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蜂群一样的星舰像流星坠落，进入大气层漂在劳斯特生存区上空。
这会儿正是半夜，生存区本应该打开防空系统，关闭能源供应，一片漆黑。
但是区里面现在灯火通明，很多小型飞行器正在缓缓升空，第一舰队和第二舰队的部分飞船飞的很低，等待着从地面升起来的小舰艇。
还有无数人披着衣服站在院子里仰头看。
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咪的主舰像一个小城堡一样压下来，和第一舰队的主舰对峙。
他打开公共频道，烦躁地清清嗓子，“何肆，你到底想干什么？”
何肆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来，“离开这里。”
马右右在频道里汇报，“老大，他们劫了物资供应处。”
“好一个离开这里，”林咪冷笑一声，打开操作面板，调动武器系统，“你这是叛逃！”
何肆声音平缓，“孩子，不要用这么激烈的词，我老了，只是想在临终前过一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已。”
“你想要的生活？”林咪一掌拍在操作台上，“那你自己去过，生存区的这么多人留下！”
艾达桀桀怪笑，“阿咪，生存区的人，都想跟我们一起去过好日子呢。”
林咪一下子愣住，“你说什么？”
“我说，劳斯特生存区没什么好，在这里缺衣少食，没有自由，活的不如联邦一条狗，”艾达哼一声，阴阳怪气道，“宋名臣在的时候，大家没能过上好日子。换了你，只能更差。大家总得想办法活下去，甚至想奔个好生活，你说是吧？”
何肆紧随其后，游说众人，“我为大家找到了一个新的未标记星球，那里有比劳斯特更好的生态环境，靠自己生产就能丰衣足食，寒冷和饥饿都将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有了足够的资源，我们也可以换取更好的其他生活物资，药物、医用机器人都不会再少，以后再也不会有孩子夭折……”
马右右在私人频道里叫林咪，“老大、老大，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咱们舰队的人也……”
林咪扬声打断何肆的话，“既然找到了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不上报？”
“老宋不愿意，”何肆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似乎很坦然地对三个舰队的所有人讲述高层之间的内斗，“这个新区是我找的，他担心去了新区，会影响他的地位。他当了二十多年劳斯特的老大，早把这个地方当自己的私产了……”
“你这是污蔑！”林咪一下子愤怒起来，“宋名臣他不是那样的人。”
“那他是什么样的人？”何肆底气十足地反问，“我认识他六十年，是你了解他，还是我了解他？”想把林咪绕进去。
“找到新的生存区，这么大的事情，根本不是你们两个人可以决定的，应该把信息共享给全区的成年人公投，”林咪不上他的当，“宋名臣手里只有一支护卫小队，而你掌握着整个第一舰队，你想公开信息，他挡得住？”
“他挡不住，所以我们这不是公开了嘛，”艾达猖狂大笑，“宋名臣还妄图阻拦我们发布信息，结果先把自己气病了。”
“而你！”他声音骤然尖锐，“回到生存区，不问青红皂白，自封新区长，打伤我、软禁我第二舰队的同僚，阻止大家去更好的地方生活。你才是劳斯特的叛徒！”
何肆跟他一唱一和，“第三舰队的年轻人们，听我一句话，你们这位舰长不太可靠。我们即将去更好的星球生活，想过好日子的，现在可以降落，带上你们的家人，跟我的舰队走。”
代喵都要急死了，“老大老大老大！我能开火吗？我能打他吗？”
白浪也笃定，“他肯定是胡说八道的，一定是胡说八道的。不能被他骗了，这人是个顶级骗子！”
林咪当然知道何肆是忽悠人的，可是他现在急火上头，脑袋嗡嗡作响，很难有条理的反驳，只能质问，“好，你说有新的生存区，更好的星球。那么星图呢？环境考察报告呢？劳斯特这里有房子、基础建设、取暖供电等一系列设施，你就让大家这样跟着你走，到了那边怎么安顿？”
这话一出来，有些即将登上星舰的小舰艇都悬停在空中了。
是啊，除非是已经有智慧生物生活的地方，房屋这些一定没有的吧？那应该先派先遣部队过去，把基础设施盖起来，然后再让老弱妇孺随同搬迁，这样急急忙忙不行的吧？
不等何肆解释，艾达急忙喊叫，“这还用你说？我们早在那边修好了新的生存区，比这个要好得多，等会儿大家跟上舰队，就能拿到新的星图和生存期现状解说。”
他耍无赖道，“我就直说了吧，我们就是不想带你！我们需要一个蓬勃发展、有活力的新区，你这样的刺头、还有老弱病残包袱，我都不想要。”
何肆一声没出，显然跟他想法一样。
林咪气到眼前发花，那还是劳斯特吗？不是！
生存区里有因为基因病，只能做日常简单活计的人，也有年老体衰不能继续上星舰的人，更有在战斗中受伤不得不退役的人，还有年纪很小失去父母的孩子……
宋名臣年年殚精竭虑精打细算，都要保护这些人活下来。
他说，以前创立生存区的前辈讲过，生不可以选择，可是他们有活下去的权利。
林咪深吸一口气，把频道切回自己第三舰队，“对面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吧？有什么想法，现在都说出来。”
果然立刻就有人说：“老大，我们跟着舰队走吧。”
“哦。”林咪声音平平地应了一声。
“本来三个舰队外出，才能勉强供应全体人生活，现在他们两个队伍都走了，还带走了物资，留下来也是饿死。”
“对对，我也想说这个，我们一个队伍，根本养不起剩下那么多人。”
“不走就是跟着大家一起死。”
马右右气坏了，“你们忘了吗？我们刚抢了一船东西！”
“那分一分也没多少了呀。”立刻有人反驳。
可不是，那一船，如果只分给舰队成员和他们的家人，不用上缴，大家至少能拿到现在两三倍的东西。
代喵熟悉说话的几个人，气得用爪子挠座椅，“臭狗子，你不想想当初是谁把你养大的！”
白浪也咬牙，“老候，你奶奶也算老弱，抛下老弱病残，你奶奶怎么办？”
杂声嗡嗡的频道静了一瞬间。
白浪再接再厉，“他们今天扔下这些老弱病残，明天就会扔下你！你能保证自己不老？能保证战斗中不受伤？能保证你的孩子不会有基因病？”
代喵得意了，大声回答，“不能！我们谁都不能！哪怕为了这样的可能性，我们也不能抛下大家。”
“那你说怎么办？他们把物资供应处都搬空了，就靠我们这些人，养得起剩下的人？”
“我家就剩我一个，要是战斗中受了伤，我宁肯自杀。残废着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伴随着这句话，编队悬停在空中的小舰艇中，有一艘离队向第一舰队飞过去。
有人开了头，随后又有十来艘跟着他开过去。
林咪始终一言不发，等了好几分钟，才开口问，“想走的都走了吗？”
频道内鸦雀无声。
他猛然拍了一下操作台，“我最后再问一句，想走的都走了吗？再给你们一分钟！留下来的，是朋友，走了的，再见就是敌人！要走赶紧走！”
又有三艘飞船脱队离开。
公共频道内传来艾达嚣张的笑声，“欢迎，兄弟们，欢迎你们！从今天开始，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我们一起去过好日子。”
代喵要气疯了，“老大，还不开火等什么啊？”
“你闭嘴！”林咪咬紧下唇，“这不是战场！”
马右右在小频道里骂代喵，“你傻不傻？傻不傻？对面船上有舰队成员的家属呢。”
“他们是叛徒！”代喵激烈地反驳，出口骂了一长串脏话。
“那也不能开火，”林咪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我们是同一类人。”
不为人类文明接纳的一类人，合成人、兽人，或者随便什么其他称呼。常人世界里的异类，缩在这个生存区里抱团取暖。
以前生活的太过理想主义了，因为资源分裂，也没什么不能理解。
谁不想过好日子呢？
林咪按动操作台，收起武器系统，打开全境广播，“好，从今天开始，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祝你们越过越好。”同时吩咐马右右，“第二舰队关着的人呢？放出来，愿意走的让他们走。”
“老大……”马右右叫了一声，最终什么都没说，默默吩咐开舱。
更多星舰进入第一舰队和第二舰队，剩下的飞行器越来越少。
随着小舰艇升空，生存区大片房子灯火熄灭。被抛下的人站在院子里仰天大哭，等到第一舰队和第二舰队的主舰带着舰群离开，有老人甚至不堪重负，直接从屋顶跳下去自杀了。
应平远坐在林咪的机甲里，开着他的频道，静静围观了整个过程。
离开的舰队足有上百艘船，这个生存区的实力大的超乎他的想象。
很可怕，这么一个合成人聚集的地方，这么大一个舰群，联邦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第三舰队主舰回归太空港，林咪让两个儿子留在主舰上，自己下生存区处理事情。
第一步，是核查生存区现有人口，发放舰队带回来的物资。
本来够整个生存区过冬的物资，现在足够生活一年了。
这个喜讯传达给所有人，一下子就把大家从绝望情绪里救出来了。
一年的物资！还有希望。
林咪让马右右管理新的物资供应处，代喵和白浪带剩余的机甲队人员维持秩序，尽量让所有人都有活干。
然后他回到自己的主舰，疲惫地走进驾驶舱，蜷缩在椅子上，把自己团成一个球。
好累啊，太累了，为什么事情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应平远走进驾驶舱，就看到椅子背上露出一点耳朵尖，蔫蔫地垂着，扶手下面露出一点雪白的尾巴，也没精打采地垂着。
他走过去，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你们、嗯，劳斯特的大事件。”
林咪瞥他一眼，“笑话看的还满意吗？”
“没新意，挺无聊。”应平远看着他，神色挺温柔，“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林咪打个哈欠，抬手按住两边太阳穴，支撑自己隐隐作痛的脑袋，“从我眼前离开。”
“我觉得我应该留下，”应平远不闪不避跟他对视，“否则你会后悔的。”
十几年前，也是这张脸，只是更年轻一点，也说，“我得留下，否则会后悔的。”
林咪有一瞬间，憎恨自己这么好的记忆力，“好，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反正你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人。
“离开的那些人，对你很重要吗？”应平远问。
林咪哈一声，“你问这种问题？瞎了吗？”
“好，不重要，”应平远轻笑，“那么你也可以笑一笑。他们应该是出去送死的。”
林咪一瞬间睁大了眼睛，“什么？”
“我说，他们出去，是死路一条，”应平远往后一仰，伸开大长腿，“附近两个光年内，没有宜居星球。”
对上林咪溜圆的猫眼，他心情好起来，笑意盎然，“不仅是这附近，整个联邦目前的边境线周围，数光年内，都没有宜居星球。”
“你怎么……”林咪问了半句，住嘴了，“你是联邦的世家继承人。”怪不得。
“嗯，”应平远屈指打了个响指，“我们这种家族，最擅长抢在平民之前掠夺资源，怎么会有我们没发现的宜居星球呢？”
余光看到扶手下的大尾巴摆了摆，应平远耐心解说，“你们的主舰，在联邦里，只能算是三级船，根本比不上远航掘金的科考船，不可能有你们发现，可是联邦没发现的地方。”
当然，脚下这片土地是例外。
悬停在劳斯特上空的时候，应平远看了看下面的情况，胡乱盖得小房子，没什么价值，一个小小的生存基地防护罩，人口估计也就几千。
这样的地方，未上报是有可能的。大抵是把这里当做星盗或者黑户流亡者的聚居地了。
没什么价值的地方，做个记号即可，不会详述，更不会出现在他的案头。
林咪缓缓咬住下唇，“那他们会去哪里？”
“不外乎一些三不管地带，星盗聚集的地方。”应平远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人性，“你们这里的人，走出去都挺值钱的。”
林咪的瞳孔缩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哪怕是人类，有时候也并不会把和自己拥有一样长相和智慧的人，当做同类。”应平远说到这里，语气甚至有些悲悯了，“出去是可以过好日子，可并不是每个跟着走的人，都能过好日子。”
通过刚才那些对话，他已经可以判断出，不管是何肆还是艾达，都不是怜贫惜弱的人。
没有更好的生存区，他们靠什么获得资源呢？
就是这一船人吧。
林咪定定地跟他对视数秒，忽然一拍扶手站起来，冲到操作台前，呼叫代喵，“第一舰队和第二舰队飞出监控范围了吗？”
时间已经过去两三个小时了，代喵忙昏了头，胡乱查了一下，“不知道啊，看不到。”
马右右就在他身边，帮着汇报，“能源都被他们带走了，连防空系统都没开，监测设备关了。”
林咪气息不稳，“派出去几个无人舰，快点。”
代喵几个都紧张了，“怎么了老大？发生什么事情了。”
“快点！跟上他们，看看他们去哪里了！”林咪没空跟他们废话，“派出去之后，立刻来主舰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