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深夜的门诊,淡绿的墙,白色的灯。
我小声地用不易被拆穿的理由安抚电话里的樱桃妈妈。我们没有找坐诊医生,阮麦冬给我们找了类似休憩室的空房间,又去拿了消毒水和药膏过来帮我们清理。
我通电话的这会儿,他正在帮我处理手肘上的擦伤。他一直在憋笑,手止不住抖了几抖,上药的力道开始不分轻重起来。
棉签戳到时,我倒抽了口冷气。
“怎么了?”樱桃妈妈气还没消。
“司机……急刹车。”我颤了颤手臂,飞快道,“呃……妈,还有几站就到了,你给我留个门早点去睡吧。先这样啦,我挂啦。”
我当然不敢挂一个母亲的电话。她又嘱咐了几句,看我态度良好方才挂去。
“噗哈哈哈,坐车坐反方向,阿姨信了?”阮麦冬问。
“大概?”我从他手里接过药膏,一边涂在膝盖处一边左右看,发现房里只剩我们两个。“阿……景澄呢?”我问道。
“澄哥?他说出去一下。”
“去哪?”
阮麦冬摇头表示不知道,他又去找了些纱布来,熟练地贴在我的伤口处。走廊偶尔传来走动的声音,阮麦冬安静地在我对面坐了片刻,开口道:“你和澄哥怎么认识的?”
他一脸好奇,不是普通的好奇,是那种知道晚饭吃咖喱后,还想弄清楚为什么是咖喱的好奇。
“我们在同一间餐厅打工。”我实话实说。
他瞪圆眼睛想了想,再问:“那你怎么知道我的?”
险些忘了他也不是粗枝大叶的人。我捏紧手里的纸杯,咬了下嘴唇说:“听班里的同学说过,你也是一中的嘛,说你奥数很厉害。”
听到这个答案的他露出了满意的微笑,看来是相信了。
我瞥见自己搭在一旁的包,把它重新拽近,再三思忖后,我问阮麦冬等下能不能单独给我和景澄一些时间。
“你要对我澄哥干嘛?”他双手交叉捂在胸口,一脸惊恐样。
他“做作”的样子让我倍感亲切,我笑道,“我有些东西要给他。很重要。”
我们都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或许正因为我们几个总能意外地达成某些共识,所以得以做得一世朋友。这次他同样流露出令人舒心的理解,对我带有隐瞒的话没有追问到底。
没再说什么景澄就回来了。“你擦药了嘛?这么晚去哪里了。”阮麦冬起身边打量边问。
景澄提着个纸袋给我:“服装店都关门了,只能买到这个。”
是一件厚实的黄色雨衣。相比阮麦冬,我和景澄的衣服是又湿又脏,但景澄要比我好些,他t恤外穿了衬衫,脱了外层后不至于不堪入目。
室内一直开了空调。我把大雨衣穿上,闻着塑料让人迷醉的味道说谢谢。阮麦冬在后面伸长了脖子看,我偷偷给了他一个眼神暗示,他马上意会了,左右望了两下道:“呃,我去给你们找点水擦擦脸,洛樱你要不在这帮澄哥上下药。”
景澄扭头正要说什么时,阮麦冬已经率先跑出去了。我为他这个实属粗糙的借口扶额,等景澄坐下后,我也跟着坐到旁边。
“擦一擦吗?”我把消毒液递给他。景澄迟疑半分后,把瓶子接了过去,还好他的伤不多,只在手肘和手掌边有刮伤。但看到他用湿润的棉签碰到伤口时,我心脏还是骤然一缩。我撇开视线,把背包拿过来拉开说:“阿澈,你先别生气,听我说。你父亲今天来过。”
他只是手上一顿,没有打断我。
“有个东西,他希望我能交给你。”终究是折腾过一番,牛皮纸包已经变软,附上了一层湿凉的手感。交到景澄手里时,他没再拒绝,静默后,房间里响起奶泡消去的细响。
景澄把里面的塑封袋打开了,夹子露出的正是记忆里的画作,只是更干净,更整洁,更加像初生的模样。
这样应该就没事了吧。我望着纸上潦草而温柔的线条,忧郁散去,景澄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微颤的指尖,一定也是感染了内心变奏的鼓点。
翻到最后,一张卡片掉落。他弯腰去捡的同时,膝上的几张画也滑落了。我赶紧蹲下身去捡起,却见他蹲着不动了,茫然地盯着那张卡片。我叫了一声,见他依旧没反应,便大胆地走了过去。
洁白的卡片上有一串电话号码。
“在家里等你。请随时联系我。”
上面是这么写的。
阿澈。我在心里叫了一遍,然后把画放到椅子上,蹲在他的身边。“我不是你爸爸叫来的,我们只是碰巧遇到过,我又碰巧知道了。”我和他解释道。可能附在这副身体里的我也在变年轻,我放下了年迈的尘世心态,渴望重新得到他的信任。
“你会去吗?”我又问。良久未有回应,我咬了咬下唇内侧,不安地说,“你不用告诉我的,慢慢想,我……”
景澄握着卡片,侧过头来看我:“你刚刚,为什么哭?”
“刚刚?”
我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他或许也知道,所以没有重复。
“刚刚啊。”我说,“我害怕你死了,我……我刚刚才认识你,你这么离开了的话,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不想只有自己一个人。”我不愿与他对视,深怕感情决堤,“一个人会寂寞的。”
他背过头去,语速很快地说:“胡说什么,我们就认识了几天。”
“可是是真的,你不懂,我说的是真的。”我说。
他可能还想说什么,但门外有人敲门了,“喂,你们聊好了没?好了给我开个门呗。”我们下意识地对望一眼,景澄眼睛红红的,我先一步移开了视线,走过去开门。
阮麦冬还真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个盆,接了半盆水过来。他端着水盆带着几分期待地问:“谁要用啊?”
四只眼睛齐刷刷地射向景澄。他脸色一暗,极其抗拒地说:“别看我,我不洗。”
阮麦冬把水盆放到地上,扑过去想抱住景澄,本来就大音量的嗓门在激动之下又高了几分:“哎呀澄哥,我是特地给你打的,水下来的时候想的都是你,你就‘高抬贵手’用用吧。”
“阮麦冬你还是那么肉麻。”我绕到另一边远离他们。
景澄眼疾手快按住了阮麦冬的脑袋,把他头推到一边说:“你自己洗,洗完就回去了。”
“不要嘛不要嘛。”阮麦冬挥动双臂挣扎着,这时门“啪”一声被打开了,没人注意到椅子上画纸的小幅度飘动。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性站在门口,她推了推金边的眼镜说:“阮麦冬,这么晚还不回家!”
我们当起了乌龟,阮麦冬放开了景澄,挺直腰板,以端正的认错态度喊道:“是!”
“小声点儿。”阿姨的脸在对上景澄的一瞬换上了笑容,她放柔声音道:“澄澄你们也快回去吧,啊。快十一点了。”
阮麦冬在母亲转身后光速松懈,他面朝我们做了个鬼脸,跨过水盆后,手一甩,门合上时带起了一阵风。
然后那一切就发生了。
风起一霎,画纸被扬起,自半空飘落。我低呼一声,景程急忙伸出手。与此同时,阮麦冬不明所以地转回来,他惊讶地看着空气里不知从哪儿冒出的纸张,脚迈出大步,水盆被踢翻了。
不过三秒。
纸张落地,泡在了水里。不管墨迹如何牢固,还是洇出了黑色的痕迹。
我们用最快速度小心地拾起,画纸滴着水。
“这是什么啊?”阮麦冬很疑惑,他是也感知到了什么,从声音能听出心疼。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我们把纸铺到桌面上,拿过棉花和纸巾吸水,多少有点用,也多少有点无济于事,效果介于中间,纸张没有坏掉,但也很难恢复原貌了。阮麦冬仔细观察画的内容,诧异地问:“澄哥这是你的东西啊?”
他问的是我,见我点头后,他表情失控地哀嚎一声,转向景澄哭丧着脸道歉:“对不住啊澄哥,都怪我,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不全是你的,我也有错,是我看完没放好。”我的心情也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感觉自己无关要紧,白忙活一场。
“看来真的是很重要。”阮麦冬撑着额头,我们一齐看向景澄,当事人的他比我们要淡定,只顾用纸巾一点一点去吸上面的水。他注意到我们的视线,轻声地说:“没事,不是那么重要。”
他手上的动作并没停下。
我和阮麦冬相顾一眼,莫名感到心慌。他扯了下景澄的衣袖,说:“澄、澄哥,你生气就发下火,没事。”
我拂去上面的纸巾屑和棉屑,心怦怦直跳:“我试试放空调那儿吹吹。阮麦冬,这儿有什么可以拿来压一压吗?”
“压?怎么压?”阮麦冬问得很认真。
“就是尽量不让它变形,比如词典那样重一点的东西?”我比了个框型的手势,阮麦冬听明白后连说好,起来正要出去找时,阿澈却笑了。
“澄哥你怎么啦?”阮麦冬倒回来问,他凑到阿澈面前去看,试图看清少年的情绪。
我提了一把雨衣重新蹲下,想尝试安慰的手却无处安放,只好同样凑近道:“阿澈你还好吗?”
他双手捂住了脸,但笑声逐渐肆意。他的肩在耸动,他的胸腔在震颤,整个人似乎散发出不同往日的气息,崭新的,灼热的。
“我真的没事。”他的声音也微微颤抖,他仰起头说,“真的,只是觉得很好笑。”
有清澈的液体从他指缝间缓缓流出。
摘自洛樱的日记
2013年10月21日tue晴
秋游,好期待啊。