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进雾焚香
轻雾江下。
一处深达百丈的暗渊。
若有人能深潜至此，定然会惊奇发现，此地江底横躺着一条墨色恶蛟。如山岩一般的丑陋头颅枕着一块石台，蜿蜒的躯体布满了水草和江螺贝壳，尖尖的尾巴却盘旋成小塔形状，任由鱼虾穿行嬉戏其间。
瞧得再仔细些，就会发现墨蛟双眼紧闭，鼻孔微弱起伏，似乎进入了沉睡。
就在何天追杀贾执事，并有鲜血洒落时，那酣睡墨蛟的鼻孔翕动数下，闭紧的眼睑缓缓抬起了一道细缝：“又有人族修士在江上捣乱？”
其音，隆隆沉闷。
但不等传远，就被暗渊的幽黑吞没。
“嗯？九曲弟子的气息？”
“要不要去看看？”
“这百多年，他们还算识礼数……”
低语声中，它微微抬起了头颅，庞大的躯体、盘旋的塔尾亦随着摇晃。
霎时间，栖居其上的鱼虾蟹虫，纷纷惊慌逃离。
可接下来，墨蛟迟滞了一瞬，又将抬起的头颅重重落下，砸在那充当枕头的石块上，还打了一个不情愿的呵欠。
“算啦，只要他们不进老子的地盘捣乱，理它作甚。”
墨蛟合住眼睑，不到一息，鼻息便变得均匀缓慢，不复方才的急促。
仿佛死了一般。
逃离的鱼虾，在附近游弋一阵，见这边没了动静，纷纷警惕地返回。
……
楼船，已启航。
短短半个时辰，可足以发生许多事。
距离‘审讯’女修完毕，又过去半个时辰。
除了最初一段时间，‘贾执事’显露满足的神情，之后又恢复了平静淡然。
身份很好使。
他精心准备的‘替身’尸体，根本没派上用场。
屈阳二人即便见他踩踏柳叶舟返回，也没多事打听，好像这实属正常。
何天跃上楼船三层，盘坐于较高的瞭望台，闭目作修炼状。其实不是修炼，而是借机观察楼船途经的路线。
为了保险起见，他将身上的大部分储物袋，分开埋在叶家坳的附近。
其中，有空有实。
空袋无所谓。
关键有一些未经整理的储物袋，其内可有不少宝物和资源，林总加在一起，哪怕筑基修士都不能无视。
不将它们带在身边，是因为启程时，他的修为‘低微’，不便将鸡蛋放在一个筐里。
观察路线的另一用途，还是默记地形地貌，防备出现意外，只要没渡过北澧江，都有可能出现危险。
……
不知不觉间，楼船已行了不短的水路。
有时江面宽阔无际，一眼难望见飞地的嶙峋江岸。
有时江面骤窄，岸边密林中的猿狼虎熊，啼鸣不绝，仿佛船只重返了剑魂谷。
何天发现这一路上，楼船并非一直走着直线，而是贴近轻雾区域的外缘，东转西移，从不深入其中。
一层船头处，熟悉暗礁水流的船老大，不停喊着号子，吆喝着底舱的船夫更改划船的停顿缓急，以控制住楼船，令它始终沿着安全航线行驶。
何天有时看不透。
不过碍于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只能默记下船行的路线，以备万一。
就这样，过了半个时辰。
当楼船行驶到两条分岔江流前，船老大忽地放下传话用的锥形铁筒，改而拿起一个裹着绸布的木槌，半蹲下来，开始在船板有节奏地敲打。
同时，号子变得铿锵有力。
“进雾喽！”
“焚香喽！”
“进舱喽！”
三声铿锵号子，一个比一个响亮。
也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回声，与它们叠加在一起，显得分外悠长，抑扬顿挫。
接着就见，船老大收起了木槌，快步往最近的船舱口走，走到半路，还仰头望了一眼端坐在高处的‘白发上仙’，张了张口，似要呼喊什么。
可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急匆匆地跑进了舱室通道，还虚掩上了木门。
何天一直在关注那边，对方的小动作又岂能瞒得住，于是他没作犹豫，起身跃下瞭望台，跟着返回船舱。
现在他是扯着虎皮当大旗，对贾执事的生平一无所知，有些事必须谨慎。
能让船老大这般惊慌，船上又不见其他九曲剑派弟子露面，估摸着轻雾区域里有古怪，连修士都不敢显露于外，自己还是小心为妙。
跑进船舱通道不久，这艘庞大楼船便缓缓折转，扎进了缭绕的轻雾。
隔着半敞的木窗，雾中情形隐约可辨。
江面平静依旧，并无特殊。
反倒是楼船。
船头的正中，有一块船板沙沙移动起来，显露出一个铜盆大小的缺口。
之后，一束青色香烟由缺口袅袅升起。
不仅仅是一束。
在楼船两侧，包括船尾正中，各有类似的缺口出现。
缺口中，同样有袅袅青香。
蛟涎香！
何天旋即明白过来。
“这蛟涎香是通行的关键，又是在轻雾区域释放……”
原来如此。
真相，并不难猜。
想明白其中的关窍，何天没深究下去，而是盯着舱外的青香升起，然后香烟扩张混淆，直至它们融进了薄如轻纱的轻雾中，不分彼此。
期间，他施展了望气术。
只见混进轻雾的青香，仿佛受到了未知力量的牵引，不着痕迹般渗入江面。
最终，消失无踪。
“或许，是被恶蛟吸走了吧。”
事实，正如何天所想。
在江底暗渊里，墨蛟静静横卧，那微微翕张的鼻翼，不时呼出一条条旋转的气柱，又吸回一串串细密的气泡。
倘若暗渊有充足的光亮，定然会瞧见，这串串气泡里就有消融的青香；而在巨大墨蛟头颅的嘴角上，也有一条粘稠的涎水悬挂着，直至垂落在石面，形成了恍如琥珀的珠石。
珠石，便是蛟涎香。
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船舱口。
何天默默观察舱外的轻雾，观察楼船的行进，观察江面下的种种异状。
实际，他在暗暗记忆。
船老大自不敢打扰，蹑手蹑脚远离了一些，又拐进靠前的、通往下层的船夫舱室，轻轻合上了木门。
楼船前进得非常缓慢，循着隐约的空隙，不断在雾中拐弯、转向、回转，偶尔还要斜行一小段水路，似乎在刻意躲避着水下的暗流礁石，或者……某种未知的水兽。
何天一直负手站着。
将大半的心神，放在航行路程上。
直到——
他以眼角余光察觉，背后多了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似在窥探。
又似在怀疑。
由于只现出半边脑壳，何天瞧不出是谁，不过敢肯定，对方是一个女修。
“会是谁？”
“难不成东窗事发，对方识破了‘贾执事’的身份？”
何天转了转思绪，故意皱眉抚须，猛回头望了过去。
女修即刻缩头。
那警惕的模样，就如同一只受惊的野兔。
“要不要瞧瞧？”
“还是故作不知，等待楼船顺利抵达袁家界？”
权衡利弊后，何天很快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