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秦齐
幽州,在阿九的印象里,应该是北京,河北一带,听了敖奕的描述,大概也和他认知里的一致。
自轩辕羽死后,秦不义就一直在幽州隐居,从不参与大齐政事,就连领地内的事务都很少料理,除了大齐皇帝和幽州本地刺史还记得他,其他人基本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们一群人循着秦轻颜的记忆找过去,没找到平北王府,只看到一座香火鼎盛的龙王庙。
“王府呢?”秦轻颜站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握着阿九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我从小到大一直住在这里,不会错的……”
扶夜和敖砡此时已去周围打听了一圈回来,敖砡的脸色不太好,秦轻颜的心立刻提了起来,“砡儿,怎么了?”
敖砡还未开口,扶夜上前一步道,“叫夫人多虑了,方才有个粗人冲撞了主人,主人又不愿与他多做计较,独自生些闷气罢了。”
敖奕瞧了他们俩一眼。
阿九捏了捏敖砡的脸,“别生气啦~”
秦轻颜强撑起精神附和道,“燕赵多豪迈刚烈,崇武尚义之士,言语虽粗俗却并无坏心,你别放在心上。”
敖砡瞪了扶夜一眼,摇头道,“我跟他们生什么气,这里打听不到,我们换个地方吧!”
秦轻颜摇了摇,坚持要进去这庙里看看,扶夜看了看敖奕,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们进庙请了香,随着信众一路往正殿走。秦轻颜看见一草一木都要驻足停留片刻,低声和阿九说着他小时候在这棵树上摔下来过,最喜欢在那处假山上玩捉迷藏,还有那些铜鹤玉雕……
秦轻颜此时终于发现,除了多出来的香火之气,王府里的布局和六十多年前一般无二,连屋宇都未曾变动。他心中有诸多猜想,却怕诉诸于口便化为泡影,于是沉默下来,一路走到祭拜的正殿。供奉神像的正殿是以前王府的正房厅堂,如今成了内殿。
敖奕他们不拜外神,只有阿九和秦轻颜进去内殿上香。殿里供奉的神像龙首人身,正襟危坐,一派慈眉善目。神像腿边还趴着个总角童子,枕在龙王膝上笑嘻嘻地望着神龛下的众生。
阿九还从未拜过神佛,学着旁边的香众,跪在蒲团上,闭上眼睛拜了三拜,而后又敬入香炉中,秦轻颜也是一样的动作。他们敬完香,秦轻颜回头望着那尊神像,红着眼睛叹了口气。阿九也跟着他叹了口气,看见坐在殿角打坐诵经的老道士,便拉着秦轻颜上前请教,“这位殿主,打扰了。我们是路过的外地游客,见这寺中热闹便进来上香,敢问这殿中所供龙王与咱们幽州的平北王有何关系?这里以前不是平北王府吗?何时改成龙王庙呢?”
那殿主掀起眼帘,见眼前是两个年轻小公子,颔首施了一礼,“两位公子有所不知,平北王世代寓居于此,仁政爱民,礼贤下士,保佑我幽州不为妖族所犯。幽州子民对其敬仰爱戴,视其为生身父母,许多百姓家中供的都有王爷画像,日夜祈祷祝福。只可恨苍天无眼,如此圣人,六十多年前,老王爷的幼子却被歹人所害。老王爷思子成疾,五十年前就已羽化仙去。贫道有幸得见,老王爷登天之时,一条神龙从王府冲天而起,整个幽州城霞光满天……施主您没事吧?”
“羽化……登天……”秦轻颜重复着这两个词,身子晃了晃,晕了过去。
“妈妈!”阿九惊叫一声,扶住秦轻颜。敖奕在外面听到他的声音,立刻便闯了进来。
阿九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又想到五十年前,如若不是相思劫毒发,那秦轻颜可能就会及时回到幽州,秦不义也不会如此潦草去世……
那些事虽是秦阳做下的,他也不记得,可阿九依然愧疚难当,觉得是自己犯下的错。他看见敖奕,眼泪刷地就掉了下来,怔怔地道,“爷爷被我害死了……”
秦轻颜在殿内晕倒引起了一时的骚动,殿主为了不让香客恐慌,带他们去了侧院僻静的客房歇息。他方才在殿内已亲自给秦轻颜看过了,乃是伤心过度心慌惊厥,在客房里给秦轻颜施了银针,吩咐杂役们奉上热茶,便告退了。
敖奕又给秦轻颜输了些灵力,他便醒了过来,只是蜷着身子沉默地躺在床上,和他说话也不应。
阿九明显也焦虑起来,悔恨不已,指甲深深陷入敖奕的手心里,魔怔了一般,“都怪我……”
“阿九,看着我。”敖奕捧着他的脸,“不怪你,你没做错什么。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杀了无陶父子,救下秦轻颜;如果不是秦阳先下了毒,我们也不会这么轻易地脱离危险;如果不是你坚持,相思劫的毒无解,他们会跟无陶同归于尽。不要再自责了,不是你的错,是你救了他们。”
阿九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看着眼前的敖奕,回过神来,“对不起,我又胡思乱想了。”他忽然好心疼敖奕,爱上他这样一个内心极度敏感,情绪时刻处于崩溃边缘的人,一定很艰难吧,总要小心翼翼地来照顾他的情绪,连他自己都讨厌这样的自己。
“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敖奕轻轻吻着他,他的胸口再次滚烫起来,那些密密麻麻的焦灼不安被驱散了。敖奕道,“我总觉得应龙活了三四千年,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砡儿他们去找秦不义的陵墓去了,也许会有别的发现也说不定。”
阿九心中升起希望,却不敢再跟秦轻颜说了,只是脱了鞋躺在床上,抱着秦轻颜和他一直说话。
秦轻颜一开始一句话也不应,后来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和阿九说他小时候的事情,每一桩每一件,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就这样一直说一直说,说到幼时趣事还会笑出声。说着说着,秦轻颜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我以为无论如何也是我先离去,爹爹是大妖,竟然因为我伤心而亡……他一定是被我气死的,是我不孝,是我不孝啊……”
他抱着阿九哭了很久,一直到哭累了,睡了过去,还在梦中啜泣,敖奕在他额上画了个安神符,他紧皱的眉头才慢慢舒展开来。
阿九跟着他掉了许多眼泪,昏昏沉沉的也睡了过去。
阿九被敖奕唤醒时,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没在床上,被敖奕抱着坐在窗边的矮榻上。
“怎么了?我睡了很久吗?”他回头看了看,秦轻颜还在床上睡着。
“没睡多久,大半个时辰。”敖奕喂他喝了杯水,示意他看向窗外,“这里被人围了起来。”
阿九看向窗外,除了几株造型古朴的花树,什么也没看到。
敖奕和他解释道,“对面的屋子里藏着呢。那个老道士一离开,这个院子就被人设下了结界,现在正主终于要来了。”
阿九迟疑道,“那,要不要叫醒妈妈?”
敖奕摇了摇头,“先看看来的人要做什么再说。”
“好。”
有敖奕在,阿九也不太担心会有什么危险,起身给秦轻颜掖了掖被子。
“来了。”敖奕打开房门,走到院子里。
此时,其他房间藏着的银甲兵士全都出了来,张弓搭弦,箭尖对准敖奕。天际也飞来一群妖兽,打首的那头巨大妖兽背上像是个着银甲披白袍手握银枪的将军。旁边的妖兽背上有人指着敖奕跟那将军大声道,“牧守大人,妖怪便在此处。”
那牧守大人拉着缰绳停在院子上空盘旋着,沉声道,“你是何方妖孽?胆敢冒犯龙王神庙?”
敖奕仔细瞧了瞧这人的面相,开口问道,“你……姓什么?”
那牧守的眼睛缩了缩,手中的银枪指向敖奕,“你是来寻仇的?”
这时,敖砡和扶夜也赶了回来,他俩直接现身在敖奕身边,仿佛这满院子的兵士不存在。扶夜衣着夸张,比敖奕他们更像妖孽,他一眼扫过去,围在他们附近的兵士不自觉往后退了退,手脚都在微微发抖。
“我娘呢?”敖砡看了看屋里,然后才对敖奕道,“应龙没死,他那棺材里装的就是具普通的人骨。”
“妖孽!”那牧守也听到了敖砡的话,目眦欲裂,怒喝道,“放箭!”
阿九本来躲在门后,听到放箭,跑出来拉敖砡,“哎呀,你们怎么不知道躲一躲!”
而此时,扶夜手中折扇一展,一扇挥过去,那些箭矢便被轻风托着,原路返回兵士们的箭壶里了,登时引起一片惊呼声。
“躲什么呀?这帮菜鸟又打不着咱们。”敖砡搂着阿九的肩膀,“还是快去告诉姥姥,应龙还活着呢!”
“大人万万不可!”
那牧守忽然甩开缰绳从妖兽背上跳了下去,目光直直地盯着阿九,往前走了两步又停在原地,不敢相信地低声唤道,“阿颜?”
阿九眨了眨眼睛,扭头看向敖奕,敖奕对他笑了笑,给那个牧守让开了路。
“您是……”阿九猜测着,看敖奕的反应,这人应该不是应龙,那就是,“……秦齐?”
“阿颜,你不认识我了么?”那人取下头盔扔在地上,拿手抹了抹脸,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容,他恨不得将脸上的胡茬都给抹了去,“我是七哥啊!”
他果真是秦齐。
秦齐想上前抱阿九,却被敖砡伸手按住肩膀站在原地。敖砡嫌弃他道,“做什么?身上盔甲这么硬,硌到我娘亲怎么办?”
秦齐挣不脱敖砡的手,脸色都变了,泛红的目光从敖砡和敖奕的脸上扫过,喉咙发紧,“阿颜,这些年你去了哪里?父亲寻遍了天涯海角,也没找到你。”
“砡儿,别闹。”阿九推开敖砡的手,走上前来,“我不是阿颜,秦轻颜是我妈妈。”
他仔细望着秦齐,这么些年来,在他心里那张名唤父亲的,模糊不清的脸,终于清晰起来,“我叫秦阳。”
“阿九?你是阿九!”秦齐抱住他,颤声道,“你还活着……你妈妈呢?”
不得不说,这个盔甲的确硌得慌。
“我妈睡着了。”阿九抱着秦齐的胳膊,带他往屋里走,“他刚刚以为爷爷去世了,哭了一场。”
秦齐被他们簇拥着进了屋里,跟做梦一般,待看到床上睡着的秦轻颜,怔在原地,“阿颜……”
阿九虽然肖似年少时的秦轻颜,但是看到真人时,秦齐终于确定他不是在做梦了,这才是他的阿颜。
秦轻颜终于被吵闹声惊醒,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了秦齐,跌跌撞撞从床上扑过来,“七哥?”
“阿颜!”秦齐奔过去接住他,哽咽道,“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秦轻颜依然沉浸在悲伤中,“爹爹他……他是怎么死的?”
“父亲没死,”秦齐语无伦次地安慰他道,“他在,他和母亲在雾灵山。”
“没死……”秦轻颜喜极而泣,又哭又笑地道,“吓死我了!”
敖奕将阿九和敖砡带了出去,留他们两个在里面互诉离别相思之情。
外面的将士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见秦齐进去屋里迟迟不出来,想上前却被扶夜统统定在原地。
过了许久,秦齐才带着秦轻颜从屋里出来,握着阿九的手道,“走,我带你去见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