人戏，现在由他作答他的命运。

    往解脱的尽头去。

    人总是长吁短叹自己的生命如此渺小，可当生命真正被延展到宇宙层级，他惊恐地发现，永生的奥义不在于与天同寿，而是灵魂的彻底失真。

    他并不认可虚无主义，可现在他正不由自主地走向它。他感叹自己的灵魂如同星体一般趋向寂静的衰竭。他从未像现在一样如此渴望死亡。

    而他在遥远处摇曳，寂静中是守门人的无声告白。

    他如此的可悲，可悲到因为麻木的生命中得到的一点点七情六欲的触动就心甘情愿继续这无聊的人生，等待银河嘶哑长鸣，步入无尽的长眠。他如此的可悲，可悲到为着不真实的幸福欢喜，为爱人寂静的死亡流泪，向消失与解脱捧上最宝贵的忠诚。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的上帝，那是足足一分钟的喜悦啊，这难道还不够一个人受用整整一辈子吗？啊，多么可笑，现实的守门人有朝一日也变成了白夜到幻想家。

    啊，他寂静的爱人，消失了吗？死去了吗？他为他的解脱感到高兴。尽管他不曾知道一个人被活埋的爱慕，尽管他的忧郁与欢欣不曾有他参与，尽管舞蹈与微笑都不再真实。

    可正因为这不真实，才令他感到幸福。

    死亡啊，他歌颂它。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我寂静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