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寂静爱人（一）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好像你的双眼已经飞离远去，如同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唇。”

    2230年的银河系，破碎如冰河世纪微融的浮冰。零星尘埃流浪在极冷的宇宙间，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极了小克拉的细钻生辉。这残损的尸体，亦在喘息中咏叹银蓝色的浪漫。

    原来真的可以至死不渝。

    人类穿梭在将死的银河系中，也在宇宙的唇齿间流浪。

    旅行者收拾行囊，乘坐飞船踏上小王子的旅程；拓荒者沐着洒下的星光，独留原地；下潜者触摸星球或跳动或沉眠的心脏，在彼此温存的热度间汲取慰藉。

    他的周围是沙土缠绵，他的身后是星辰缱绻。

    他在银河割裂破碎的涌动阴影里漂泊，这寂静无声而又激情澎湃的宇宙啊。

    他坐在观星镜前，将双眸沉入这小小的洞口。彼时，他的瞳孔里将会倒影整片夜空。

    他看星辰覆灭如日落，又看它们挣扎中重生，恰如初生红日在海平面上升起。他看历代星辰正如改朝换代，变幻无常。

    他站在银河尽头的废墟深处，这里一片狼藉，与他古井无波的心境恰好相反。

    他是这悲哀而又孤独的守门人啊。守着圆满，又守着孤独与破碎。

    他的眼睛窥探着整个宇宙的灵魂。

    他见过这宇宙浩渺如烟波，星球生死如细胞的新陈代谢，根本不值一提。小王子想要遇到那朵骄傲玫瑰简直难如登天，任凭他想破头皮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说服自己。

    “咦？这是什么？”他的眼睛眨了眨。这落下的星尘与那穿梭十万年的光邂逅，为奇妙的缘分预告。

    啊，是星云。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星云。

    星尘如云卷云舒，慵懒之中无比地惬意畅快，时而包裹时而展开。再待他仔细看时，又发现星云里头仿佛又藏着某种东西。

    他好奇更甚，恹恹的眼中第一次出现盛放的光。那双眼睛停止眨动，灼灼似要驱进那隐隐约约遮掩的星云。

    “昆仑玉虚，东海扶桑，瀛寰乔屿，四海三仙，问客往何处去？”

    刹那间星云散开。

    他看清了那是什么。

    是个无比巨大又无比洁白的舞台。

    舞台上有人在唱戏。

    远处似有歌声飘渺，可他听不大清。

    红羽白面的三尺偶人有模有样地福身，喜气洋洋朝阴影深处问好。汉白玉的长阶后是高台厚榭、雕梁绣柱，星纱月帘全掩在一片虚朦之中，入口处缓缓淌出似真似幻的天上之水。这舞台虚虚实实，倒像真有这亭台楼阁一样。

    他眉头一挑，很久很久以前，人们似乎将仙地呼瀛洲。那便姑且称它瀛洲罢。

    这是在演什么戏？他长久不曾活跃的心何曾想过也有一天会支棱起来。那偶人又是和谁在说话？

    恍惚间一个人渐从阴影处踱出。瀛洲客长发半束，耳上银环淬着冷光，俊美不似凡人。他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想起这么一句话。

    水中月是天上月，镜中花是人间花，眼前人是谪仙人。

    总有些事情怪诞诡谲、无法解释，可一旦被抹上名为情感的色彩，人们便斩钉截铁地声称这是浪漫。

    就比如此时，古怪地、奇异地，他遇上自己想破头皮也说服不了的情况，却意外地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见钟情。

    热寂后的宇宙荒凉。在这寂静的天地间，他诡异地听到自己兵荒马乱的心跳，仿佛城门失守。

    多久没有这么慌乱了？他怎么会记得。惯于游刃有余的人，此时倒是觉得新鲜极了。

    他向来喜欢这寂静。仿佛一切都消失不在，声音也被消抹。他的双眼隔着万年注视着那道身影。

    一眼万年。

    那个身影似有感应，缓缓转头。

    他好像看见月亮冲他眨了眨眼。

    于是，毫不犹豫地，他向远处寂静的唇舌奉送上一个同样遥不可及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