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龙吟寺
那日王家婶娘听了凤哥儿的话，免不了叹了口气。
后头果然回了邢夫人。
只说是自己觉得凤哥儿还小，想着先测算了八字，看看两人姻缘如何，再问问凤哥儿的心意。
结果教自己娘家人帮着寻了位师傅测算了，竟说两人今生只有兄妹之谊，再不能做夫妻的。
若要做夫妻时，只得是半道儿夫妻。
邢夫人听了也无法儿，为着这测算姻缘，合婚八字原是少有真人说不合的，若有人说不合，那便是凶险了。
也只得慨叹，大约是两个孩子缺了今生的姻缘，不可强求的。
凤哥儿自不读书后，除了和李嬷嬷学出门待客的规矩。便日日往婶娘这边，或帮着管家理事，或教那个叫“琼华”的堂妹识字儿。
因着她识字，能理账又能查账。王家婶娘还教她悄悄乘了小轿，往王家铺子里查了两回账。
转眼便过了清明，王家婶娘便带着凤哥儿往龙吟寺去上香。
这龙吟寺是建在京外一处青山顶上，往来香客多是富贵人家女眷。
将轿子停在山下，顶了帷帽，雇人抬了肩舆，往寺里去。
寺里后厢房处有许多静室，给往来香客使用。
为着寺里香客多为富贵人家女眷，那后厢便寻常不让男客过去。
凤哥儿与王家婶娘烧了香，拜了佛祖，又捐了香火银子，便往那后厢静室歇息。
才用了寺内僧人送来的素斋，正要走时。
却有个丫头急急地来扣门，只嚷嚷着说是自家老太太哮症犯了。随身带的药怕是丢在半山腰上了，已着人去请大夫，上下的药也有人去取了。
可见着还得一会儿，病人又没法移动。且问问来上香的各位夫人，小姐可有随身携带的可用来救急的药品。改日必有重谢的。
王家婶娘教开了门，让那丫头进来，可查验了一番随身携带的东西，竟没用得上的药品。
凤哥儿倒是忽想起一物，便解下自己随身所佩锦囊。
“若实在寻不着了，不妨试试这个。
这是我前儿才着人配的。
虽是为防着白日犯困误了事，拿来提神的。
可为着要日常些，也教大夫往里头加了好些个桉树叶子之类的宁神舒缓的香料。
大约对哮症也有些舒缓的用处。”
那丫头忙道了谢，接过去闻了闻，只觉得一股儿舒缓安定宁神的草木香气直冲神窍。
便又道谢行了礼，拿着往自家厢房跑去了。
王熙凤和王家婶娘见她去了，看那家似是带着不少人，为着他家老太太犯了哮症，整个后厢都兵荒马乱的。
便教丫头们先打包收拾好了东西，待听得有人拿了药，又有大夫来了，便下山回府了。
因着王家婶娘和凤哥儿都是挺不拘小节的性子，又不图报答，倒也没去打听是什么人家。
过了几日，竟有北静王府的人递了帖子来道谢。
说那日犯了哮症的老夫人便是北静王太妃。
更请王家二夫人和小姐十日后往北静王府赴宴。
可把王家婶娘和凤哥儿唬了一跳。
那北静王太妃，虽与王家不太相熟，但也是在别家宴席上见过的。
只不过是没有要私下见礼、攀谈的关系和交情。
如今，在龙吟寺偶然帮了点忙的老妇人竟是北静王太妃，还要请她们娘俩去王府赴宴。
真的可以说是万万没想到的意外之得了。
虽心中忐忑，十日后，王家婶娘还是携了凤哥儿，带了礼物往北静王府赴宴。
据说开国时有“四王八公”，唯北静王所立功劳最著，故而他家子孙至今仍承袭王爵。
北静王府气派也是更与别个儿不同。
莫说王家、宁荣二府，便是等闲郡王，亲王府邸也是比不得的。
若非要形容，便是雕梁画栋、轩窗明堂、檐牙高啄，宏伟开阔。
有管家接了礼物，引了王府一行人往后院去。
太妃似是已经大好，见她二人来，也不教行礼，直教人快搀起来，又赐了座。
与王家婶娘寒暄几句后，看着凤哥儿便道：“那日多亏了这孩子那锦囊，我原喘得要晕过去了。
忽闻得一股幽幽香气直通神窍，安心宁神。
也不像寻常药香，只说不上来怎么那么好闻。
不知若是方便，可否问个方子，也好教我做两个带在身上。”
王家婶娘便笑，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原是我家这孩子闲来无事，调配着玩的。
她素来是个机灵古怪的，上学时恐犯困，便来找我寻了几味草药。更自己添了些橘皮薄荷什么的，做了个香囊带着。
只说读书时若要困了便闻一闻，我还笑了她好一阵子。
后来及笄了，也不读书了。便又改了药方儿，做了这个日常带的。说是能安心宁神，还送了我两个呢。
那王太妃听了便笑：“若这么说，可真是个机灵的孩子，难为她还生得这般品貌，可能过来教我瞧瞧？”
凤哥儿便又上前给王太妃见了礼，王太妃扶起她来瞧了又瞧。
便解下来一个自己随身佩的玲珑八宝坠儿，递到她手里说：“我瞧着这孩子喜欢，我既拿了她的锦袋儿，便拿这个只作是换给她罢”。
凤哥儿只觉得不知所措，一时不知怎么是好。王家婶娘便站起来替她推辞：“这可使不得，太妃可是折煞这孩子了”。
老太妃便又笑了：“什么折煞不折煞的，咱们几家原说起来都是亲戚。不过隔得远了些，便只按着亲戚间情分行事也是好的”。
便教凤哥儿回去落了座，这回凤哥儿也不好抬头，也不好去看那玲珑八宝佩，更不敢看老太妃。
只微低着头，研究自己斜前方四十五度的地面。
王家婶娘便又与老太妃聊些个家常天儿，更教丫头拿了纸笔上来，让凤哥儿写了方子留下。
那王太妃便执意要留她们吃饭，王家婶娘再三的不肯，便也教她带着凤哥儿去了。
两家却是说好了，以后要常往来走动的。
到回了车上，凤哥儿才得闲好好研究那玲珑八宝佩。
老太妃惯常带的，果然也不是寻常物件。
八宝易得，可这串玉佩上所挂八宝，颗颗都是珍品。
饶是凤哥儿在王家见惯了珍宝的，也觉得这串八宝极为难得，断不是等闲花钱便能寻到的。
果然是开国“四王八公”之首。
那王家婶娘看她只盯着那玉佩瞧，便也要过来仔细看了一回，只说：“确非寻常之物，便说是宫里的娘娘带的，怕也是没有这般好的”。
别的竟也没再说什么，倒是一行无话，娘俩各想各的心事。
下了车，王家婶娘便回了正屋。凤哥儿便回了自己的院子。从王府带回来的东西，自有家丁丫头们归置。
又过了几日，凤哥儿正在屋里陪着王家婶娘串珠串儿。
却听得外头有人通报：“夫人，荣国府琏二爷来了，现在外头侯着，说要见夫人”。
这可把凤哥儿唬了一跳，他来做什么？
王家婶娘也颇为惊讶，却叫传了进来。
凤哥儿正要回避，却叫王家婶娘拉住了，虽说男女有别，可到底是亲戚。避不避的本不妨的，若要刻意回避，倒显得不好看了。
凤哥儿于是也应了是，便在一边坐下。
有小丫头打起珠帘，让那人进来。
“给舅母见礼。”
贾琏一进来便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凤哥儿瞧着便大约知道，为什么王家婶娘会觉得他守礼谦和了。
大概这就是“在外头极守礼”的人吧。
王家婶娘忙叫了起来。
那贾琏抬起头来，看到熙凤便是一愣，熙凤看到他也愣了。
两人目光中皆是惊讶之色。
熙凤很快低头，贾琏却是飞快地看了一眼王家二舅母后，微低头看向自己前方地下。
“老太太教我来给舅母请安，另来送些家里新得的玩器儿，还望舅母莫辞。
下个月东平王太妃生日，老太太说想寻株红珊瑚树给太妃贺寿，可教人去寻了半天，也没寻着好的。
想着舅父舅母家是惯与南洋做生意的，又开着珠宝铺子，不知可有库存。舅母可否教人带我去看看，若有合适的，只教账房作市价便可。”
熙凤听了这话便在心里想，怪道王家婶娘从前和她说贾琏好。这贾琏这么瞧着是挺好的。
不仅生的身材高挑，面容俊秀。这在外交际上，说的场面话可谓是教人挑不出一点儿错。更难得声音悦耳，听着清凌凌的跟山里泉水似的。
也不怪前世的凤哥儿嫁给他啊。
这瞧着真的是货真价实的高富帅。
再看不出背后花心，成日和丫头婆子不清不白搞在一块的。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想着就不禁想叹气，只人前不好有什么动作。
那王家婶娘便传了人来，教带着贾琏去找那红珊瑚树去，那贾琏便也就退下了。
待贾琏退下后，王家婶娘便瞧着凤哥儿笑：“你看着如何，是不是瞧着也是一等一的风流俊秀人物。
只是你们是隔了几年没怎么见了，如今若不是在这儿，见了怕也是不大认得的。”
凤哥儿便也笑：“单瞧着人，我看当真是极好的，可惜我和他横竖是没有缘分了”。
那王家婶娘便又笑：“没缘分便没缘分，天下又不是只有贾家一家。琏哥儿瞧着好，没准儿以后还有更好的等着我们凤儿呢。
好便好，不好便不好。
便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教我们凤哥儿去趟这趟浑水去”。
凤哥儿只觉得心间似是有一股热流流过，自己是和王家婶娘越相处，越觉得她像是自己亲娘了。
这该说的，不该说的，想起来，总想着要和婶娘聊聊，也听听长辈的意见。
在现代的邱明明尚没有这样的机会，能和母亲聊聊天。
在这样一个暖意融融的午后，两个儿互相打着趣儿，毫无隔阂地相依偎着。
不知从前的凤哥儿和婶娘有没有过这样温馨的时光。
邱明明却觉得自己像是找到家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