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欲语泪先流
孙仁朝张贺大声咆哮着，屋外的阳光和屋内的阴暗正打在他那狰狞的脸上，半明半暗。
张贺张大了眼睛，看着那脸上满是痛苦神色的孙仁，可他却隐隐约约间能看到孙仁那处在黑暗中的半边脸却是像在大笑。
鲜血正顺着孙仁的嘴角滑落，洁白的牙齿也已经被血红遮盖，完全看不出那原本的颜色。
“为什么！你们不能早一点到啊！为什么啊！啊啊啊啊！”
“呕。”
正朝着张贺嘶喊着的孙仁突然将手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拼命地捅进嗓子眼，随后，那孙仁便趴在地上吐了起来。
张贺正要前去阻止，刚刚迈出脚，他便怔怔的停住了。
只见孙仁身后，赵掌柜的肚子已经凹进去了一个大洞，可那大洞里却是空空如也。
再看向正趴在地上呕吐的孙仁，那呕吐物中红棕相交，那棕色赫然是那些中药的药材，有些甚至都保持着完整的形状，而红色则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张贺只感觉身体发冷，双腿颤抖得厉害。
他不是在怕眼前的景象，他真的不怕，多惨的死状他都见过，眼前的景象在他的记忆里绝对不属于前列。
他怕的是什么？
或者说，他在怕什么？
他正在等一个答案，他正在等，面前孙仁给他一个答案。
他不想相信，他也不愿意相信，他所猜测到的答案。
这一刻，他多想听到那正大口呕吐的孙仁告诉他，城中金军来犯，安宜镇惨遭屠城，自己拼死将赵掌柜救了回来。
又或者，他已经三天三夜滴水未进，滴米未沾，这才饿极了将赵掌柜杀害吃掉了。
哪怕后面的答案依然让人不能接受，至少，眼前的张贺能接受，也期待着接受。
哪怕所有人都接受不了，张贺也会欣然接受。
“咳咳咳。咳咳。”
呕吐完后就是一阵咳嗽声，孙仁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发生了什么？”
张贺只是平淡的问道，那语气平淡的甚至有些冰冷。
“贺哥儿，我好饿，贺哥儿啊，我真的好饿啊。”
面色苍白如纸，声音嘶哑无比，可残留在嘴上的血液却是鲜红无比。
张贺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等着剧烈喘息的孙仁，等着孙仁回答他的问题。
“城里，城里的人都疯了！都疯了啊！贺哥儿，你知道吗？”
“那些人明明已经死了，可，可是他们却都站了起来。贺哥儿，他们，他们吃人啊！他们吃人啊！”
前言不搭后语，精神崩溃的孙仁哭嚎着，嘶喊着，大声的诉说着。
门外的赵文之和李飞都听的清清楚楚，可他们却是面面相觑。
听不懂啊，这安宜镇并不缺粮食，为何会吃人呢？
张贺却听懂了。
此刻的张贺身形已经左右摇晃，他伸手扶住了门板，支撑住了身体，可来自灵魂深处那极致的寒冷却像是冻结了他的灵魂，导致他的身体也丧失了活动的能力。
就在那天，都虞侯冲进了茶楼，随之而来的便是歇斯底里的惨叫声从楼内传出。
大片大片的鲜血染红了茶楼的地板，桌椅板凳在店中飞舞，显然是那些食客向门口处的那都虞侯扔过去的。
孙仁和赵掌柜正扒着门缝看着茶楼内的惨状。
有些食客冲了出来，正想要逃跑，却被那惨死在店门口的武者抓住了其中一人的双腿，并啃食了起来。
场面更加的混乱。
直到那捂着脖子的店小二从茶楼跑了出来，一头倒在了百草堂的门前，孙仁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打开百草堂的房门就打算将那小二拖到屋内。
谁知孙仁刚刚走到那小二的身边，慌张的想要将他拖进来时，那小二却是突然抬起头，一口咬到了孙仁的大腿上，疼的孙仁大喊一声，跳了起来。
听见自己的茶馆内传出了脚步声，孙仁再也不敢去管那个小二，飞也似的逃回了百草堂。
街道上惨叫声不绝于耳，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惊恐地躲在百草堂角落里瑟瑟发抖抱作一团的孙仁和赵掌柜才听不到了外面的响动。
孙仁这才发觉大腿处疼痛起来。
担忧的撩起裤子，一块儿已经散发着淡淡腥臭味道的黑色齿印形状的伤口正流着脓水。
赵掌柜看着那伤口，连忙从身后的箱子中翻出了一包已经研磨好的药材，朝那伤口处敷了一层。
孙仁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赵掌柜别的不说，医术绝对是在这安宜镇属于拔尖的。
门外寂静无声，月亮散发着淡淡的光辉，笼罩在百草堂的窗户上，好像孙仁和赵掌柜那之前所见的都是幻觉一般，平静祥和。
已经平静下来的二人正打算偷偷查看一下外面的情况。
“嘭！”
巨大的爆炸声震得百草堂的门窗疯狂颤抖，吓得两人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紧接着，无数黑色的人影便映照在了百草堂纸糊的窗户上，虽然只是黑影，但却密密麻麻地脸都朝着爆炸的方向看去。
随后，那些黑影飞也似的朝爆炸的方向奔去。
那撞击在百草堂门板上的响声吓得他们差点尖叫出声！
两人只能拼命地捂住嘴巴，狠狠地咬在衣袖上，这才没有尖叫出声，只是剧烈的呼吸着。
孙仁发烧了。
天亮后，赵掌柜却发现孙仁已经昏了过去。
烧的神志不清，一塌糊涂。
赵掌柜竭尽所能的医治他，可又是扎针灸又是熬药喂，可却是没有半点作用！
这让他想起了那个都虞侯。
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孙仁，赵掌柜最终还是放弃了将他杀死，只是拼命地朝他嘴里喂着药。
街道上时不时传来的怪物嘶吼声和幸存者的惨叫，时刻提醒着赵掌柜，外面依旧不安全。
好在孙仁最终还是醒了。
可接踵而来的便是无尽的饥饿。
在孙仁吃光了店中所有的药材后，他看向了正瑟瑟发抖，缩在后厨的赵掌柜。
饥饿的感觉已经占据了他的神经，他，只想吃掉一切能吃掉的东西，哪怕，这个东西是赵掌柜。
而那时，张贺正站在林伯懿的身旁，等待着士卒攻占城墙。
“为什么啊贺哥儿，为什么，你不能早来一会儿？”
孙仁那浑浊的眼神好像清明了一瞬，他盯向了张贺手中拿着的刀。
突然！孙仁猛地站了起来，飞扑到了张贺身前。
“贺哥儿！”
张贺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只是呆呆地靠在墙上，可身后的李飞与赵文之却是看到了，连声惊叫提醒，并迅速冲了过去！
可他们还是慢了一步。
只见那孙仁扑到了张贺身前，一把将张贺手中的刀夺了过去！
“赵掌柜！我来啦！”
随着一声凄厉的大喊，孙仁将刀尖对准自己的胸口，没有半点犹豫，一刀便插了进去！那刀尖霎时便透胸而出，鲜血四散喷出，张贺身上顿时红了一大片。
“嗬，嗬。”
倒在血泊中的孙仁嘴中冒着血泡，正盯着眼前呆愣的张贺。
“贺，哥儿。。。不，不，怪你。”
孙仁的双眼逐渐失去了神采，随后，握着刀柄的双手，无力地滑落在了地上，只是嘴里还微微流动着的血液，预示着这个人是刚刚断气的。
赵文之越过柜台，一把搂住了双目无神的张贺，缓缓地向后退着。
李飞则是蹲在地上，查看着孙仁和那赵掌柜的情况。
“都没气了。”
将搭在孙仁脖颈上的手收了回来，蹲在地上的李飞朝赵文之摇了摇头。
“贺哥儿，你怎么了贺哥儿。”
将张贺扶出了百草堂，赵文之和李飞关切地看着他，希望张贺能够答应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