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玫瑰的凶杀
我的男朋友自杀了。准确来说,他是十五天前自杀的。他被泡在装满防腐液和玫瑰花瓣的透明玻璃容器里,表情狰狞。
而那个容器就放在我家柜子里。
“你是怎么发现他的尸体的?”监察者语气冰冷,例行公事之外似乎还有些怀疑。我承认这件事情从客观上看是很可疑,但是我不能接受自己被当作嫌疑人,毕竟我是这样深爱我的男友。
于是我没忍住,差点掀了桌子。我的情绪很少这样外露,但是自从男友走后,我的情绪愈发暴躁。
“什么意思?”我恶狠狠地盯住他。
他愣了几秒,意识到自己的意味过于赤裸,于是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摆摆手,朝我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别误会,我只是询问必要的信息,没有别的意思,毕竟当时只有你一个人在场。你放轻松。”
我冷笑一声,“当时他已经失踪十五天了。”
“嗯?”
“这个箱子是他失踪当天送给我的。”
监察者脸上的神情有些迷茫,大概是不知道我想表达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他,很着急,又不知道要干什么,就想着给箱子换一下水。”
“等我把水放完后,就发现了他。”
“为什么要这么做?”
“嗯?”
“为什么给箱子换水?”
我烦躁地抓着头发,不耐烦道,“什么为什么,就是做了啊。”
关于这一点,其实我没有完全说真话,有些东西我不想讲给别人听。
那个玻璃箱子里装满了玫瑰花瓣,那是埃拉加巴卢斯的玫瑰。
我在艺术馆工作,我的男朋友则在游戏公司里做高管。听上去是八杆子打不着边的人,但我们是大学同学。
他平时工作很忙,我们一周能长时间交流的时间大概只有周六,这个时候我就会邀请他去艺术馆参观各种作品,顺带聊天放松。
有一次他站在一幅画前,凝视着它问我,“这幅画叫什么名字?”
我的视线从他白净的脸上转向那幅画。
羽毛轻盈、薄纱柔软、青丝如瀑、雕塑冰冷。
少女的肌肤吹弹可破,侍女吹奏阿夫洛斯管。铺天盖地的纤妍的玫瑰瓣是花王后的裙裾,厚重之下埋葬着绝代佳丽。
美酒佳肴,载歌载舞,巴斯克脚下叛逆的少年漫不经心地玩味窒息的沉默。
“《埃拉加巴卢斯的玫瑰》,你有兴趣?”
他眯起眼睛,点了点头。
“很美吧?”我问他。
“很美。”
“从各个方面来评价,它都美得令人窒息。”我轻笑一声。
他皱了皱眉头,“怎么说?”
我指了指花海下的人们,“这就是浪漫的牺牲品。花海之下没有人能挣脱,皇帝赐予贵客无与伦比的芳艳,赐予他们独一无二的浪漫,也赐予他们颓废的欲望和无法承受的恶意,可他自己却在上方围观,享受自己亲手策划的毛骨悚然的杀戮,我们称它为玫瑰的凶杀。”
“你现在还觉得美么?”
他有些莫名,“不是之前感觉到的那种美了但你也知道,我们站在外部去品评作品获得的那种反省印象所激发的情感总是没有那么强烈,换句话说,就算我知道这幅画背后有这么一个悲剧的历史,依然不妨碍我觉得它是美的玫瑰的凶杀,或许带着一种荒谬而有可怜的美感。”
“你说的也有道理。”我有些无力,“至少这种谋杀在我们这个时代是不会出现了。”
他怔了怔,笑得苦涩,“现在天然水都变成奢侈品了,确实看不到这么鲜艳的花了有时候还真羡慕你能在这种环境下工作,我有点理解你那是为什么要选择这种看上去不那么热门的专业了。”
“哈哈,因为你可以养我啊。”我狡黠地瞥了他一眼。
他干咳一声,耳朵尖细微地泛红,“嗯。”
“虽然现在虚拟游戏很受欢迎,但是受前几年大规模全球病毒扩散的影响,我们的物质资源已经极近匮乏,正因为如此大家才更不想从虚拟游戏里出来吧,但我很担心他们到底能撑多久或者说,他们会在自己人生的中端,戛然而止,就想含苞待放的玫瑰却被移植到了沙漠,他们会失去很多本该有的体验……”
“我们毕竟属于现实。”
这个话题过于沉重,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我有点后悔向他介绍这幅画的历史,这让我们原本轻松甜蜜的二人时光变得苍白。
“这是一个功利主义与道德主义的斗争问题,你不能牺牲少数人的生命来拯救众生,因为你没有权力决定他人的生死,但如果无人牺牲,人口爆炸与资源匮乏的矛盾愈演愈烈,我们会不可避免地走向终局。我们只是群体下微不足道的个体罢了。”
“别再为这类问题烦恼了,在没有能力解决问题的情况下,思考只会徒增烦恼。”我凑过去拥抱他,却发现他的手在颤抖。
“如果有呢?”
“什么?”
他用力回抱我,怀抱温暖。“像玫瑰一样美好的死去,没有颓废的欲望,只有心满意足。”
“我们正在研发一种新的环保产品。据预测,它将大受欢迎。”
“是吗,什么产品?”
他胸膛下的心跳都在诠释他的兴奋,我想起来,当初就是被他这种不顾一切的热情所吸引。
我没有想到这束火烧得这样旺盛,连我和他最终都要葬身于此。
“什么产品?”
“《透支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